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皇上朱正兴不喜欢住在皇宫里,所以他在皇宫旁的嘉房居住,这嘉房本是皇家客人来徽京住的地方,如今却住着皇上。

    嘉房地牢的囚笼中关着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可怜、又可怕。

    “孩子呢?为什么没有孩子?”一个穿着龙袍的人,手里拿着烧红的铁钎子怼在那些女人身上问。

    此人便是徽朝的皇上朱正兴,他是先帝和张太后的独子,可是在位这么多年,一直还没有子嗣。

    贴身侍卫江皋走进地牢说:“皇上,该进宫了!”

    “阿皋,不是说女人能生孩子吗?孩子呢?”

    “子嗣的事,皇上不要着急……”

    “朕如何能不着急?母后说了,只要有女人怀了朕的孩子,朕便能退位,往后朕做什么,她都不会过问。这些女人一日不怀上孩子,朕就得在这徽京中多待一日。朕烦了,一刻也待不下去!”

    “皇上稍安勿躁。”江皋安慰道。

    “勿躁?朕明年就二十了!朕不是神仙,没办法长生不死!”朱正兴拿着铁钎子凑近江皋,“阿皋,朕不想死在这里。这天大地大,朕连徽京还没走出去。”

    “皇上寿比南山,想活多久就活多久。”

    “笑话,朕不是傻子!那个和尚说朕活不过三十岁。三十岁,你知道那种感觉吗?你明知道自己快死了,却有好多想做的事没去做。这天下把朕压得死死的,朕还不能将其抛弃,你说这是朕的可悲,还是天下的可悲?”

    “不过是江湖骗子,皇上不要放在心上。”江皋说,“太后娘娘已经召你回宫了。”

    “回宫?回宫怕是连命都没了。刘介有什么动静?”

    “在府上待了五日,未见人进出,今早才出府进宫参加宴席。”

    “呵,弑君篡位,也只有他想得出来。没胆量的家伙,有本事亲口来让朕退位!”朱正兴掸了掸了衣服,不顾后面的哭啥声,走出地牢。

    仁寿宫中有宫人来报,说皇上刚从嘉房地牢出来梳洗,马上进宫。

    “这些奴才也真是,说那么仔细干什么?都吓着太后了。”范姑姑看张太后被气得够呛,“太后,皇上这样视女子为玩物,会被天下人嘲笑的。”

    “你以为,哀家不知道吗?先帝早亡,哀家要替他守着这江山。这朝政上,所有人都对我们母子虎视眈眈,哀家能不害怕吗?哀家只想着抱个孙子,哪知道皇上如此顽劣?”张太后说,“怎么?前朝政局动荡时,冯太后临朝辅政被传为佳话;哀家并没有听政,朝政之事还是由皇儿决定,只是让皇儿给生个孙子,怎么就成罪人了?”

    “奴婢失言了。”范姑姑知道言语有失,跪在地上。

    “起来吧,你也是从小看着皇儿长大,他现在这样,哀家知道你也很心疼。”张太后说,“皇后她们呢?”

    “皇后和吴德妃、沈贤妃都已去宴席的路上,奴婢已吩咐好让她们打扮得漂亮。”

    “唉,这皇儿,放着宫中的美人不看,去看外面不知从哪里来的女人。太让哀家失望了。”

    “太后可别急坏了身子,我们这会子也该去宴席了。”

    “凤归呢?”

    “公主和驸马已经到宴席上。”

    “这孩子,难得入宫一回,还不来见见哀家。”

    范姑姑本想说太后与公主自小分离,想想还是别揭太后的伤心事了。

    皇家宴会上,六大世家、各大官员、女眷齐聚于此,好不热闹。

    朱正兴正居上位,右边坐着是张太后,左边坐着是夏皇后,再往下便是两位妃子、六大世家、各大官员依次坐下。

    朱正兴用自制的筷子把每个菜都戳了一遍,发现在一盘猪头肉中筷子变黑。众位大臣都在等皇上吃下第一口筷子,却见这皇上每盘菜都看看,好像再找什么东西。只听见皇上在上面问一旁服侍的徐公公:“徐公公,这是什么菜?”

    徐公公看了一眼,说:“回皇上,这是猪头肉。”

    朱正兴将那盘猪头肉打翻在地:“猪头肉?这是在吃朕吗?”

    只见下面文武百官都跪倒在地,大喊臣不敢。

    朱正兴又问:“那还不快倒了?”

