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你睡着了吗?”郁珍珠翻过身来,问。
“睡不着。”林珑老实的答,“象小时候,刚来这里。”
林珑刚来郁家的时候,姑母安排了祖孙三人住了南院的厢房,格局与沈晓鹊的北院正好对称。刚开始林珑和祖母住了二楼的里间,林璴单独住了外间,后来祖母身体不好,就搬去楼下住了,因为两人年岁尚小,姑母又在楼梯间里安排了一个老妈子住着。不管是刚来的时候,还是后来单独睡了,林珑总会有那么几晚,睡不踏实。
“我好象还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的样子,五六岁,梳了两个小辫子,穿着一件粉蓝的锦锻棉袄。”珍珠笑,“可我们从小到大加起来说的话,也没这几天多。”
“四姐姐,我一直记得,是你叫人来抱我走的,不然我还在雨里跪着。”林珑诚挚的说。
“你还记得啊?”珍珠轻笑道,“也是,还害你大病一场。我这娘亲这脾气,也不知无意间得罪了多少人。可其实她不过是个暴碳样儿的,过了早好了,就是底下那些老婆子却拎不清,一个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的,闹得跟真的似的。”
林珑听了,知她多半是为她母亲开脱,当然,那些老婆子也的确凶狠又可憎。那时病在床上,恍惚间是听得姑母说,要重罚那个多管闲事的老婆子。
珍珠轻叹,那时候,沈晓鹊在牌桌上跟人说,若太太以后把林珑订给庆祥,她是怎么都不情愿的。现在想起来,觉得真是个笑话。
“还有就是六哥哥,我是始终欠了他一个大人情的。”林珑突然说。
“老六平时真的是让人看不上,畏手畏脚,但这事,做得有胆有识有勇有谋的,连我都对他刮目相看起来。”珍珠一听,就知道林珑说的是什么。
“当时我真是担心,六哥哥回来,会被三姨娘责罚。”
“林珑,你错了。这事若老六不做,我娘也是会做的。二哥哥是醉糊涂了,可我娘清醒着呢。只是等她想周全了出来,老六早拉了你跑了。”
“姨娘原来也想救我?”林珑有点不敢相信。
“傻妹妹,你正经也是太太的亲侄女,还有个哥哥。那个糟老头子,出了名的爱糟蹋些年岁小的在屋里头。我娘说,就算是家里的丫头,也断不能往那样的火坑里送,更何况是你?不说都还在孝里,这人命关天的事,我娘可吃罪不起。且不说我爹回来闹,若你哥去告官,搞不好还要吃官司。”
“可当时我也是吓懵了,没想到这些。六哥哥火烧眉毛似的催着我收拾,我也一心只想着只要逃出去才会安全。”林珑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姑母刚刚过世,姑夫和大哥哥有事出了门,家里虽然有三姨娘坐阵,可毕竟二哥哥是个放浪不成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自已虽有亲哥哥,但书信极慢,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我娘也是吓得不轻,大半夜的,二哥哥乒林乓浪的砸开门来,醉得颠来倒去,却还一个劲的嘱咐我娘,让她备些嫁妆,明早就要把你送走。”
备些嫁妆?林珑觉得真是讽刺!
“老六睡在外间听了个一清二楚,他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自认为当机立断,送你坐早班火车逃去省城才是上策。但还是要夸他,倒也临危不乱,记得给我留了口信。我娘看了就心定了,但到底也是担心你们年岁小,路上或有闪失,让银伯旺来追去车站找,又叮嘱不要惊动你们,怕你们误会了反而乱了阵脚。旺来来来回回的跟着你们坐过好几次火车了,又认得你哥的住处,就一路跟着上了车,银伯则回来报信。”珍珠解释给她听。
“原来这样?”林珑心里倒有些感动,平日里,对三姨娘一直有所忌惮,却没想着关键时候,她也有救人于水火的良知。
“银伯一回来,我娘就演上了,跑去二哥哥院里哭天抢地,说庆祥不见了,把二哥哥的酒也吓醒了,恰逢下人来报,你房里也没人。一想便知是怎么回事,但场面上还是要做足工夫。二哥哥扇了自已一个耳刮子,说灌了黄汤做错了事,求我娘支招给条活路。我娘还在不依不饶的时候,那家一乘小轿的来接人了。”
“那后来呢?”林珑不由问。
“二哥哥自已上了轿,还得亲自去跟人赔不是。”珍珠也撑不住笑起来,“反正这种喝了酒烂赌的人,是不要脸不要皮的,说话不算数是常有的事,不差这一次。”
“那么精彩,倒是错过了。”林珑想象着郁福祥的脸上遮个红盖头,就笑得停不住。
“哎,那老头不是个善茬,二哥哥后来好象是拿了二姨娘的金钗当了些钱抵的债。”
“哎,这事现在我想起来,都觉得是恶梦!”
