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欢黎在一路上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说这世间,上人拿下人当棋子是常有之事,唯独这皇上,拿人当玩物。北欢黎不解,但有些事她也不必知道。
只是世人不知道,这玩物中也包括皇上自己。
马车突然停了,原来前面有一位姑娘拦住车队,叫道:“求各位爷行行好,救我家小姐一命!”
北老爷、北大夫人和北欢黎三人下了马车看着这拦路的姑娘,见她穿戴,应该是一个丫环。
北大夫人问:“怎么了?”
“夫人,我和小姐从零陵来,是零陵柳氏,要去徽京。我家小姐到此地后水土不服,这荒郊野外也没能找间医馆。还请夫人行行好,救我家小姐一命。”这位侍女说着跪了下来。
不远处,一位穿戴整齐不算华丽的小姐坐在石头上靠在树上,手无力地垂下来。
北欢黎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你家小姐扶过来。”
“多谢小姐,阿妙做牛做马无以为报!”这位自称阿妙的侍女磕了三个头,把包袱扔在地上,小跑去找柳小姐。
阿妙把柳小姐扶过来后,北欢黎发现这柳小姐两眼痴傻,看见北府的家仆就扑上去问:“你是阿顺吗?”
阿妙赶忙拉着她,眼框红红地说:“小姐,姑爷在前面呢!”
北欢黎看着难受,扶着柳小姐上了马车,车队得已继续前行。
马车上一颠一颠,柳小姐一直晃来晃去,似乎更加不舒服,阿妙不断地安慰她。
北欢黎问:“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阿妙说:“我家小姐闺名彩妍,本与零陵李家的公子是青梅竹马,已经到了谈婚论嫁之时,不料公子家出事,独自前往徽京申冤。这冤解与不解倒是不知,阿妙只知李公子写信回来说他要与我家小姐一刀两断,自此之后不再联系,更可气的是那混账公子居然成为当朝凤归公主的驸马!小姐自此之后精神恍惚,柳家见她痴傻,就把我们赶出家门。阿妙也不知道去哪,便想带着小姐去徽京,找那负心汉问个明白!”
“凤归公主?”北欢黎没有听说过。
“太后怀凤归公主时与蔚王是一胎,龙凤胎胎被皇家视为不祥。凤归公主从小被送在宫外长大,直到蔚王薨了,她才被皇家接进宫,是位在民间长大的公主。”阿妙说。
“阿顺!阿顺!阿顺呢?”柳彩妍又唤道,“我肚子疼……”
阿妙安慰道:“小姐别怕,姑爷就在前面。”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北大夫人看着柳彩妍这般,心生不忍。
是一个为情发痴的女子,北大夫人没有体验过,北欢黎亦没有体验过。
北大夫人掀开车帘子让北老爷在后面带着车队慢慢走,又让车夫赶紧把车赶到前面寻个医馆好为楤彩妍整治。哲语见此,自荐送她们进城,北老爷应允后,他把琴放进轿子内,坐在车夫的位置上赶着马车飞奔离去。
“夫人,前面就是正定,我们快进城了。”哲语赶着马车,在车外喊道。
“快去快去!”北大夫人在轿内说着。
进城后,他们找了一间医馆,所幸柳彩妍并无大碍。他们又去找了客栈,安顿好柳彩妍和阿妙后,阿妙又向他们磕了三个头。
“多谢夫人相助,阿妙有一不情之请,听说夫人也是去徽京,阿妙和小姐是两位姑娘,人生地不熟,不知夫人能否不嫌弃,带我们一同上路。”阿妙说,“我们还有银子,不用夫人操心,只需捎上我们一程便可。”
“无妨,你们跟着便是。”北大夫人说,“阿黎,阿娘累了,先去歇歇。你仔细点你阿爹,可别进城了找不着我们。”
“是。”北欢黎福身道。
阿妙去厨房煎药,哲语对北欢黎说道:“阿黎,咱们去城内玩玩,顺便去城门等老爷。”
“好。”北欢黎也认为要去城门等北老爷,正定这么大,指不定北老爷会往哪走去。
哲语在城内走着,看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阿黎,你不觉得有趣吗?”哲语看着自己一直在玩,北欢黎只是在后面跟着。
“汝阳也有这些物什。”
“别说汝阳、正定,这物什庐州也有呢!但每个地方的感觉不一样。”
北欢黎拿过哲语手中的一只上面刻着“吉祥如意”小葫芦,问:“就这个?北府后院种了。”
哲语拿回小葫芦,给了几个铜板给小贩,说:“你府上也种不出正定城的葫芦。”
“这葫芦有什么不一样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养一方葫芦。”
北欢黎没搭理,看看天色估计北老爷一队人也快到了,便去城门走去,把北老爷带回客栈。
北欢黎告诉北老爷是哪间客栈、怎么走,北老爷一行人赶着车在前面,她和哲语在后面跟着。
北欢黎问:“上回说好的礼物呢?”