    “是是是是。”

    “快快快快。”

    众人赶紧把各桌上的猪头肉都倒了,包括张太后。

    哲语一边倒一边小声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宫外猪肉贵,宫内却如此浪费。”

    北欢黎坐在他的一旁做了个静音的动作,哲语才不说话。

    “日后没朕的允许,不许养猪!”

    下面又一片“是是是是”。

    钱瑾走向前,说:“臣负责此次宴席没能让皇上满意,是臣的罪过。但臣在民间见到一美人,把她送给皇上。”

    “美人?甚好!在哪?”

    “北大小姐。”钱瑾这一声,北欢黎不得不上前去。

    “民女北欢黎,见过皇上。”

    朱正兴走过去一看,笑道:“是个美人儿。”便想去碰北欢黎。

    哲语见北欢黎要被皇上带走,凤归公主也没个动静,心里一急,不知怎的竟摔倒在地。他再一看,原来是凳子怎的被锯断了一条腿,本是要断不断,他一用力便真断了,心里大喊“不好”,也想起驸马李顺对他说的话。

    可是此时,朱正兴却看着他问:“你是谁?”

    哲语不顾身上的疼痛,向前跪拜:“草民一介琴师而已。”朱正兴见他身着白衣,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你要和朕抢美人?”

    “草民不敢。”哲语扒在地上不敢抬头,只是用余光看见皇上的鞋向皇位挪动,又见北欢黎的绣花鞋也跟在皇上的鞋后面,心里一横,说道,“皇上,那美人是酿酒世家北家的大小姐。”

    哲语的余光看见皇上的脚尖对着自己,上面有个声音传来,不怒自威:“那又如何?”

    “皇上可有听说,这乐祖世家南家已向北家提亲?”

    朱正兴笑道:“朕怎么会听说过?”

    南、北二家的人紧张着连话都不敢说,南夫人见哲语摔倒在地时已经要晕过去了。

    北欢黎也不知道哲语要干什么,她早就做好准备:若皇上有不当的行为,她就拔下簪子刺死自己以保贞洁。

    “草民是南家南菏。”哲语抬起头,看着朱正兴,“是北大小姐的未婚夫。”

    百官们窃窃私语,六大世家却震惊得一句话也说出来,特别是北家。

    木家虽然刚见哲语时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是谁,见他一直跟在北家后面,还以为是上回在世家之宴偶然见过的北家家仆。

    〖2〗

    北欢黎也愣了,她见哲语……不,应该说是庐州南家大少爷南菏,这怎么会呢?大少爷怎么会去她的酒肆里当一个跑堂?怎么会没有人告诉她?她为什么没有怀疑过?

    这琴师哲语居然和南家大少爷南菏,是同一个人。

    只见南菏缓缓起身,脱下外面的素衣露出里面的南家家服,腰间还挂有南家家徽的木牌。

    北欢黎就说感觉他今日长胖了。

    殿内因为一个北家小姐,大家此时还没有吃上第一口,刘介看着皇上倒掉的猪头肉,只觉不好,这猪从入猪圈时便是慢慢用药直至长大,人若吃了这猪肉,这毒便能从猪肉蔓延到人身上,一时不能发觉,一柱香之后才会引起毒发。刚试菜的小太监,此时估计已经被锦衣卫处理了。

    殿外的锦衣卫指挥使石转心急如焚,刘介让他在殿外等待时机,他也不知道殿内发生了什么,现在也不敢轻举妄动。殿旁服侍的太监告诉他,殿内还无人吃食,也就是说,殿内还没有一个人中毒,他也就更不敢冲进去。

    南菏脱掉哲语的身份,又跪在地上说:“草民怕把家服弄脏,在外面套了层衣服。”

    “那又如何?朕看上的美人,还没有人敢抢!”

    “若皇妹也要抢呢?”凤归公主也没起身,如此大不敬,皇上居然也没定她的罪,可见有多宠她。

    “皇妹,你就是美人,还要抢美人做什么?”

    “皇兄有那么多美人,还要美人做什么?”

