中午不是正酒,只预备了三桌,新人傧相,两边的至亲,以及相帮的一干人等,坐得松松散散。
就算这样,新人也难免还是要敬一圈酒。
“少点,哎,少点!”余凤兰用手挡着男傧相的酒瓶子。
“唷,凤兰,你又不是不会喝酒。这是甜酒,比米酒都淡不少。”沈晓鹊笑着示意男傧相给她斟满。
“喝不了就少喝点!”郁福瑞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余凤兰发乌的面色,不由转头寻找正在忙前忙后的白玉莲。
余凤兰轻呡了一口,在唇齿间翻覆了许久,才咽下去。只是酒入喉道,竟入穿肠毒药般灼热,就觉得胃里一阵倒腾,急忙挣着去一旁围墙边。
可不知怎的,斑驳的墙壁似乎扭动起来,高耸的檐角随时要倾泄下来;仿佛置身于人声鼎沸的闹市,又似乎游离在尘世之外,软软的滑下去的时候,只远远的听见有人喊她。
“兰姨,兰姨!”
“娘,娘!”
“凤兰,凤兰!”
余凤兰觉得胃里翻腾已经不明显了,或许是被强烈的腹痛遮盖了过去,努力的想眼开眼睛,却只看到青天白日,甚至来不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跌入了无法逆反的黑暗中。
余凤兰是被七手八脚的抬上拉锅灶的板车送到医院的,可大家一时半会说不清她是怎么了。
先前还吐一些黄水,后来渐渐的就睡了一样,到黄昏,身子还是软热的,气息竟已全无。
郁福瑞看着白瑾谦和白玉莲在病床里哭天抢地,只好拉扶着呜呜咽咽的郁珊瑚出来,生怕她哭喊起来磕着碰着。正好沈晓鹊和郁珍珠走来,不由说道,“姨娘要不带了珊瑚先回去,家里那摊,我怕二姨娘撑不住。庆祥去找林珑了,一会应该就来了。我先在这,看看什么情形再说。”
沈晓鹊透过门上的玻璃,看了一眼余凤兰,也不由悲从心来,叹道,“我们老姐妹几个,走得走,失得失,就属我和凤兰,虽然时好时坏的,也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成了亲家,她却遭了这变故。”又近前拉了珊瑚,轻抚她的肩膀道,“我可怜的儿,跟娘先回去吧,可别哭坏身子。照说,你现在可见不得这个。”
“大哥哥!”正说着,只见庆祥带来了个几个年青人,“七妹妹听了觉得蹊跷,就带了她同事一起过来。”
“唷,林珑,女大十八变,要是搁路上碰到,我自然认不出来。”沈晓鹊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林珑一番,又转头看了一眼珍珠,挽紧珊瑚。
“大哥哥好!三姨娘好!四姐姐五姐姐也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不从衣着上看,我也不一定分得出来。”林珑此时不想与她牵扯,可也避不开这场面上的礼貌。六岁那年,父母遭了变故,兄妹俩跟着奶奶寄住到姑姑的家里。由于年纪比他家最小的庆祥还小几个月,就得了七小姐的别称,哥哥姐姐们都以七妹妹称呼她,反倒是亲哥哥林璴从来只呼其名。又连忙介绍,“这是我们科长,许时年,那位是我的同事,孙丽华。”
“医生说,基本是□□中毒?”许时年看向郁福瑞。
“怎么可能,不是吃坏了肚子吗?可现在,哎,这也太邪门了。”郁福瑞听闻吓得语无伦次。
“如果不介意,我想跟每个人单独了解下情况!”
“怎么,这是要审我们吗?”沈晓鹊听了跳出来问,“我们老的老,弱的弱,还嫌欺侮得不够吗,非关进去不成?”
“姨娘,稍安勿燥!”郁福瑞急急的拖住沈晓鹊,劝道,“这许同志不了解情况,他又怎么去找出害人的凶手?”
许时年见过不讲理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正不知道如何解释,听得郁福瑞这么说,不由搓了搓手,附和,“是是!”
“许同志,要不你们先问我,因家里还有一摊,他们得急着回去,一会烦你们去家里,你看行吗?”
“我们刚听了医生的判断,已经通知另两位同志,直接去你家了。现在要不这样,丽华先陪她们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我和林珑一会再去。”
沈晓鹊冷哼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拉了珍珠珊瑚走了。许时年使了个眼色给孙丽华,孙丽华心照不宣的跟了上去。
郁福瑞见了,不好意思的说,“我姨娘就这脾气,许同志孙同志不要介意啊!”