哲语一听,这匆匆忙忙地出发去徽京,他都快把这件事忘了:“我给你写了一首曲子,这几日在路上不方便弹奏。”
“这曲子可有名字?”
“写给你的,你来取名。”
“要不就叫《梧和》?”
哲语知道是酒肆名,笑道:“你都还没听呢,就先取好名。”
“梧和不好听吗?这可是我取的。”
“又用酒肆名,也可想一下其他的名字。”
北欢黎思索一番,说:“《吾和》怎么样?梧字去掉木旁。万事以和为贵,吾和即事事和。”
“也好。”估计北欢黎也再取不出其他的名字。
北欢黎笑道:“你此时不能弹琴,那哼一小段给我听听。”
哲语哼了一小段,问:“如何?”
“从称赞说,此曲悠扬,是好曲。”北欢黎说,“从我所听来说,没听懂。”
哲语从怀里掏出几张纸给北欢黎,北欢黎展开一看,上面写了一些数字,还有“上”、“合”、“又”等字,以及一些不成型或是拼凑而成的字。
“这是什么?”
“《吾和》的琴谱。”
“我看不懂。”
哲语笑道:“也没想让你看懂,你收着便是。”
北欢黎将琴谱收好,问:“只有谱,没有词吗?”
哲语会弹数千首曲子、数千种乐器,也会写谱,但自小没有认真听先生说的课,这词写着和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这词,哈哈哈……”哲语尴尬地笑着,但也不能承认自己写出来词能毁整首曲子,“留给你来写。”
“我?我不会写词。”
北欢黎也愣了,她只会认几个字,会读些文章,难不成要写“酒味甘辛,大热有毒”?若真唱出去,不是笑掉大牙吗?
哲语一脸写着:那不关我的事,是你不会写的。
“即使如此,先留着,以后再填上词也不急。”哲语心想着以后不能只看琴谱,也要多看看《乐府诗集》才行。
“如此,甚好!”二人默认了这种方式。
〖2〗
正定离徽京不远,没几日就到了,北家一行人在徽京中找了个客栈住下,又遣人去徽京钱府找负责这次六大世家进献的钱瑾钱大人。
钱瑾派人来客栈将北家运来的酒带入宫中检查,又派一人来客栈安置他们。
随后,南家的人也到了徽京,与北家人住在一家客栈中,钱瑾再次派人将南家带来的乐师一一带回宫中检查。
南氏夫妇在这见着哲语,忙带回房间问他怎么也在这。这夫妇俩年前就去了汝阳,期间外出游玩后才又回汝阳参加世家之宴,世家之宴结束后又溜出去游玩。其他乐师都是从庐州自行出发,在徽京与其汇合。
哲语如实回答,南老爷听完坐在椅子上说:“你倒是自在,先南下后北上,国土就这么大,已经被你走了大半了。”
哲语拿出在正定买的葫芦,笑道:“爹,你瞧,正定的葫芦。”
南夫人见此说道:“也不知道你南下去了哪里,‘集葫’、‘集福’,不知道怎么听出来的。只是这儿子还是疼爹呦,这送福也不知道送给娘亲。”
“娘亲福气多多,哪还用孩儿送福?”南夫人听见,宠溺地笑了。
“阿奇怎么没来?”南夫人见只有哲语一个人。
“他留在梧和酒肆。”
此时的阿奇在汝阳梧和酒肆门口犹如一块望主石,日日夜夜地等待着自家少爷归来。虽然少爷不在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占用了少爷的床铺,甚至想着等少爷回来他能继续睡床。
“你回汝阳可得带点东西给他,这徽京天南地北的奇物都有,他见了一定会高兴的。”这阿奇自小就在庐州南家,和南大少爷一起长大,颇得南夫人的喜欢。而且这阿奇说话也好玩,南老爷和南夫人也喜欢时不时地逗逗他。
“娘亲放心,我知道的。”
哲语和南氏夫妇又说了会话才出去,看见北欢黎正在他房门徘徊。
“阿黎,有什么事吗?”哲语问。
“你去哪了?”北欢黎看见哲语不是从屋内出来。
“我琴谱上有些问题不会,去见南老爷了。”哲语答道,“怎么了?”
