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时年把来宾分成了两拨,左面的,午席也在场的;右边的,只是夜酒。

    虽然大家照样坐着,却意兴阑珊,都不敢举杯下筷。一旦多了猜忌,就着实后怕起来。刚才的热烈张扬,似被泼了一照面的冷水,稀落的只有些窃窃私语,扑来倒去的凑着耳朵嘀嘀咕咕。

    林红梅抱着金宝,有些不知所措,许时年安抚道,“老人家,我们就想问问,中午你在做什么”

    “哎,我能做什么?老大客气,昨儿就接了我这孤老婆子来。我大早上的抱了金宝过来看他们接亲,然后就吃席。那个余凤兰,她既不是我的亲家,也不是我的牌搭子,不过是以前常在家里走动,彼此认识。除此之外,八杆子打不到一块。你问我,我说不出什么。”林红梅摇头。

    沈晓鹊右手拨弄着左手的翡翠戒指,冷哼道,“好好的喜事,倒成了白事。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下了咒了。我倒是想起件事来,大清早,那个红宝链子还在玉莲的脖子上,午席间,就跑到余凤兰那了。”

    丁宁宇和钱慕白面面相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听得沈晓鹊又说,“凤兰又不是玉莲的亲生姆妈,不过是仗着嫁人这事上帮她牵过线,整日里有天大的功劳似的压制她。这玉莲也真是的,样样听着她依着她。”沈晓鹊说完,不由叹了口气,才说,“要说正经的,我倒是记得珊瑚敬了茶回来,玉莲就直接跟了来,凤兰是又过了许久才来,莫不是她独自在家见了什么人,吃了什么东西,才遭了这事?”

    “之后跟医院的那几位核对一下。”许时年听了,嘱咐钱慕白道。

    庆祥到底是老实,不由把大早上沈晓鹊与郁珍珠吵架,他去搬来白玉莲劝架,一骨脑儿的都倒豆子般吐了出来,却与余凤兰没有半点关系,听得丁宁宇都叹出一口长气。

    孙丽华跟着林珑,高一脚低一脚的穿过长长的石板弄堂,紫灰的暮色,把这高墙大院,拓印出幽暗的轮廓,角角落落的阴影,又深隧的似乎要扑过来吞噬一切。转过角门,穿过逼仄的天井,才转到沈晓鹊的二层小楼前。

    “四姐姐!四姐姐”林珑也不知这两位在哪,不由轻叫了几声。

    不多时,听得楼上有稀落的脚步,吱呀一声,郁珍珠开了南窗,探出头来,见是林珑,不由说,“等下,我来开门!”

    又等了一阵,才听得踢里脱落劈呖扒拉的声响,郁珍珠呼啦啦的扯开了门,倚在门框上没有半点让她们进屋的意思,只是说,“你们这是又要做什么?”

    孙丽华有些尴尬,林珑知郁珍珠的脾气,不以为意道,“四姐姐,我们是想问问,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或者不合常理的事吗?”

    “奇怪,不合常理?要是我娘出了事,就比较符合常理了。”郁珍珠冷哼,“算了,不跟你们说这些,进来吧,毕竟人命关天。”郁珍珠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侧过身子,招呼俩人进来坐。

    厅堂里的条桌上,边几上,都空空荡荡的,八仙桌上孤单单的放着一套茶具。哪里还是林珑印象中满室的古玩珍奇富丽堂皇?昏黄的煤油灯,突上突下窜动的火苗,把隔断间的暗影撕扯出跳跃的模样,阴森可怕。

    “今儿个大清早,我在想,我这妹妹,是多么幸运的人,从小受宠,又嫁了自已喜欢的人。可此时,我却觉得她是那样的可怜。”郁珍珠给她俩倒了茶,“林珑,你不知道,为了结这婚,白家讹诈了我们多少?”

    “讹诈?这又从何而起?”林珑万万没有想到郁珍珠的说辞。

    “说来可笑,我娘的狠辣,也是远近出了名的。可到余凤兰这里,怎么就落了下风了呢?倒也不能说是我娘斗不过她,只是,哎……”郁珍珠一言难尽的样子。

    林珑听了,不由想起小时候,几个孩子跑闹间碰翻了条桌上的描金花瓶,被沈晓鹊拎到院子里罚跪。庆祥和珊瑚,一会就溜了去吃饭,只有林珑,被一个老婆子拿着鸡毛掸子看管着。黄昏时候,电闪雷鸣的下起了大雨,要不是郁珍珠找了人来抱走林珑,也不知是不是小命要交待在这里。哪怕这样,都病了好几天,惹得姑母与姑夫大闹一场。只可惜,沈晓鹊温言软语的,状似委曲搪塞了几句说辞,这事也就这么过了。