    “美人各异,悦目即佳人。”

    “凤归也觉得如此,悦目即佳人。还请皇兄把北家大小姐赐于凤归。”

    “皇儿,凤归难得请你件事,你就依了她吧!”张太后已经发话,朱正兴想想也罢,世间美人那么多,不差这一个,也没必要为了个美人耽误看好戏。

    “好吧好吧!谁让你是朕最心疼的皇妹呢?给你就是。”

    “凤归谢过皇兄。”

    众人入座,朱正兴还是没有入座,站在殿中问:“大家尝尝这烧香菇如何。”

    一位大臣俯首道:“皇上还未吃,臣等不敢先动。”

    朱正兴冷笑,说:“朕的话就是圣旨,谁敢不从?快吃,只准吃烧香菇。”

    众人拿起筷子准备吃起来,外面有宦官见此,立刻前去告诉锦衣卫指挥使石转,石转仿佛看见这徽朝以后的江山,有他的一部分。

    朱正兴还不罢休,让乐师奏乐,他拉着一位年迈的大臣跳起舞,那大臣骨架都快散了,还得笑着一块跳着。

    一段时间过去,殿中大门被推开,石转带着一群锦衣卫冲进来:

    “昏君,今日石某就替天行道杀了你。”

    朱正兴不理他,大笑着走上自己的位置背对众人,偷偷拿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液体倒在酒壶里,只是谁都看不见他在做什么。

    “替天?你也配?”朱正兴拿着酒壶、酒杯走下来,走到刘介面前说,“刘大人,朕从小就是你伴着朕,朕敬你一杯。”

    “皇上可折煞了臣。”

    朱正兴也给自己倒了杯酒,对刘介一笑,一饮而尽,只是这酒偷偷地从他指尖流入袖子中。刘介见朱正兴喝了这杯,也就放心地喝下去,三声之后,刘介捂着心脏指着朱正兴说不出话。朱正兴拿着酒壶走到刘介跟前,酒水从酒壶里出来落在刘介身上。

    “想坐上皇位,就得心狠点,下次记得在每盘菜里下毒,也省得朕一一清查。”

    刘介的鼻子流出血:“你又不想当皇上,何必占着这皇位不让给想当的人?”

    “呵呵,想当?”朱正兴笑道,宛如有心计的三岁孩童,看似天真无害,实则心狠手辣,“朕可以让,但你不许夺。”

    北欢黎见此,吓着不敢说话,南菏也不敢动。弑君篡位的好戏,被他们撞上了。

    石转见刘介倒下,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正想说什么,只见江皋带了一队人进来,还有一个被挂在木架的女人。

    “夫人!”石转大惊,刘介不是说把他的家人都藏好了?自己的夫人怎么会在皇上手上。

    “听说世间有美人名叫长舌妇,朕让人将她的舌头取下与其他美人对比,看来她不是长舌妇呀!”石转知道朱正兴比阎王爷还恐怖,但没想到如此恐怖,之前还以为是个吃喝玩乐的庸君,这折磨人可得惨了。

    朱正兴见石转不说话,两指摁在石夫人的腰间,笑着问江皋:“听说这俗美人的美相在皮,雅美人的美相在骨。阿皋,你说要不要把这美人体内的骨取出来,看看有多美?”

    北欢黎听前面那句,已经身觉不适,这句话让她感觉体内隐隐作痛,仿佛被取骨的美人是她一样。

    再见这石转扔掉手中的刀,跪在地上说:“臣以死谢罪,还请皇上饶了夫人。”

    朱正兴没理他,指尖点在石夫人身上,心想从哪开始比较好。石转苦苦求饶,朱正兴并不理他,不一会儿石转竟没了声响。

    朱正兴一看,一把刀刺穿了石转的心脏,刺他的人把刀抽出,跪在地上说:“还请皇上恕罪,钱某没能负责好此次宴席,还请皇上赐罪。”

    钱瑾心想,义父刘介已倒下,这次谋权篡位算是失败了,他必须得给自己一个机会。

    “呵,朕还想让他来取骨呢,你居然把他杀了,不过也好,杀了便杀了。”朱正兴又指着石转问,“这是谁?”

    “锦衣卫指挥使石转。”江皋答道。

    朱正兴又指着跪着的钱瑾,说:“此人护驾有功,锦衣卫指挥使就交给他吧!”

    钱瑾大喜:“多谢皇上。”还好皇上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刘介的义子。

    江皋命人将石转和石夫人抬出去,其他与石转的锦衣卫一一被抓。刘介还倒在桌子上喘着气,朱正兴下的毒只能把他麻痹,还不足以致死。

    刘介这等好玩物,朱正兴怎么舍得让他死呢?

    朱正兴坐回位置,夹了一口菜吃下,笑道:“吃吧!”