“林二哥也到了徽京,邀我们一聚。”
“林二公子?我们现在去?”哲语见北欢黎点点头,“那我回房先收拾收拾,一会就好。”
“我去楼下等你。”
“不用,楼下人多,我回屋拿了琴就好。”
北欢黎笑道:“去吃个饭还要带琴?”
“林二公子备考这么久,理应放松放松。这外面的曲怎么会有我弹得好听?等我一下就好。”
这徽京的集市就是不一般,北欢黎蒙着面纱看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只觉得比哲语在正定买的小葫芦有趣多了。只是她没想到,这哲语到了徽京又买了四只小葫芦。
“你在正定不是买了一只?怎么又买?”北欢黎问。
“这徽京的葫芦和正定的葫芦怎么能一样?”哲语把一只小葫芦塞到北欢黎手中,“再说正定那只葫芦送给南老爷了。”
北欢黎笑道:“你可真有趣,送人葫芦,还这么小一只。”
“我南下时路过一寨子,城门一排的小葫芦,说‘取葫’、‘取福’,你不拿只小葫芦都不让你进寨子。”
“这‘葫’和‘福’……”
“这各地有各地的乡音,他们说是‘福’,我们应着便是。”哲语知道她要问什么。
二人边聊边看,就来到林捷所在的酒家,他正在雅间里将几张凳子拼在一起睡觉。
北欢黎见此觉得这样见林捷有些许不雅,便背过头去。
哲语走向前摇了一下躺在椅子上的林捷,唤道:“林二公子。”
“吾日三省……”林捷梦呓。
“林二公子!”
“吾身——啊?”林捷睡眼惺忪,看清来人后,努力地让自己清醒,“哲语公子来了?我初来徽京,昨晚没睡好,让你见笑了。”
“不会不会。”哲语笑道。
北欢黎这时才回过头来,说:“林二哥不如先回房休息一下?”
“无事,这会睡着了,晚上又该睡不着了。”林捷答道。
三人便坐在桌前一边畅聊一路上的趣事,一边吃徽京的美味。酒足饭饱后,哲语拿出琴对北欢黎一笑说:“我写了一首曲子,林二公子听听如何。”
林捷点点头,哲语抚琴开始弹《吾和》,这琴弹到一半,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何人在奏琴?在下钱瑾,不知能否开门一见。”
林捷听此名字,脸色一变,说:“阿黎,你快躲起来。待会再向你解释。”
北欢黎戴上面纱,躲到帷幔之后。
哲语不明,但看见林捷给他使眼色,便坐在琴旁没有起身。
林捷上下检查一番,打开门笑道:“原来是钱大人,小生汝阳林氏,进京考官。和友人在此一聚,不知钱大人在此,惊扰了大人还请见谅。”
钱瑾走进来,看见坐在琴旁的哲语,便知道弹琴之人,说道:“你这琴弹得不错,不知可否愿意在圣前一弹?”
哲语作揖,笑道:“小生也只是略会而已,大人高抬了。”
“你且说你愿不愿意去见圣上?”钱瑾已经不耐烦了。
“不愿意。”哲语说道。
“来人!”看来钱瑾想用强。
“钱大人好兴致呀!”对面一雅间打开门,几名侍女走出来站在门外,一个慵懒又恬静的声音传出来,但屏风挡住里面的人,林捷和哲语看不见是谁,但见这排场怕是身份不低。
只见钱瑾一脸不屑,走到那雅间门口,跪拜说:“微臣见过公主。”
语气中却没有丝毫敬畏。
林捷听见这称呼,才知道屏风后的人,正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凤归公主。
“本宫正听着曲呢,还想着是哪位不长眼的扰了这琴声,没能想是钱大人呀!”