    “林珑,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到了这份上,就不怕你笑话了。珊瑚有了身孕,所以这婚,赶着要结!也因这,白家名正言顺的占了借住的房子,恬不知耻的倒收了彩礼,没脸没皮的白蹭了这宴席。”郁珍珠轻声叹道,“我这妹妹,从小就是这脾气,要什么,就不顾不管,想尽办法。可现在倒好,没法收场了。”

    林珑心念一转,难道是三姨娘?却又听得郁珍珠说,“我都快怀疑是我娘了。可虎毒不食子,我娘自然不会把珊瑚置于这样难堪的境地。”郁珍珠没有说出下一句,若是她,保不定她娘狠起来会呢?但珊瑚是她娘心头的宝,是她娘狠不下心来的软肋命门。“更何况我娘早上一起来,就忙着给珊瑚梳妆打扮,忙着跟我吵闹穿哪件衣服合适,接了亲,又急着去前院盯酒席上的繁琐小事,直到坐下来吃饭,都不曾见她近过兰姨的身。”

    “四姐姐,那五姐姐,现在可还好?”林珑深知郁珍珠心里自然也是说不出的难受,不由岔开话头。

    “她又惊又累,又担忧又伤心,回来,我服侍她睡下了。断不会是她的,这点我敢打包票。所以,问不问,也没多大关系吧?”

    “那宾客里,有没有人与余凤兰有些什么?”孙丽华忍不住插嘴问道。

    “中午就我们这几个人,来帮忙的银伯夫妻,前街上的忠伯,陈妈,再有就是庆祥店里的师傅伙计。这些人和余凤兰都不一定认识,哪来的恩怨情仇?”

    林珑听了,知道郁珍珠把知道的都说了,不由起身道别。

    “林珑,你哥哥最近可好?”郁珍珠突然问及。

    “哥哥找了个对象,但不知道成不成得了。下次我回省城,你一起去玩啊。”林珑想着当年,郁珍珠和林璴一起在省城中学读书,虽不是同校,但偶尔结伴坐火车来回,也有些情谊在,就好心的说道。

    “喔,见不见也没所谓的。”郁珍珠惨淡一笑,折过身去给她俩开门。

    出来,天已暗透,前院灯火通明里,客人都已散去,只留了主人几个和相帮的在收拾残羹冷炙。

    “我娘说,舅舅原先要娶的,是四姑姑!”金宝稚声稚气的站在跟前,对着钱慕白说。

    “什么?”许时年听得,不由想问问清楚,却不想沈晓鹊一把扯过金宝,斥责道,“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金宝哇的一声哭了。庆祥赶到跟前,蹲下身来,搂着金宝说,“怎么了怎么了!金宝乖,六叔叔带你去拿糖。”金宝抹了抹眼泪,任由庆祥抱起他。

    “唷,你又是发哪门子失心疯?他爹不在跟前,你就喊打喊杀的,可别吓坏了孩子!”林红梅斜着眼,埋怨沈晓鹊。

    许时年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正想着安排一下,就各自回去,却见郁福瑞几个,垂头丧气的进来。

    几人这才看清今天的新郞倌,白瑾谱的头发油腻腻的散下来,几乎要遮盖住镜片;虽然皮肤白净,却也不知怎的眉额间沾了些污浊;中山装扯开了领子,袖子也歪歪扭扭的卷着,哪还有新郎倌意气风发的样子。许时年见了,不由心想,要是金宝说得没差,这白瑾谱又何德何能,郁家的女儿要争先恐后的与他相好。

    “玉莲,那红宝,你可记得取了收起来?”沈晓鹊上前拉着白玉莲问道。

    “姨娘放心,福瑞收着呢!”白玉莲心里也是觉得晦气。

    “宁宇,丽华,你们去白家门口把守;慕白,你骑自行车赶紧回局里,取个几副封条来,我们得把白家和这大院,前前后后的贴起来。明天再叫人过来翻看。”

    “好笑,那你们让我住哪里?”白瑾谱冷笑的质问。

    “瑾谦,你就先在珊瑚房里将就一下。”玉莲近前,拉扯着他说。

    “瑾谦,你也累了,要不你先去看看珊瑚?珊瑚的床太窄,今晚你住庆祥那,我一会就过来给你收拾。庆祥让他去睡厅堂的罗汉床。”沈晓鹊难得柔声道。

    白瑾谦挣开了白玉莲的手,自顾自的去了。

    “那大家各自散了吧,那谁,给带个路?”

    “我去吧!”庆祥自告奋勇道。

    一阵风来,房檐壁角间有呜呜咽咽的回声,台阶前被卷起的残花败叶起落飘舞,诡异得让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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