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街上死了个老太!
老太姓向,独居,住在河岸边的一间房子里。发现的人是个去河边钩鱼的老头,经过时窗帘飘开的瞬间,看到她安静的躺在床上,脸色死白。
老头急急的找了人来,砸了门看了究竟,又大张旗鼓的报去公安局。也难怪,最近镇子上的不太平,把人生生的逼成了惊弓之鸟。
向老太的房子,原本是谁家的杂物间。向老太是去年回到镇子上的,也不知怎么,就住进了这里。这屋子收拾的干净,但也不过几平方的开间,进门处放了桌子和两个凳子,靠墙是一个破旧的矮柜子,又拉了一个帘子算是隔断,床被安放在帘子背后,正对着一扇小窗;挤过床,是一扇木门,开出去,却是一个狭小的平台,应是翻新过,铺着半旧的地板,比起里间的地平砖,有些本末倒置的意外和突兀。可半高的围栏又原形毕露,不过是横七竖八的木条挡了一下而已,四处透着风,凌乱而危险。栏杆的顶上拉了个绳子,想来是晾晒之用,另一侧蹬着个煤炉子,上面还搁着一把水壶,边上的水缸盖上,却整齐的放着锅碗瓢盆,用洁净的纱布罩着。
许时年站在平台上向屋里望去,可能是外面的光线太亮,越发显得屋子里昏暗不堪。向老太直挺挺的摆在床上,许是身材高大,满满当当的撑足了整个床面;脸色白得象敷了一层粉,浅淡的皱纹间泛着丝丝隐隐的青灰色,嘴唇却是暗红色的,可怕而诡异。河边的风把帘子吹得飘扬起来,浅青色上衣的襟袖都似乎动了动。
许时年吓得使劲的揉了揉眼睛,这才觉得好笑,大白天的,这么多人,一个眼花而已。柴医生已经收拾好了,对陈肖平说,“这屋里屋外的都齐整,门也是关着的。应该是年岁大了心脏病发,但看这尸体的样儿,怕是前夜睡下就没能醒来。”可临了,又加了一句,“就是这屋子里,死人味里又夹着别的味道,倒象是薰香。”
“薰香?”陈肖平不解。
“这又很难讲,有些大户人家,衣服洗了要薰过,也大致是这味。这老太我不认得,也不知原来是做什么的?家里收拾的干净,说不定生前是个极讲究的人。”柴医生说着,不知怎么脚就踢到了床下的一个小碟子,庆林咣朗的把大家吓了一跳。
碟子是翻了,扑出了一些灰白的粉末在地上。柴医生蹲下来,用手指抹了些在鼻子处闻了闻,说,“是了,就是这香味。这屋子逼仄少阳光,又临河越发的潮湿,点个香去霉味,也不足为奇。”
“会不会是迷香?”钱慕白永远能出人意料的让人耳目一新。
“迷香?你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人书看多了。”陈肖平笑出声来。
许时年看了看,心里又觉得疑惑,这香碟摆在床尾的位置,并不是薰衣服的架势,难道老太自知会寿终正寝,预先做了准备?可柴医生的结论是,自然死亡,毋庸质疑。
“这向老太,我们都不大认得。平时也是深居简出的,问了一圈,街坊上竟然没有与她熟识的。这下可好了,又得咱扛下来,也不知得是个怎么安排。”居委会是个新架构,才起的班子,管事的主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我们可帮不了你。你老总有办法。”陈肖平知这主任也不过说些场面话,心里肯定早想好了如何处置。
折腾了半天出来,天色竟有些晚了。柴医生有事就急着先走了,陈肖平顺势回家做饭,扔下许时年和钱慕白不管不顾的。
“我要去趟潇湘茶馆,你直接回家吧?”许时年随口说完,就开始后悔。
“潇湘茶馆,我也去!”果然,钱慕白一听来了劲,才不管许时年面上的懊恼。
潇湘茶馆此时也冷落了些,只有几个话痨的茶客,还挤在角落里兴高采烈的瞎掰着。
“这可又死一老太?真是邪了门了。”有一人看来是得了消息,向旁人说道。
“哎,那王寡妇的案子,可不是镇子里的。”有人反驳。
“你们也真是大惊小怪。要搁早几年,死个人还不是稀松平常,老百姓的命,值个啥?不过是现在这主事的,把大家个抬高了身份,才觉得死了人不得了,不给个水落石出过不去了。”也有不以为然的。
“说得也是。你说这要是以前,咱哥几个,还不是得操心一家老小?哪象现在,孩子都有活儿干有钱拿,我们亨着清福喝茶唠磕的落得清闲。”
罗湘站在门口听了,轻笑一声,去厨房端了一份小点心,给这几位垫垫肚子。
这几位也是知趣,知道茶馆伙计要预备晚饭了。不由吃了点心,喝茶过了嘴,都起身告辞。
“罗老师,那个柜子,我先帮你搬上去?”经理得了空,想起这事来。
“你一个人,怕是不行。这柜子虽小,木料实沉,又不好抓捏,等吃了饭再说。”罗湘正说着,却见许时年和另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许警官?”罗湘猜不出许时年的此时来的目的。
“罗老师,我来是想跟你说下,王一二的事。”许时年开门见山。
“罗老师好,我是钱慕白。铜钿的钱,仰慕你的慕,白纸一张的白。”钱慕白却抢上前去介绍了一下自已。
“你好!”罗湘不好拂了钱慕白的意,只得与他握了手,才说,“一二怎么没跟你们来?”