“公主,我……”钱瑾正要站起来。
“跪下!”这声音仿佛是出自隐于山林的隐士,不急不躁、置身事外的感觉,谁人又知道这主只有十六岁而已。
“微臣知错。”
“驸马,尝尝这菜,是道佳肴。”凤归公主并不理会他,“把那琴师叫过来。”
钱瑾又要起身,凤归公主似乎能看清屏风另一边的一举一动,又道:“让他自己来,你跪着就好。”
哲语和林捷听见,绕过屏风走上前去说:“草民见过公主。”
凤归公主一看有两人,说道:“你俩进来坐下吧!”
哲语和林捷听此,坐在两张空凳上,侍女们又拿来两套碗筷。
能和公主坐一起,这是何等荣幸?但林捷和哲语如坐针毡。
北欢黎在帷幔之后也心急如焚,但不敢轻举妄动。
“哪位是琴师?”凤归公主问。
哲语起身道:“草民是。”
“此曲是什么?本宫未曾听过。”
“此曲是草民赠给友人的曲子,名为《吾和》。”哲语答道。
“坐下说便是,不用起身。”凤归公主说,“你身太高,本宫抬着头乏。。”
虽然凤归公主也没抬过头。
又吃了一会,凤归公主问:“钱大人准备去哪?”
钱瑾跪着膝盖疼,说:“微臣该去见皇上了。”
“去吧!”凤归公主淡淡地说。
听见钱瑾一行人下楼的声音,哲语起身跪在地上,说:“多谢公主,草民告辞。”
“再坐会,不急。”
哲语又道:“回公主,那边雅间还有一人,不知能否让她进来?”
“去吧!”凤归公主戳着碗里的菜,说道,“驸马,今日的菜有点咸呀!”
〖3〗
“谢公主!”
哲语起身回到雅间中,拿着自己的琴。
“那边是谁?”北欢黎在帷幔后小声地问。
“凤归公主和驸马。”
“是阿妙说的凤归公主?”北欢黎把柳彩妍和阿妙的事在路上同哲语说过。
“正是。”
哲语带着北欢黎回到凤归公主的雅间中,北欢黎跪拜道:“民女柳彩妍见过公主。”
“啪!”的两声,只见驸马的筷子掉在地上,说了句“失礼了”,侍女拿了双新筷子递给驸马,取走掉在地上的那双筷子。
北欢黎看着凤归公主,却看不出来有什么样的表情,只听见凤归公主说:“过来坐下吧!”
之后,驸马夹菜时,手都是抖着。
“有什么事?”凤归公主见驸马已经夹不稳菜,问道。
驸马说:“这菜确实有点咸。”
饭毕,凤归公主让哲语奏琴,侍女们进来把碗筷收走,泡了上好的茶端上来。哲语也摆好琴准备弹奏。
曲弹到一半,凤归公主对北欢黎说:“你是酿酒世家的人?”
北欢黎一惊,直视凤归公主的眼睛忘记收回;哲语一急,竟把琴弦弹断。
凤归公主又问哲语:“你是乐祖世家的人?”
北欢黎眼神收回,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林捷起身正要作揖,凤归公主起身道:“驸马,本宫乏了,先回府了。”
说着走出去关上了门,留下他们四个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们见过她?”哲语听见驸马李顺说话,怕隔墙有耳,开始弹起断弦的琴,“琴师不用弹了,过来坐吧,公主这是让着我们说事。再说公主旁有一桃精,你再弹琴她也听得见我们在说什么。”
“原来驸马还记得旧人呐。”北欢黎听李顺这么说,也就不客气地嘲讽道。
“我知道是我的不对,可是我,我也有我的苦衷呀!”李顺说道,“家族的重要……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我遇上了公主,她带我回公主府,说只要我成为他的驸马,就会还我家族的清白。你说,如果有一天,你遇见和我一样的事,你怎么选择?”
“你做驸马这么勉强,既负了彩妍,又负了公主,只要是清白总会有法子的不是?你就是贪图荣华富贵!”北欢黎怒道。
只听见门被人踢开的声音,是一名侍女,穿着与其他侍女不一样:“休得对驸马无理!”
