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不确定是谁的时代——至少对当下现象而言——喧嚣的城市:就连茶馆这类脱俗的地方也渐渐变得喧嚣、庸俗起来。平时惯有的钢琴曲、古筝曲渐渐被所谓高雅的流行音乐、和无病呻吟的小男人与怨妇假唱腔调所替代。我不知道人们在酒精的麻醉作用下与没有酒精的清醒里哪个时候更清醒。或许有没有酒精都一样,还是没有酒精比有酒精更糟糕也未可知来着。无论酒吧、夜总会、还是酒店——这些与酒有干系的地方无不高朋满座。由此可见人们对酒的渴望分外沉迷、在意。
我点燃一根烟,在此时堵车中车厢的迷离烟波里,仿佛看到丽贤的身影。这个已婚的女人以一种雍容华贵的姿势坐在一台年代久远的钢琴前,凝视自己略显麻木的双手,眉头微皱地轻轻摇头。我向她伸出一只手去,想要抓住一些什么,可是她仿佛看不见我似的——我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后退一点;我一直往前走,她就一直往后退,我们始终保持这无法靠近的距离,形同陌路。于是我干脆停下来,看着这位眉头微皱的女子,我想要知道她究竟要到哪里去、哪里是她的归宿。我在想是不是我走的太近了,冒犯了她内心认为的安全距离?于是我开始往后退,当我凝视着她却发现她也凝视着我的同时她的双眸却不再清澈,迅速模糊。丽贤!我们去喝杯咖啡吧,我——一声喇叭轰鸣:“我说前面的!你到底走不走啊?不想走的凉一边去,别挡在前面。我还赶时间去吃饭呢、赶时间去吃饭呢!”在我车后一台大众里的家伙骂骂咧咧地语无伦次,真是个特别容易生气的家伙。为了防止这家伙把车撞到路旁冰冷的护栏上立即挂掉什么的,我于是把车往前挪行半米至前车尾灯二十厘米近的地方。离合器的拼命循环和油门带给人的疲惫不堪如此周而复始地反复。后面容易受伤和激动的过客始终不紧不慢地游离在我车后三十厘米的地方,他像个极其饥饿的身心流浪者——饥饿的肚子伴随过分的心血来潮;或许真的遇到食物了却发现自己其实吃不下什么。于是回到失去睡眠的夜里随处游荡。我们就这样默契地游荡在城市的堵车里,直到临海的十字路口,这个极其饥饿的身心流浪的人似乎想起自己饥饿地把车停在一家露天大排档旁。我看向后视镜,发现他对着我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随后消失在大排档的拥挤中。我淡然一笑,毕竟他什么也无法听到和看到。
我刚走进咖啡屋,白雅就出现在咖啡吧台里将我叫住:
“若文,有你的一封信!发件人信息不详,不过看名字像是个女人。”
“谢谢!”我接过信封发现名字很是陌生。我在记忆和想象里认真搜索,最后发现这是个陌生女人的来信。来信的地址不大具体——来自这座城市的某家旅馆,一个神秘的女人。我于是打开信封:
“您好,陌生人:
或许你会好奇究竟是什么让我这个和你在相同城市的女人、或许说究竟是什么让我这个和你在相同城市的陌生女人——抑或说过客给你的来信、或对你的冒昧打扰。
不管是来信也好、打扰也罢,希望不要深究。我只是有些凌乱;以致语无伦次地将一句话周而复始地变成练习。但我想你也许懂我的意思,毕竟我觉得自己的意思并不使人难懂和容易误会。
瞧,我说了这么多也只作了个单纯的算不得自我介绍的自我介绍。真抱歉!之所以给你来信很大一个原因是我喜欢这个地方——你的咖啡屋。我迷恋这里的清幽与安静;我喜欢透过咖啡屋破而不败的落地窗观看窗外城市的热闹和沉静;我喜欢看入夜之后人们在这里喝咖啡时候脸上放下的伪装与悲喜;我喜欢这里的平易近人……我甚至着迷女侍者无拘束地坐在身旁沙发上小憩的样子。还有,你弹钢琴时候,--尽管绝无仅有。
我到这里的时间并不多。当然不是说我没时间,只是有些事情做起来时候必须一定的心情。再者,我是个飘荡的人。我只是这座城市的过客,所在地对我而言只是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的逗留之际。逗留时间因风景的差别而差别。也许你会说:既然这座城市有值得姑娘迷恋的地方,为何还要成为过客!抱歉。你知道,没有谁真的喜欢颠沛流离的生活!
——纳兰艳然”
“认识?”白雅看着我,莞尔一笑。
“没有。”我沉默顷刻,“不过要是再见到她的话我也许能想象、或是认出她来。”
“也许每个人心底都应有一处柔软、或真相,不因尘世悲喜;不被沧海桑田遗失。”白雅道。
望着这个纯真善良的女子,我淡薄:“人们衷于看喜剧,却对悲伤与决绝视而不见。”
窗外,城市夜的霓虹闪烁,美丽又梦幻……
上午,太阳透过窗帘半合的落地窗折射进来,给昏暗的房间披上一层朦胧稻草色。让人想起年代久远的电影放映机画面里快速生长的树叶,和荒废的哥特式建筑群。
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凝视着冬季的落地窗外许久没有的柔和阳光,竟欣喜若狂地一时间有点不适应这刺眼的明媚。
白雅打来电话,这个言语不多的女子在电话那端毫无一贯雍容模样地的大喊大叫:“若文,起来没有呀!许久没有的阳光!我都快冻僵了……啊、今天天气真好。”
我浅笑:“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大孩子。”
“若文,我想去海边走走!方便一起去?”
“不困?”
“不困是假,起来了就没有睡回去的必要。”
“啊?”
电话那端短暂的沉默,“既然睡不着,委屈着自己还不如出去走走呢。”
“一个小时后,我到咖啡屋门口去接你。”
“谢谢。”
白雅站在咖啡屋的巷口,一身简洁的打扮:稍长的黑发挽在脑后、脖颈上系一方深蓝色的丝巾、白色的衬衫和青色的裤子、脚蹬一双深红色的低跟皮鞋。
“你的外套呢?”我看着坐在副驾驶席上脸色微红的白雅,一边将排挡器往后推进道。
“现在是春天,今天还有阳光。”
“啊!这哪里有春天的迹象了?在这座城市!”我淡薄道。
“春天和冬天不是一样吗!”这个清冷的女子反问道,“它们有着相同漫天风雪和冰凉冷漠的模样。”
白雅的一本正经模样叫人相信漫长的冬季或许依旧停留在某个被遗忘的点上——仿佛年代久远的时钟,忘了上发条的时针停留在某个点上。
我抽出一根香烟点上:“白雅,你的冬天似乎少了件外套!”
白雅亦将香烟点燃,轻缓而着迷地吸了一口,平缓吐露朦胧烟波,沉默。片刻道,“只要不至于冻死;否则厚重的外套还真是个让人疲惫的东西。”我将烟灰轻轻弹去:“我倒宁愿因为感受着暖和而疲惫着,也不要冰冻。”
“若文,有时候、尽管穿上外套,却依旧感觉寒冷。一种——”白雅突然停下,认真地吸着烟,她在极力搜索一个可以具体形容自己内心感受的词语。直至香烟吸完,她将烟头用力弄熄,“一种来自身旁的寒冷。明白?”
我缄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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