    百官们见怪不怪,开始吃起来,这六大世家还第一次见这场面,吓得不轻,各家老爷还好,还能抖着拿起筷子,夫人们已经全身僵住,无法动身。

    北欢黎也是如此,心里反复想着都是刚取骨之事,连眼神也僵了。南菏也不敢碰她:她不是走神,是丢了魂,若一碰把吓跑的魂找不回来,那她便疯了呀!

    朱正兴吃着正欢,指着一盘菜对徐公公:“这菜美味,公公把它送去给皇后吧!”他不认识谁是皇后,只知道夏皇后和他母后之前的身份一样,便让徐公公将菜送给夏皇后。他看着徐公公走向左边,将菜放在那位美人面前,美人起身向他福身。朱正兴也只是对他笑了笑,再无其他情感。

    〖3〗

    “听说刘介谋权篡位失败了。”

    “可不是嘛,一个宦官还想当皇帝。”

    “听说皇上去抄了刘府的家,有金银百万,甚至还有玉玺、龙袍。”

    “金银百万?又够那皇帝挥霍一阵了。”

    “重点不是刘介,听说宴席上出现了‘美人取骨’一事。这本是前朝孟汉卿写的《魔合罗》中‘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句,也不知谁传出来说美人皮相易老、得看骨相,便是这美人的气质与相貌相比。哪知这皇帝小儿是真要将美人取骨,一看这是否为真美人。”

    “我还听说,宴席上当场取骨,事罢还做无事发生一样开始宴席。”

    “可怜了那些世家之人,怕是没见过此景。”

    “今早满氏医馆的大夫还去给云锦世家的夫人诊治呢!”

    “城门有人布粥!快去呀!”刘瑾之前把徽京弄的乌烟瘴气,很多老百姓无饭可吃,听说有人施粥,三三两两往城门跑去。

    ……

    施粥人强忍着恶心,将粥勺递给一个难民让其施粥。难民中有人说道:“当官的和老百姓果真不一样,这点肉粥就能令他做呕。”

    南菏在楼下喝酒闷酒,他们已经离宫五日了。这五日,都是北大夫人给北欢黎送菜进房,北欢黎没有踏出房间半步,也不愿见他。

    阿奇不在,木淼也不在,连个喝酒的人也没有。路人们叽叽喳喳,南菏也不想反驳,皇上并没有现场“取骨识美人”;他也不知道石夫人的结局怎么样,要不已经死了,要不生不如死,可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在意的只有北欢黎罢了。

    北家人也不搭理他,好像他去汝阳城呆的那几个月都是有目的似的。人心叵测,怨不得人人自危,纵使汝阳城看似风平浪静,暗层里也少不了些许危机。

    南菏拿着酒壶,一路上闲逛就到了公主府,他往四周看了看,但也看不出公主府外的有心人在哪。侍女阿桃还坐在府前数着蚂蚁,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想来公主府问问凳子断腿一事,看看有没有头绪。

    阿桃还记得他,把他带入公主府内,他走进房内,一位年迈的老人家正在拜谢凤归公主和驸马李顺。

    “老臣多谢公主、驸马相助。”

    “韩大人客气了。”驸马李顺道,“路途遥远,大人回家得小心才是。”

    韩大人步履蹒跚,被家仆扶着走出去。

    李顺看南菏一脸不解,笑道:“那是韩常韩大人,先帝在世时任吏部尚书,六年前得罪了刘介,被折磨着家破人亡。如今刘介一倒,朝中上下都在整治,韩老如今也能复职致仕,回家安享晚年。南公子,你今日来有什么事吗?”

    南菏将上回宴席上,凳子断腿一事告诉凤归公主和李顺,李顺不解,看着凤归公主。

    凤归公主懒散地倚在椅子上说:“皇兄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感兴趣,凳子腿一断,你便能引起皇兄的注意。你知道引起皇兄的注意,会发生什么了?”