“一二回学校去了。早上遇着张小六的师傅,认了亲了。”
“屈师傅?”罗湘听了,不由沉吟了下,才说,“本也该如此,给一二找个合靠的人家才是正经。只不过他们不开口,我们外人,不好瞎起哄罢了。屈师傅倒真是个合适的,一二这回是有了福了。”
“屈师傅说,只要一二不嫌他哙也没。”钱慕白的着重点总是让人摸不着门道。
“啥也没?屈师傅也是过于谦虚了。”罗湘轻笑,以前听父亲提过,屈师傅以前可干的是别的营生,家底深厚,不过是不好张扬罢了。现在岁数大了,时局又不一样了,胡乱扯个生计把日子光明正大过着而已。
“罗老师,我看让许警官搭把手,把柜子搬上去吧?”经理这个死心眼,倒是一下子把这尴尬掩盖了过去。
“怎么,柜子要搬上去。”许时年本来也听得迷糊,不知罗湘指的是什么,这下就全丢开了问这事。
“放在楼下包间碍事,所以挪到楼上去。”
“行,慕白,一起帮个忙。”
钱慕白听了一愣,不是说好的来喝茶的吗,怎么水都没见着,先要干上活了。
许时年也是个没经验的,背过手抓了柜子的角口,就急吼吼的大步流星的往上走,心道说这柜子死沉,倒也还好。可怜钱慕白身量小,在后面撑着被压下来的大部份的力不说,还被牵制得跌脚绊手磕碰踉跄,整个的龇牙裂嘴气吼八吼。茶馆的经理,倒是轻轻松松的拎着柜子上的镂空花板,施施然的跟着上了楼。
二楼不似一楼宽敞,但陈设简单所以还是朗阔朗荡,两开间南北都是整排的窗户,通透亮堂。一对太师椅,在木板的隔断前随意摆放着;高脚的茶几上一尺高的瓷瓶,似乎是唯一的摆设,釉色浅淡花纹素净,却与那几尾盈彩绚丽的孔雀羽毛,相得益彰。南面窗户下一张书桌上,零落的铺放了几张画,笔架砚台,一样不落,角落里一个竹制的书架,满当当的几档书,最上层却放了各式画画的纸和颜料。房屋的正中间一张古色古香的圆桌,四周配了圆凳,倒是有点象戏文里小姐闺房里的摆设。南门开着,狭长露台的外围修着整圈的美人靠,若是坐着吹风赏景,自然是惬意畅快。许时年就算不懂这些,也觉得什么都好,就是楼梯冲着房门,真是个煞风景的缺陷。
罗湘似乎是通晓许时年的心思一般,指着几人把柜子放在北窗边,成直角的走向,镂空的花板并不够高到能嵌进天花板,却似曲径通幽的屏风,无意间就有了玄关,把房门掩映住,正正好好。
“坐着先歇会!”罗湘见钱慕白还有点缓不过来,不由好心的说道。
“那我去泡壶茶上来。”经理笑着下了楼。
许时年走到南窗前,假意赏风景,却偷偷的看起罗湘的画来,虽然有点不礼貌,可还是忍不住。最面上的画是一张人像,挽着发髻的中年妇女,穿着一件青灰的斜襟布衫。
许时年不由一个激灵,顾不得什么,近前拿了问罗湘,“这画的是谁?”
罗湘从许时年手里扯过画像,说,“这是中午我遇到的一个中年妇女,极少见的女生男相,所以画下来。”
“这难道不是你给前街刚死的向老太画的遗像?”钱慕白听了凑过来看,唯恐天下不乱的说,“虽然画得太年轻了点。”
罗湘问清了向老太家的位置和情形,不由软了手脚跌坐在椅子上。那个隔着门缝窥探她们的目光,是错觉还是真的存在过?哪怕过了这么久,一经念及还是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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