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面馆又开张了。
迎来送往，煮面收钱，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两样，可石壮却觉得骨子里似乎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冒出来。就算再怎么收敛，嘴角扬起的弧度怎么也小不了。
昨日王掌柜遣走了众人，看客们不知后续如何，今儿个纷纷上门来探个究竟，一进门就问：“今天是小伙计给我们煮面还是掌柜的给我们煮面啊。”
面对客人们的嬉笑，石壮没有不应话的。
一想到从今日起，手里接过的每一枚铜板，都是自己的，别的又有什么要在意的。
面馆里热闹非凡，书信铺开不了张。
昨日，口袋里那最后五文钱变成了大白馒头，掉进两个人肚子里，早已不知所踪。
今日，一文没有，又能凭空变出些什么来呢？
林可唉声叹气，一旁的竹臻气定神闲，不为所动。
真是服了，让他吃什么就吃什么，要饿肚子也一声不吭，一天到晚做的最多的事就是。
“姑娘，我听里面掌柜的说，你们这边能传口信？”
石壮小可爱，还帮自己宣传呢！林可感动到无以复加，朦胧着润湿的眼睛连连点头。
“那你与他一定还算相熟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啊……啊？”林可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是说，他有没有家室啊，家里有没有定亲啊，人怎么样啊？关键是……”大婶凑近了来，神秘道，“能不能当个好相公啊？”
林可彻底傻眼。
昨日石壮大庭广众漏了财，那白花花的真真切切的银钱，自然有人惦记着。
普通人家谁能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呢！
况且，石壮现在是正儿八经当掌柜的，一店之主，吃香的很。一传十十传百，自然也有人想上门捞个女婿。
林可望着大婶那真切的神情，只能佯装客气地笑了笑。
跑来这打听消息的不只一两个，也或是来聊些新掌柜的八卦，见小姑娘面善，便来套话。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来打听消息的，石壮铺子里人来人往，趁着人多的时候多说两句书信铺的话，有意的自然也能听进去。
“这地里的活都干不完，哪还有时间去看女儿的呢。劳烦你们这给我那嫁去西山头的女儿带个话，今年啊，家里一切都好，不必回来帮忙了。我跟她爹，忙活得过来。”
“我孙儿最喜欢家里那只小花狗。前两天下了崽，又有了好几只只小花狗，比那大狗还俊呢。要是孙儿什么时候有了空，来奶奶家跟小狗玩玩。”
“我弟弟去了山里头帮工去了一个多月还没回来，怕他出事。要是去了见到他，帮我问声好就行。”
“父亲前两日在地里摔了一跤，起不来了，怕是没多少日子了。让赌气出走的大哥快回来见最后一面吧，晚了，怕是见不着了……”
……
这许许多多的口信，搁往日怕是一天也没一件，亏着石壮帮着吆喝，一日便有了五六个。
林可又谨记着那方周二人的教训，又问了需不需要带回些什么以做物证，也都一一对照着记下了。
记下事情和地点，收了钱，便着实是好好开门做了生意。
“走，放心吃面去。现在啊，掌柜的我可有钱了。”
林可带着竹臻进了石壮的面馆，先着实恭喜了一道。
“林掌柜可别说话羞我了，今天这话都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怪害臊的。”
石壮给二人上了满满当当两碗阳春面，又道：“林掌柜，我能租下铺子也有你一份功劳。以后，你在我店里吃面，不用付钱。就当是报答你帮我说话了。”
林可听了，忙拒绝了：“你我都是开门做生意的，哪能这么白吃白喝。何况，你帮我宣传了好大一波，我还得谢你的情。不然，怕是今天又是开不了张了。”
林可着实感谢他，因而再三不肯承他的情。
石壮见她果决，也不再勉强。
店里的客人比往常稍多一些，多是与石壮相识的客人，一进来便打着招呼。
只是有些意外的身影出现，还是让林可咂舌。
“壮哥，壮哥……”
今日来的，多是喊的“石掌柜”，因而有人喊这么亲昵，引得林可多看了两眼。
没想到站在店铺门口喊的，竟是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朝着店铺里面招手。
石壮一见他，便心知肚明，立即下了碗热腾腾的面条端给他，那人端了面条也便离开了。
看样子，应是相熟许久。王掌柜之前所说比别处的乞丐还要圆润些的人里怕是就有他。