    南菏摇摇头,李顺也不知道,凤归公主继续说:“皇兄喜武,最爱看前朝的刑讯之法,石夫人的拔舌、取骨,刘介已被判处十日后行凌迟刑。你说你身为一名琴师,若将竹签插入你指中,让你弹琴,皇兄会很感兴趣的。”

    南菏只觉得十指连心一疼,往日真的被琴弦割伤也没有这么痛。

    南菏努力笑着,十指的微痛让他全身发麻:“公主一定是说笑。”

    “几个月前,不知哪家花楼的姑娘想和皇兄共度良宵,但因为迟迟没有孩子,被皇兄下令指中插着竹签弹了一整天的箜篌,血尽而亡。”凤归公主声音淡雅,如此血腥的事,在她看来不过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李顺笑道:“南公子日后要进京伴在皇上身侧,公主可别吓着他了。”

    “也只是个别,南公子莫要害怕。”

    “不怕,不怕。”南菏端着茶杯,杯中的茶水都抖到他的衣服上,他也顾不上擦拭衣上的茶水,说,“方才来时喝了点酒,现在有些手抖。”

    凤归公主和李顺心知肚明,也没拆穿。

    凤归公主又说:“若你能引起皇上注意,又隐瞒身份,贼人在皇兄旁煽风点火几句,你觉得你有好果子吃吗?”

    “可我瞧皇上给刘介倒酒,怕是早知道他要谋反。”南菏问。

    “谋反之事,皇兄会知晓,但会交给亲信江皋处理。皇兄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感兴趣。”

    好一个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事感兴趣,兴趣是让他人生不如死,那便是生不如死。

    李顺见南菏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拉无箭的弓弦也能把他吓得从天上落下。

    “南公子还是快离开徽京吧,公主府能保你们一时,但不能保你们一世。”

    南菏苦笑道:“今日离开徽京,往后还是得回来,跑不掉的。”

    凤归公主说:“南公子,皇兄也是苦命人,身边的亲信不是忠义之人,他又身居高位不能放下。你日后进宫除了小心行事,还请你多多照顾皇兄。”

    几人又聊了几句,凤归公主让李顺送他出府,南菏见着院中枯死的树问:“驸马,这树怎么不让人拔掉重新摘一棵?”

    李顺道:“府上不到十人都养不活,怎么还养得活这些树?”

    “公主府出什么事了吗?”

    “笑话,公主府怎么会出事呢?”李顺笑道,“这人命可是比树值钱,如今人人自身难保,哪还管得上树的死活?树死了便死了,明日让人砍了做柴就好。”

    走出公主府,南菏蹲在阿桃身边问:“阿桃姑娘,你为什么不在府内待着?”

    阿桃说:“里面很好,没动静。”

    “你在外面听见什么?”

    阿桃指着地上的蚂蚁说:“我听不见它们走路的声音。”

    南菏看着地上的蚂蚁,很多只来来回回地走着、不知疲倦地走着,你听不见他们要去哪,也看不见他们最终要去哪。

    南菏从怀中拿出一张帕子给阿桃,阿桃不解地看着他。

    “公主府这扬尘多,你把帕子铺在地上,别弄脏了衣服。”刚才公主府打开门,阿桃起身向公主府作揖,大门关上后她直接坐在地上也没铺个东西。

    “多谢公子。”

    南菏把帕子给了阿桃就走了,阿桃看着南菏离开的背影,把帕子放进怀里,继续看地上的蚂蚁。她想,或许有一天,她能听见蚂蚁的脚步声。

    因为,她是桃精呀!

    〖4〗

    公主府的马车来到北欢黎所在的客栈,说是邀请北欢黎去公主府一聚,南菏见北欢黎出门,也想跟着一块去公主府,公主府的家仆却说:“南少爷,公主只邀请了北大小姐,公子还是别过来,让奴才不好向公主交待。”

    南菏又自己跟去了公主府,侍女阿桃仍在门外,拦着他说今日府中有客,不便见他。

    北欢黎上马车后,听见南菏在问公主府家仆,心里极度紧张:万一公主府的人同意南菏跟上来,万一公主府的人让南菏与他乘坐一辆马车该怎么办?她还没做好和南菏见面的准备。

    她下楼时,用余光看见南菏在楼下喝酒,所以她努力保持视线不向他那偏移,她有好多话想问,问他为何来汝阳,问他……她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也许躲避是最好的选择。

    她怕自己喜欢上他,一边是为了爱情去庐州,一边是为了亲情留在汝阳,她不知道如何取舍。亲情打小就陪伴她身边,她自然是放不下,但也不会因此要求一个外地人一生都待在汝阳,她没有任何资格囚禁一个人的人生。

    北欢黎呀北欢黎,你什么时候如此优柔寡断?