“怪不得你,当时你不过十二三岁。”珍珠宽慰道,“爹和大哥回来,不见了你,一问才知出了这样的事。就急着去省城接你,但你们已经北上了。”
“哥哥一直想去,可我在这就牵绊住了。这事一出,就觉得你家也是断然回不得了,倒索性一刻也不耽搁的带了我走。”
“我爹越发看二哥哥不顺眼了,又查得二哥哥在家时虽然没敢动公账,却把二姨娘的首饰抵得抵,当得当,糟践掉不少。就连二房的房契,要不是二姨娘拿命相逼,都怕是保不住。”
“所以他们被赶出去了?”林珑小心的问。
“也不能说赶出去。城外老宅地方虽小,也足够他们住了。田地的租子又是稳有的,也没有老爷太太拘着,日子本来可以过得很好的。若不是他之后越发胡作非为闹出人命,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珍珠叹道,“算了,不提他了,人都不在了,也不去评判是非了。”
“四姐姐,我能问你件事吗?”林珑此时觉得很珍珠亲近了不少,不由斗胆问道。
“什么?”
“你是不是,原来对瑾谦?”林珑不好意思说下去。
“瑾谦?”珍珠苦笑着说,“这几日,想来你们也听说了,兰姨为了这事跟我娘闹了一场。”
“我是有些不信的?”林珑印象中,瑾谦不过是个跟班似的无用胖小子。
“林珑,就象当年二哥哥把你输给那个糟老头子当妾是一样的道理。我娘,帮我相中了一个杂货店的经理。说起来,这人年纪条件都还不错,刚开始我娘倒也没看轻我。只是我不喜欢,没法想象以后,要跟这样一个人过完一辈子。”珍珠此时还记得那位经理,长得倒不是想象中帐房先生干瘦精明的样子,圆圆的娃娃脸,顶着一头略方的发型;穿了一件白衬衫,鼓出一坨一坨的肥肉;伸出手来,手指也是肥短粗壮,手背的关节处,还起一个个小凹窝,跟个小孩子似的。“我不肯,我娘又给介绍别的,老的丑的没文化的,只要是个男的。林珑,你知道那种绝望吗?一眼望去,都不是你想要的。但必须要找一个当救命稻草。”
“我懂了,瑾谦是你的救命稻草。”林珑感同身受,就象哥哥无意间会引见一些年岁相仿的人给她认识,不也是存了心?烦得她宁可避来这里。
“至少我们从小认识,知根知底,又是同事。现在想来,倒是要感谢兰姨这一闹,我也即刻清醒了,就算一辈子不结婚又怎样?我娘也知道了我的态度,我这样信手拈来的胡闹,不过是在反抗她的安排罢了。更何况,瑾谦对于我来说,竟也不是良配。”珍珠心里突然觉得悲凉,那些似有若无的情愫,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触手可及的,往往是最残酷的现实。但凡良人,从来是可遇而不可求。
林珑只道她说的是瑾谦后来很快和珊瑚互通款曲的事,不管动不动情,应该也会有些在意,不由岔开话题道,“昨天三姨娘又为何生气?”
“珊瑚这事,搞得我娘颜面尽失威信全无,还被兰姨处处压制。昨天虽说是为了件衣服,不过是要找个由头来指桑骂槐罢了,果然也是把珊瑚折损了进去,说了些难听的话。”珍珠叹息,“说来惭愧,我昨天也是不受控制的哭闹着作了一下。都说读书人沉稳,兴许是我读得书还远远不够;又或者随了我娘,胎里带出来的坏品性,一辈子都甩不脱。”
林珑听她字字句句说得通透在理,不由心里敬佩,她竟是这样的人,就该早些亲近才好。正这般想着,却听珍珠笑,“我和珊瑚,都没有这么贴贴心心的说过话。”
“姐姐若是不嫌弃,没事常来找我玩!”林珑听了也有些感动,不由说道。
“晚了,睡吧,明天都还有好多事呢。”珍珠知道,林珑她们不会随随便便就住进来的,一定有什么不可说的任务。只是她不提,她也就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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