许时年这才对郁福瑞说:“我们借一步说话,你先跟讲个大概就行。”
三人到走廊的拐角僻静处,郁福瑞才解释道,“今天我妹妹嫁给我内人的弟弟,算亲上加亲,大家都很高兴。你们自然是知道的,把福瑞轩交了,我和姨娘住的都是偏院,根本腾不开地,所以借了前院。所有的用具,除了锅灶,其余的碗碟杯筷都是自家的;吃的酒水菜肴,我们几个都是一样的。中午也就是男女双方的至亲,还有几个旧仆和邻居来帮忙的,厨师是请的庆祥他们饭店里的,都是相熟的知根知底的人。”
许时年听了,叹出一口气。这样的说辞,倒也思路清晰条理分明面面俱到,可总又觉得什么都没说。
“那你觉得,她生前是否与人有过节或恩怨?”
“兰姨这人吧,往大里说,就是比较势利,往小处,就是爱贪小便宜,但人本性还是不坏。要说她与谁有过节,这不好说,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过在我面上这些人里,和她也没多少交集,不存在恩怨,我是想不出来谁会做这样的事。”
“那暂时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许时年问了个寂寞。
“里面这两位,就请先不要问了。遇了这事,总要缓一缓,不如你们先去家里,问问别人有没有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也好,那你节哀顺变,我们就先不打扰他们了。”许时年听了,也觉得郁福瑞说得有道理,“再见!”
“哎,烦劳了。”
“七妹妹!”还没走几步,郁福瑞突然想起什么,喊住她。
“怎么?”林珑转过来问。
郁福瑞急走上来,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本想宴席上给你。这一闹,差点忘了。也好,不叫人见了又生事非。”
“大哥哥,这么客气做什么?”林珑吓得推脱。
“这是我母亲临终前特意交待的,这本就是你的呀。我吧,早一天给你,就早一天安心。你也知道,现在都艰难些,怕万一有啥留不住,辜负了她老人家的嘱托和心意。”
林珑听了,只得接住。盒子里,满当当的放着一只玉蝴蝶,浅淡的绿,却勾勒着几缕翠色,平添了几分灵动,似乎随时都要振翅飞离。
“也不知七妹妹是否还记得?母亲做寿那年,宾客中有位太太很喜欢你,当场摘下她的玉佩送给你。母亲怕你年纪小容易磕碰,就帮你收了起来的。可后来,就,哎……”
“那我就先收下,谢谢大哥哥!”林珑隐隐约约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只是当时年纪实在太小,记不真切这位太太的长相和称呼了。既是自已的旧物,不由利落的收了,毕竟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那好,我们先去你家了。”许时年有些不耐烦的催了。
“林珑,刚来的路上有外人,也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所以也没有问你。现在你倒是说说你的想法。”走在路上,许时年不由问林珑。
“这个兰姨,是三姨娘的麻将搭子,我只是记得,她时不时吃过午饭去我姑母那问候。姑母有午睡的习惯,因此有些烦她。我跟五姐姐六哥哥年纪相近,所以时常在一起玩耍,兰姨的儿子那时还胖胖的,若是跟着他娘来,自然也只有在院子里和我们玩。”
“我好象听说,她的先生,原是小学的校长。”许时年问。
“我那时还小,搞不清这些。”林珑难为情道。
等到得郁家前院,只看见丁宁宇和钱慕白正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许时年三步并两步的跨上前去,急问。
“我们来的时候,里面已经开席。大致也没人来通报,都当那位是吃坏了肚子。”
“他家太太,还有几位姑娘,和丽华一起回来了,没见吗?”许时年奇道。
“大概他们是从后面直接回了家吧。”林珑记得后面也是有院门可进出的。
正说着,果然见丽华和沈晓鹊从甬道里走出来。
“哎唷,这个林红梅,真真切切的靠不住。”见得院子里面早已人声鼎沸杯盏觥筹,沈晓鹊气急得跺脚,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咦,新郞倌新娘子呢?”院子里有位喝高了的,跨出来摇晃到沈晓鹊面前问。
“这,哎,你看吧,你们要怎么搞就怎么搞,把他们全关住了一个个问也成。我可是管不了。”沈晓鹊挣开醉汉的纠缠,扭身就走。
“三姨娘且慢!”林珑上前扯住她,急得拿眼看许时年。
许时年自然也没见过这种场面,只得硬着头皮,走进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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