    不过好在公主府的人没有让南菏跟上来。

    北欢黎在公主府门口下了马车,外面没有人,就好像你去了一所荒废的院子,她突然有些害怕,她不知道打开门有什么,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侍女阿桃没有起身,一直坐在地上数着蚂蚁,家仆带着北欢黎进入府内,府内的侍女站成一排迎她进门。

    家仆把她带到府内的一处院子,偶尔飘过来几丝苦涩的药味,北欢黎不解,当她看见柳家侍女阿妙在院中煎药时才恍然大悟——她竟然忘了柳彩妍被公主接入府中。

    阿妙也看见她,福身说:“阿妙见过北大小姐。”说完又继续煎药。

    家仆将北欢黎带入院内,悄悄退去。

    “彩妍姑娘现在如何?”北欢黎问。

    “公主请了徽京最好的大夫给小姐医治,略有好转。”

    北欢黎看见阿妙正扇着两个药壶,问:“要喝这么多药?”

    阿妙摇摇头,说:“这一壶是隔壁院内的安大人的药。”

    “安大人?”

    “阿妙也不知道,听说是几年前驸马带回来的,当时被杖责得很严重,如今落下病根,需要三日喝一帖药。阿妙想想反正我也要给小姐煎药,便也帮安大人一块煎药。”

    “原来如此。”

    “大小姐,阿妙发现这府内人挺多。”阿妙知道在公主府门口的桃精听不见院内人的说话,便偷偷地告诉北欢黎,“府内有些侍女家仆都是官大人的亲属,这附近院内也有些官大人。”

    北欢黎不解,阿妙又说:“前几日,阿妙在府上看见一个面部有刺青的人,阿妙听说过只有犯罪的人脸上才有刺青,那时吓得够呛,就去找驸马,驸马说那人只是被人陷害才受了黥刑,阿妙也不知道这黥刑是什么,也不敢问。”

    “你是不敢问,但挺敢说的。”凤归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在院外,身边也没跟个侍女家仆,阿妙和北欢黎都没看见她。

    阿妙吓得半死跪在地上:“是奴婢多嘴了,请公主恕罪!”

    “你是多嘴了,把药煎好给安大人送过去,自己去驸马那领罚吧!”

    “是。”阿妙又继续煎药。

    “公主!北大小姐也在这。”驸马李顺也跟过来,见北欢黎在这,隐晦地说,“已经安顿好了。”

    凤归公主点点头,指着煎药的阿妙说:“你的人,多嘴了。”

    “臣明白。”

    北欢黎在地上跪着,不敢说话,不敢起身。

    凤归公主走过去扶起她,说:“你若是离开徽京,怕是放心不下她,进去看看她吧!”

    北欢黎不敢乱动,只得跟在凤归公主身后。

    驸马李顺经过阿妙身边时,说:“你待会去把找管家,让他把《中庸》找出来,你……你抄十遍交给我吧!”

    “驸马,阿妙不认字呀!”阿妙也没叫李顺为公子,开始改口为驸马。

    “我知道你不认字……你认字就不止十遍了。”李顺说完就想进屋,但又退回来叮嘱几句,“字写小点,别费纸了。”

    “……”阿妙自来公主府上就发现府内极为节俭,当她听李顺别浪费纸后,知道纸是树制作而成的她,真想把公主府中那几棵将死的树砍了造纸,无奈她并不会造纸,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府内的树一天天病死。

    柳彩妍在房内,绣着一块红布,见凤归公主、北欢黎和驸马李顺进来,拉着凤归公主的去了一旁。

    北欢黎不解,驸马在一旁小声地说:“咳咳,阿妙跟彩妍说,公主是她们的救命恩人。如今彩妍眼中只有恩人,没有情郎。”

    北欢黎也小声提醒:“驸马你已经有公主了。”

    “我知道,但听阿妙说彩妍一路上都在找我,如今我就在跟前,她却不理我了。”

    北欢黎偷笑道:“想必她知道你是负心汉,不理也罢。”

    李顺见凤归公主和柳彩妍其乐融融,笑着回应:“让北大小姐见笑了。”

    柳彩妍让凤归公主站好,将红布展开比了一下大小,正合适。

    “公主快去换上吧!”