再一看外面,凤归公主背对着雅间,落寞的背影似乎诉说着什么。她缓缓回过头,已经带着一层面纱。
“阿桃,驸马在议事,切勿打扰!”凤归公主说。雅间的门摇了两下倒在地上,扬起一些尘土。
李顺见此,作揖说:“各位有缘在见。阿桃,你把门修好再走。”
北欢黎三人愣愣地看着正在修门的阿桃,这话题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哲,哲语公子,你是庐州南家的人?”这个问题憋在林捷心中好久了,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他还是要问一声。
“我师承庐州南家谢琴师之徒袁宥。”北欢黎也没听出来哲语这回说的师父和上回那个师父不是同一个人,只是看着阿桃修不好门,将门劈得更碎了。
驸马李顺送凤归公主上了轿子,轿帘还没放下,凤归公主在轿中问:“旧人?”
李顺低着头答道:“是。”
“姑娘家?”
“是。”
“你若想把那姑娘接回府里,本宫没意见。”
“多谢公主。”
“本宫乏了,你先记得早点回府。”
“臣明白。”
阿桃还没修好门,驸马李顺又上楼进了雅间对阿桃说:“你先送公主回府,我来修这门。”
“有劳驸马!”阿桃看了一眼连神匠也无法修好的门,惋惜离开。
李顺进雅间问他们呆住的三个人:“彩妍怎么样了?”
三人才回过神,北欢黎说:“疯了,被柳家人赶了出来。”
“她在哪?我能见见她吗?”
“你见她做什么?”北欢黎问,“赶她离开徽京吗?”
“姑娘是哪里的话?当然接她回公主府,请大夫平诊治。”
“公主府?不行不行,万一进了公主府,连命都没了怎么办?我带她来徽京,我得对她负责。”
李顺听此话,知道北欢黎误会了:“姑娘放心,这是公主让我带她回府。在这徽京中,除了公主,再没第二个人能救她。”
“我不信。”北欢黎一路上,听说过那么多关于皇家的传闻,没几句好话,她怎么敢相信柳彩妍进了公主府,是怎样的结局。
“李某能活到此时,全仰仗公主,若没有公主,恐怕李某早已尸骨无存。”
林捷也劝道:“阿黎,我见这公主真的没有坏心,你听了驸马的话便是。你知道刚才的钱瑾是什么人吗,皇上身边的宫人,一边替皇上收罗民间女子,一边大肆造嘉房。公主刚让他下跪那么久,怕也是看不惯这等小人。”
“公子所言正是,皇上最宠我家公主,便是这宫中的嚣张跋扈的宫人,也得让着公主三分。皇上身边有八位得宠的宦官,朝中人称‘八虎’,为首的叫刘介,是钱瑾的义父。我父亲在零陵被害,就是这人所致,若不是公主护着,我恐怕在徽京也难活下去。”
“那好吧,我带你去见彩妍姑娘。”北欢黎说。
柳彩妍呆呆地坐在床上,阿妙在一旁服侍着,听见敲门声,打开门一看是哲语,正想问他来干什么,看见站在最后面的李顺。
“你这个负心郎来做什么?”阿妙见到李顺,气就不打一处来。
“阿妙姑娘,驸马说他来接彩妍姑娘回公主府。”哲语在一旁解释。
“回公主府?奴婢和小姐又不是公主府的人,去公主府干什么?”阿妙问。
“阿妙,我,我知道我有负彩妍,可是我……我说什么都晚了。”
林捷突然说道:“阿黎,我既然来了就去见见叔父,他们在哪个房间?”
“在……”
“你带我去吧!”林捷带着北欢黎就要走。
哲语见那走远的两人说:“我琴弦断了,先回房续弦了。”也跑走了。
李顺说:“阿妙,你让我见见彩妍,先让我见见。”
“不行!不能让你见小姐!”阿妙拦着不让李顺进屋。
柳彩妍听见动静,问:“阿妙,是阿顺来了吗?”
“不是,是下面骗人的道士。”阿妙说。
“彩妍!彩妍!是我呀!我是阿顺!”李顺喊着。
“阿顺?”柳彩妍掀开被子就要下床,一不留神从床上摔下来。阿妙听见柳彩妍滚下床的声音,立刻去扶她,李顺也借机进了房间。
柳彩妍看见还是那个熟悉的李顺,笑着对阿妙说:“阿妙,你瞧,他来了。”
〖4〗
“彩妍,是我负了你。”李顺见彩妍这痴呆样,忍不住哭了出来,问阿妙,“她这是怎么了?”