林可冷眼看着，果然过不了多时，那人便端着空碗送回来了。送完了点头哈腰道了谢，又离开了。
听石壮和王掌柜都谈起过施舍乞丐的事，只是没想到石壮竟做得如此纯熟。
林可叹了口气，又对竹臻道：“下午我去村里传口信，你就坐在铺子里，要是有人要传信，你就像我上午那样细细问了之后记下收钱。明白吗？若是太阳落了还没回来，你就吃了面直接回庙里去。”林可又掏了三枚铜板放在竹臻面钱。
可竹臻良久不说话又不收钱，林可望去，就见他皱着眉沉思着什么。
林可心中一惊，忙威胁道：“别以为我没人了你就能跑了啊，我可是会让石掌柜一直看着你的，要是想跑，就……把你这腿再打断些，看你还敢不敢。”她张牙舞爪，装得凶神恶煞，却一点吓不到人。
“我不是在想这个，”竹臻道，“你让我做伙计，难道不是派我去送信的吗？如果我不去，又怎么赚钱还债？”
“就你？”林可无力翻了个白眼，“你一个瘸腿的还瞎跑什么。我是怕你跑了不还钱，可也不至于让你拄着拐就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横冲直撞吧。我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
竹臻看了她一眼，没有反对，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林可喝光碗里最后一口汤，心满意足打了个饱嗝，就付下六文前，出门传信去了。
竹臻也按着她的要求，乖乖坐在店铺里，等有人来了便按着林可的路数一一问询，再牢牢记下。
只是下午的生意并不如上午好，或许是来的人瞧见这俊俏却面无表情的脸，加上吐出略显冰冷的话语，多少有些不适应的缘故。
竹臻果然没在太阳落山前等到林可，便独自拄着拐杖回寺庙，到了以后也是坐在草堆上，并不乱动。
等了半个多时辰，天色渐渐暗下来，竹臻往外头多望了几眼后，林可才回了来。
腿是一瘸一拐的。
竹臻忙站起来询问，林可却笑着道只是路上轻轻摔了一跤，脚有些疼，歇会儿便没事。
又躺在木板床上揉搓着脚腕，懊恼道，那些地方隔得太远了，今日走了一个下午也只送了两家的口信，明天还是得接着送。
竹臻犹豫再三，说道：“下午我看见面馆门口又来了三个乞丐模样的人，石掌柜又给了他们吃的。其中一个，就是我们中午看见过的那位。”
“三个？”林可惊得从木板床上坐了起来。
竹臻点头。
他原先觉着有钱人家做些施舍的善事无伤大雅，可经历这么些天被迫困顿的日子，自然也明白石壮并非大富大贵之人。这样做，或许不该。
只就今天他们看到的，石壮就送出去了四碗面，那就是十二文钱。
想起自己口袋里只有五文钱的穷酸样，再瞧瞧石壮那边的大手笔，林可只能叹气。
“你知道我去送信的时候撞见什么了吗？那个乞丐，中午那个，在路边小赌坊，跟人赌钱！刚吃了碗面就进赌坊，他根本就不缺钱！只是想吃白食！”
“或许，你明日可以跟石掌柜说说。”
“哪有这么直接说别人骗了你的钱的。这么说了，不就明摆着骂他你当了冤大头被人骗了吗，你当人家不要面子呢？而且，万一……是我没看明白呢，要是冤枉了别人，不就成了我的不是了。我可不做坏人。还是过两天再继续看看，弄明白了再说。”
竹臻点头，又道：“还有这个，还给你。”
他取出三枚铜板，搁在离林可不远处的桌上。
他是没有钱的，这三文钱只能是中午留给他吃面的钱。
“怎么，石掌柜不肯收你的钱？”
竹臻摇头。
“你不会是……晚上没吃东西吧。”
“你吃了？”
林可被戳破，有些掉脸皮子。其实她走了半天也饿的不行，可太累了，想先缓缓再煮个鸡蛋。没想到先被看了出来。
“我那是路上没地方吃。”
竹臻不语，也不信。
“那你是怎么，好端端又不吃东西了？”
竹臻思忖片刻，还是吐言道：“受之有愧。”
林可微愣，指着他大笑了一番：“你真是太可爱了。是觉得我没让你干活，你不好意思收钱，也不好意思吃饭了？”
竹臻仍是不语。
林可被他这十分当真的模样逗着了，道：“我可不是石壮那样的大善人，你欠的钱，我一笔一笔记得清楚的很。现在你还不干活，只是顾着你的腿伤，万一你多走了几步，伤势加重又要看病吃药，岂不是还得掏钱。等你伤一好，我马上每天都差使你做干不完的活。到时候，可别说我是苛待你的黑心掌柜。”
她的笑脸狡黠，在微弱灯光下忽明忽暗，增添了几份跳跃的动感。
“听掌柜安排。”竹臻道。
“那小伙计先煮两个鸡蛋吧，一人一个。掌柜我啊，为了店铺的生意已经累趴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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