    “这个?给我?”柳彩妍来府上这么久,凤归公主并没有理睬她。

    凤归公主的性子就是“我一直在这,你要是当我不存在,请便;你要是需要我,请说。”

    柳彩妍期待着点点头,催促着凤归公主去内室换衣服。

    凤归公主提醒道:“这是嫁衣。”

    “阿妙说,公主和驸马当时并未举行婚礼,阿娘说过女子出嫁一定要穿嫁衣,所以彩妍才想给你做身嫁衣。”

    北欢黎一脸糊涂地看着她俩:驸马的青梅在给驸马的夫人做嫁衣,怎么都觉得不对。

    李顺见此,无奈地走去问柳彩妍:“彩妍,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你是驸马呀!”柳彩妍也是满脸疑惑地看着李顺,不知道他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除此之外呢?”李顺又问。

    柳彩妍答道:“彩妍不知道驸马官居何位。”

    “你口中念叨的阿顺呢?”李顺不甘心。

    “他去徽京了。”

    “……”

    北欢黎算是明白了,柳彩妍都不记得李顺长什么样了。

    柳彩妍不开心李顺问这么多问题,略微不爽问道:“驸马不想见见公主穿嫁衣的样子吗?”

    “这你得问公主。”李顺也不敢做公主的主。

    阿妙端着药进来放在桌子上,说:“公主去试试吧!这是小姐的一番心意——驸马,你快出去,公主要换衣服了。”

    “……”李顺无奈,公主府内自然以公主为尊,但是男子地位也不该这么低。李顺默念了几遍“吾是男子,不与女子论见识”后,提着阿妙告诉他已放入篮子中安大人的药,给安大人送过去。

    当李顺再回来时,凤归公主已经换上了嫁衣,正红色,上面还没有绣花。凤归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艳的衣服,一时还不适应,只觉得耀眼。柳彩妍笔划着说这要镶几颗珍珠、这又要绣上几朵花、这里得收……

    凤归公主走到李顺面前,生硬地转了个圈,问:“好看吗?”

    李顺笑道:“好看。”

    “这还没做好呢,你怎么知道好看?”

    “公主皮肤白晰,红衣相眏,绝配。”

    嫁衣是好看的,北欢黎看着嫁衣陷入沉思:嫁衣虽美,可穿给谁看呢?

    〖5〗

    “本宫去把衣服换下吧!”凤归公主说。

    “臣先退下。”李顺作揖,去到院中收拾院中的东西。

    北欢黎也跟着一块出去,帮着李顺收拾,问:“驸马,方才阿妙告诉我府上有人受过黥面,被公主听到,我们……会被公主……灭口吗?”

    李顺笑道:“你想什么呢?这公主府确实有几个受刑的人,就算你说出去,公主府也不怕。朝政上的事,皇上都交给刘介等人处理,府上的这些人都遭刘介陷害才被用刑,你若能说出去,最好被皇上知晓,没准还帮公主府一个大忙。”

    “不不不,请驸马放心,欢黎不会乱说的。”北欢黎可不想被牵扯到朝中的事,缺胳膊少腿还好,要是株连九族,那她岂不是北家罪人?

    “那为何是公主府收留他们?”

    “公主心善。”李顺说,“我也是被公主收留的。”

    平民公主加上捡回来的驸马,外加失心智小青梅,这真是一组奇特的搭档。

    李家在零陵做官,却遭一个投靠刘介的人所害,李父去世,李顺才到徽京想为李家申冤。刘介早已得知他入京的消息,一直派人在等他入京,好斩草除根,他运气好,被公主所救,一转身就成为驸马,也还了零陵李家的清白。

    同时,他也辜负他的青梅竹马,落下一个负心汉的名头。但他的青梅已不认得他,也算是惩罚他。

    “公主传我到府上做什么?”北欢黎问。

    “是我让公主传的,听说过几日你就要回汝阳,怕你放心不下彩妍和阿妙,让你来瞧瞧。”

    北欢黎笑道:“今日一见,知道彩妍姑娘和阿妙生活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

    “北大小姐,以后若无要事,别来徽京了,公主也不是事事都管的人。”李顺叮嘱道,“那日若不是南公子求公主护你周全,你此时就该在皇上身边服侍。”

    “南公子?”北欢黎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似乎只是在别人口中听说过,哪知道一直伴在自己身边。

    “南公子还叮嘱让我们别告诉你他的身份,看来那日在殿里被人利用了。他很护你。”李顺看着北欢黎的表情,也知道她近几日的心情,“我也去打听过,知道你俩在汝阳的一些事。你是酒肆店主,他是酒肆琴师,他虽然隐藏了身份,但也没做过份的事,更没有强迫你嫁给他。”

    北欢黎想起以往的种种,还想起她的一根指尖还触碰过南菏的伤疤,忍不住去搓那根指尖,委屈地说:“他调戏我。”