阿妙眼中也闪着泪花:“柳家知道公子与小姐恩断义绝,逼着小姐嫁去胡家。小姐不肯,说若不嫁于公子还不如削发为尼。小姐就日日在房中等待公子回心转意,未曾想变成现在这样。柳家人也狠心,给了些银两就把奴婢和小姐赶出家门,奴婢不知该去哪,只好带着小姐来徽京寻你。”
柳彩妍嘴里囔囔着“阿顺、阿顺”,也听不清她还说了什么。
“这日子也是苦了你。”李顺说,“阿妙,你和彩妍同我一块回公主府吧!
“不行,他们都说这皇家人吃人不吐骨头,还是让小姐待在这,公子若有心,时常来看小姐便是。”
“阿妙,听公子一句劝,徽京处处危机四伏,你和彩妍在徽京也没能有依靠,身上的银两又能支撑你们在此地多久?”
“可是……”
“你不用担心公主,她是非分明,不会无端寻你们的麻烦。若你不信,跟我去公主府瞧瞧,公主此时肯定已吩咐人收拾好房间,还请了大夫来。”
阿妙说:“公主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可别是骗我们。小姐已经这么惨,奴婢可不愿让她再受欺负。”
“公子何时骗过你?”李顺问。
“你个负心郎,若敢再骗小姐,我定不会放过你。”阿妙说,“那奴婢先收拾行李,和北小姐说一声,还请公子帮忙看着点小姐。”
“去吧!”
阿妙去找了北欢黎,可是北欢黎和哲语都不在,怕是已经出去了,她便去见了北老爷。北老爷听她和柳彩妍要去公主府,嘱咐道若她们在公主府有什么事,可以回客栈找他们,徽京待不下去,就和他们一同去汝阳。
阿妙和柳彩妍和李顺一同去了公主府,公主府大门紧闭,门前坐着一位穿着黯色长袍的女子,见他们走过来,起身抱拳说:“驸马,府里已吩咐收拾好房间,大夫马上就到。”
“辛苦阿桃了。”李顺说。
阿桃没有说话,又坐在公主府前的台阶上。李顺带着阿妙和柳彩妍进府,门开后,有侍女在前面带路,公主府很大,却像是山林隐居般寂静。
阿妙小声问:“公子,刚刚那人……为何坐在府前?”
“那是府上的桃精。”
“桃精是什么?”阿妙不懂。
李顺笑道:“传说棋盘山上有一桃精,能听见随风而来的声音。说明白点,就是顺风耳。”
阿妙挡着嘴:“那我此时说话,她不是能听见?”
李顺估计一下他与府前的距离:“大概能听见些许,不过人能听见的就那么远。若是一房间里有十几种声音,她能将这十几种声音一一分辩。你不用担心,她只负责府上的安危,若是不危及性命,她也不爱搭理。”
“公主府竟有这样的奇人?”
“皇上赐的。”李顺笑道。
侍女已带他们来到一处院子,大夫已经在院中等待。那侍女说:“公主有要事和驸马商议,这里交给奴婢就好。”
李顺对阿妙说:“徽京之中,只有公主府最安全,你有什么事跟她说就行。”
“还请公子替奴婢谢过公主。”阿妙向李顺磕了三个响头。
李顺扶起阿妙:“这是我欠你家小姐,我会负责的。”
说完,李顺便去找凤归公主,虽然凤归公主在地里一心研究她刚种下的昙花什么时候能开花,根本无心搭理李顺。
再说这林捷见过北氏夫妇就准备回他自己所在的客栈,正巧哲语刚续好弦准备下楼喝点酒压压惊,听闻林捷要回去,提议送他回客栈,北欢黎正有此意,三人一块出了客栈。
“林二公子,刚那酒家为何能遇上钱瑾和凤归公主?”哲语问。
“我去那酒家之前打听过徽京最好的酒家,估计也是如此,才有那么多达官贵人。只是我也没想到这些达官贵人都是皇家人,方才正是虚惊一场。”林捷现在想起,头上还隐隐冒出冷汗。
正说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和尚蹦了出来拦在他们三人跟前:“施主,我师父不能付茶钱,那茶肆又不许赊账。师父让我找几位施主帮他付一下茶钱,他可以帮你们看看气运。”
林捷掏出钱袋倒出几块碎银子给小和尚,说:“这茶钱我们帮付了便是,这看气运就不必了。”他觉得就算看了也是江湖骗子,忽悠人而已。
小和尚摇摇头,说:“不行不行,师父说了,出家人也得靠自己本事挣钱。”
哲语觉得有趣,说:“我们去看看也不打紧。”
三人便跟着小和尚去了茶肆的雅间中,里面坐着一个胡子发白的老和尚,没想到这老和尚挺享受,还上雅间里来。
那老和尚见他们过来,笑道:“寻念呀,为师让你找一位施主,你怎么带了这么多施主来?”