    “啥?”李顺一愣,他没想到南菏是这种人,他印象里的调戏是街霸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这南菏若也是这样,那他真是看走眼了,“这……我还真不知道……可否告知如何调戏法,我也好帮你分析分析他,若真非良人,我也能帮你让他断了这个念头。”

    北欢黎红着脸说:“他唤我‘小黎黎’……”

    “……”李顺觉得他不应该管别人家的事,不过姑娘家本就应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待在闺房中,有男子这样唤她,确实和调戏没有两样。他正想着如何回答,凤归公主已换回原来的服装,阿妙送她出来。

    李顺和北欢黎也把院中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四周还飘荡着药的苦涩味。

    “本宫先回房了。”其余人等福身送走公主。

    李顺问北欢黎:“北大小姐,留下来吃晚饭,我再派人送你回客栈吧。”

    “多谢驸马,这几日吃不下东西,我就先回客栈了。”

    “是那日在宫中,还是因为……南公子?”李顺问。

    “啊?我……应该是一路前来,奔波劳累,有些不适应。”

    李顺算算日子,所有世家来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还会有适应,但也没拆穿,只道:“那好吧,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客栈。”

    “多谢驸马。”

    北欢黎回到客栈后,南菏已经不在楼下喝酒。回房后,北大夫人见北欢黎回来,问:“阿黎,你这是去哪了?”

    “凤归公主邀我去府上,说离京前让我看看彩妍姑娘和阿妙,也好放心。”

    “也是,我都快忘了彩妍姑娘去了公主府。彩妍姑娘她们一切看好吧?”

    “甚好,公主照顾地十分妥善。”

    “菩萨保佑,我都怕把彩妍姑娘带到徽京反而是害了她,知道她一切安好,我也就放心了。”

    北欢黎不解,问:“怎么会是害了她呢?”

    “彩妍姑娘入京找得是皇上的妹夫,若皇上知晓这件事,彩妍姑娘的小命或许不保。”

    北欢黎此时才回想起入宫一事,皇上朱正兴的年纪比北欢黎要大,但是瞧着长相却和北宁差不多大,做事却和北康一样幼稚,微微有肉的小脸更是显出他的天真,狠起来却像是牛头马面取人魂魄,人人不愿靠近,也就是他这张看似无知的脸拯救了他。

    “彩妍姑娘留在京内,会不会有危险?”

    “不知道,既然把他交给了驸马,之后的事,就听天由命吧!”北大夫人长叹一口气,“对了,南家已经出发回庐州了。”

    “已经走了?”

    “是呀,南夫人本想带南少爷来向你解释一番,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先出发了。”

    “解释什么?”北欢黎眼神飘忽不定,她当然知道南家人想解释什么,“我和他,什么事也没有。”

    北大夫人见北欢黎如此,知道她还是很想听南家人的解释,走到门前说:“可能想让你把南少爷上个月的工钱结完。”

    “阿娘……”北欢黎无语地看着北大夫人走出房间。

    南家人出了城门,也没走远,在路上找了间干净的客栈住下。

    南夫人坐在床上,南菏坐在桌前,南老爷围着南菏转圈。

    “爹!你有什么事直说,别转了,头本来就晕……”南菏坐在这有一段时间了,南老爷什么都不说。

    “头晕还喝那么多酒?”南老爷说。

    “酒不烈,有点酒味而已。我自己酒量如何我心里有数。”

    “哼,心里有数?对北欢黎那丫头,你心里就没数了?”南老爷语气很淡,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爹!这跟阿黎有什么关系?”

    “左一个阿黎,右一个阿黎,有了阿黎就不要爹娘了。”

    “怎么可能?爹还是我爹,娘还是我娘,我怎么可能弃你们于不顾呢?”

    “那好,从今日起,你就好好待在南府里,哪都不能去。等你二十岁直接送你入宫,到时候让皇上给你赐婚,看你还从不从!”

    “爹!”南菏离二十岁还有两年,难道又要被关在南府上两年,然后关在宫中两年?

    不,他不要!

    “儿子,听爹的话。”南夫人也前来劝说,“在庐州再待两年,就去皇宫当乐师。徽京中达官贵人的姑娘不在少数……”

    “娘亲!”

    这和达官贵人的姑娘没有关系,他是南菏呀!他是南家大少爷没错,但他也是一个有手有脚有思想的人呀!没有人能禁锢他!

    南菏给南老爷和南夫人磕了三个响头:“我去汝阳接阿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他回房拿了琴,走出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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