被唤为寻念的小和尚双手合十,说:“师父,一位施主也是找,三位施主也是找。往后两次的茶钱都有了。”
老和尚笑着请他们三人入坐,说:“老纳法号重天,这是徒儿寻念。”
“有劳禅师了。”
重天和尚看着林捷说:“施主此生风平浪静,只要置身事外,可保一生平安。”
林捷笑道:“借君吉言。”
重天又看着哲语,问:“公子是琴师?”
“正是。”
“你的弦是不是极易断?”
哲语两眼放光:“正是!”
“寻念,你去把海东制珠丝弦的法子找出来。”寻念从包袱里翻出一本书,撕下几张纸给哲语,重天继续说,“按这法子制的弦虽不易断,但不是长久之计。老衲知道琴乃琴师之命,但若这琴不适合琴师,还是丢掉好,若留下当作执念,伤了他人又伤了自己,可就不值当了。”
“禅师的话,小生铭记于心。”
重天又看向北欢黎,笑道:“女施主是天选之凤啊!”
北欢黎一惊:“禅师休得胡说,世人都知这皇后才能被称为凤。禅师这么说,阿黎承受不起。”
重天仍笑道:“女施主莫要害怕,此凤非彼凤,皇后是祥瑞之凤,是上天派来福泽四方;女施主是涅槃之凤,是下凡历练罢了。”
“原来如此。”北欢黎松了一口气,“这涅槃之凤是何意?”
“圆满之意。”
“多谢禅师指点。”
林捷拿出几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就不叨扰禅师。”
重天点点头,三人退去。
寻念玩着林捷放下的碎银子,问:“师父,出家人不打诳语,为何不告诉女施主她是泣血之凤,而说涅槃之凤呢?”
“阿弥陀佛,涅槃是死,泣血也是死,二者有什么区别呢!”
寻念想不明白,或许他还太小。
〖5〗
世家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负责世家进宫的钱瑾一一拜访各大世家的家主。钱瑾拜访南、北二家时,哲语听见动静,只躲在房内,可怜那北欢黎被钱瑾撞见。
“北老爷,你们进宫时,可得把你这宝贝小姐带上。”钱瑾笑道,奸诈而阴险。他的义父刘介屡遭朝中大臣的弹劾,皇上虽未听取但已起疑心,而且听刘介说在此次宴席上准备谋反。他必须想好两条路:一条是刘介成功后如何邀功,一条是刘介失败后如何脱罪。
但如今眼见着北欢黎这个大美人,要把她送给皇上,博得皇上的高兴才行。
“小女此次不进宫中,她只是来徽京长见识罢了。”北老爷也未想过真让北欢黎进宫,此前一提不过是吓吓她而已。
“宫中的见识比民间不知翻了多少番。”钱瑾见北老爷还想再说,“北老爷,你不用说了,北小姐进宫有本官护着,不会有事,就这样定了!”
呸,有你护着就遭了!北老爷顾不上什么礼仪,朝着钱瑾离开的背影吐口水。
“狐假虎威!”
北欢黎站在一旁,一路上听不少百姓说皇家人的事,若真如此,还能全身而退吗?
哲语听此事后,一时也没了想法,南氏夫妇在一旁着急,倒不是他们的儿子喜欢北欢黎,只是这宫中福祸难知呀!
对,凤归公主!阿妙和柳彩妍在公主府,一定能请驸马李顺帮忙。
公主府在城边上,鲜少有人来,阿桃坐在公主府门口数着蚂蚁,她也不知道今天数的这只和昨天那只是否是同一只。
“阿桃姑娘?”哲语唤道,阿桃抬起头,又低下头继续数蚂蚁,满脸写着我不认识你,“上回在酒家,小生弹琴被钱瑾钱大人打断,我们见过面。”
“有印象。”
“小生有事想求见公……”
“不见!”
是呀!哲语一介草民,公主和驸马怎么会见他呢?再说他们只是萍水相逢,公主府的侍女又怎么会去通报呢?
哲语走到大门正走跪下,从怀中取出一枚木牌双手托着,如同三年前在江城木府门前高喊:
“乐祖世家庐州南家长子南菏,求见凤归公主!”
三年前他也在江城木府门前,背着昏迷不醒的阿奇高喊“我是庐州南家少爷南菏,路经此地还请相助”。何其相似?何其好笑?
阿桃听此,起身拿过刻有南家家徽的木牌仔细端详,又放回他手中。抱拳道:“南少爷,请!”
若说这是公主府,不如说这是一处荒院,连声鸟叫也没有。
凤归公主和驸马坐在厅前,听哲语说明来意后,凤归公主说:“驸马做决定就好,本宫去看看花儿这会子开了没。”
李顺见凤归公主离开厅中,说:“南公子,这事公主会帮的,你放心就好。”
哲语懵了,感觉话题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他怎么知道,在府中若有事相求,“看花”便是答应,“乏了”便是爱莫能助。
“多谢公主和驸马。”哲语道,“驸马,这彩妍姑娘和阿妙姑娘呢?”
“在后院,你要去瞧瞧吗?”
“不用了。对了,驸马南某还有一事相求。”
“请说。”
“知道我是南菏的人不多,南某现在的身份是北家跟班,还请驸马到时不要说出来。”
“这会子怕是晚了。”李顺笑道,“这公主府虽然偏僻很少有人来,但附近处处有人监视。阿桃在外面守着,就是听那些人的动静,若他们不动还好,一动便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听阿桃说你那一喊,怕是把那些人给惊动了,你可得想好应对之策。”
哲语才知道为何府外只有阿桃一个人,他隐藏身份来徽京,如今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只怕得大做文章。而且这凤归公主与驸马看似与世无争,但外面的动静比谁还清楚。
李顺又道:“春去夏来,这天变幻无常,公子出了这公主府,可得小心才是。”
哲语心想,或许在他及冠之前,就不应该来徽京。向李顺告退后,李顺送他到了公主府大门,在命人打开公主府的大门前,李顺还对他说:“听闻南公子及冠之后要入宫当十年乐师,伴君如伴虎,可得小心呀!”
大门打开,哲语走出去,回头看见李顺对他笑,似乎在说“保重”。
大门关上,阿桃还在门外数着蚂蚁,哲语才知道,这公主府怕是徽京中唯一一片静地。
可他没有资格待在那片静地里。
哲语还是保持着他之前浪子的状态,告诉了北欢黎他去公主府的事,只说凤归公主愿意帮她,再没说其他。
北欢黎只是一介女子,也没有必要知道朝中的一些事。
“阿黎,你觉得我变了吗?”哲语问。
“怎么了?”北欢黎不解。
哲语笑道:“想知道我和你刚见我时有什么区别。”
北欢黎仔细瞧着,说:“没什么区别。”
“没有就好。”哲语笑着更欢了,“这说明我初心一直在。”
“贫嘴!”
初心,呵,他的初心怕是早就不在了。
哲语回到自己房中,打开包袱拿出一件荼白色的衣裳——这是南家的家服,他好久都没穿了,但一直随身带着。他把家服换上,这虽然是上等的布料,庐州最好的裁缝和最好的绣娘,感觉还是没有其他的白衣穿着舒服。
很沉,没有其他服饰的轻飘感。
他从镜子中看着自己,仿佛看见世家之宴时回北府的北欢黎。他对着镜子行了个跪拜礼:“庐州南家南菏,今日归巢。”
他又把衣裳脱下,叠好放上,穿回平常的衣裳果然舒适了不少。打开门下楼喝酒,都道世事无常,做好自己便是。
六大世家进宫的日子终于来了,宫里派了马车来请,和往常一样的轿子,却比之前更闷。
“阿爹放心便是,女儿不会有事的。”北欢黎劝道。
“你姑娘家知道什么?”
北大夫人愁容满面,也不知说些什么,知道北老爷担心又不说实话,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北老爷冷哼一声,不想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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