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的,造的什么孽啊!夫子看了这拜学帖,他说不收啊!”

    妇人猛地冲过来,站在书信铺前,直盯准了林可,随即跌坐在地,伏在地上拖着身体朝林可脚边爬去,一手抓林可的袖子,又拉又拽,一手攥着那封拜学帖,在空中来回扬着,折出不少褶皱,不时又拍几下地面,扯着嗓子哭喊,声势大得很,却也不掉眼泪。

    路人听见这动静,自然就要多看几眼,就连要走远的夫妻二人,都回过头来望。

    糟了!

    林可心下一惊。往日那些书信铺和面馆被人闹了场子,惹得街坊邻居笑话看戏,继而影响生意的那些旧事浮现眼前,隔得再远似乎都能听着那些扇动的嘴唇议论了什么语句。

    越多人议论,就越少铜板进帐!可不能再拉低店铺生意了!

    “婶子,要写拜学帖是吗?”林可急忙挂出笑容来,一面冲着外边高声应着,一面走到她身旁,弯下腰来扶,“小店能写,一定写得让您满意!”

    可回过头,又对着妇人变出一副央求的表情,低声道:“婶子,你起来说,要是我这拜学帖写的有问题,我一定改,改到夫子满意为止。您可别这般乱嚷了,要是传到夫子耳朵里,该说你们家请写手了!”

    妇人一听,忙收住声,惴惴不安往人群中望了几眼,又作势擦额头的汗水挡住了脸,被林可拉到座上坐下后,才慢慢将这事。

    “怨种啊姑娘,你也知道,我们凑钱不容易,花大钱买这拜学帖就是为了读书的。可昨日看了这帖子,夫子铁青个脸,说什么都不收我儿子。你说这么以来,我不找你们,还能找谁呢!”

    林可赔笑道:“婶子,你别急。或许是先生不喜我那篇的文风,我再写一封,等我写好了,你马上拿去给夫子,一定不会误了您孩子入学的时间。”说着拿了张新纸出来,笔蘸了墨,略思索,就要下笔,这次便不敢再多辞藻,写得平实恳切,与之前全然不同。

    林可落笔的功夫,竹臻却将目光落在了妇人手里拿的信件上。

    “那先生可是拆了信封后,再与你说不收学生的?”他问道。

    妇人听了连连点头:“就是如此!那夫子好生奇怪,刚收信时还好好的,让孩子进了书塾以后要好好读书,以后能有所作为。走出百米之后,却气冲冲拦住我们,说不收我家孩子,还将信甩回给了我们。你说说,这不是信的问题还能是什么!”妇人言之凿凿道。

    竹臻看着那已经发皱的信封,又看了看奋笔疾书的林可,紧锁起了眉头。

    “请问,大姐说的拜学帖,可是城门外东村那家的书塾所要?”

    是那对夫妇又走了回来。

    “镇上就这么一家书塾,除了他家,还能有谁。”大婶没好气地回道,“那陈老夫子,可教了三十年的书,手下出过那么多读书人。不是为了这,咱家也不可能花这么大钱来写这拜学帖啊。”

    “确实,陈夫子的书塾,是颇有名望的。我们……也是听闻许久了。”那位怀孕的妇人扯着笑喃喃道。

    这边说着话,那边林可便将新的拜学帖写好了,仍就折好了放信封里,稳妥得很。

    “这次,我便跟着大婶一同去,亲眼见着夫子收下才作数,要是夫子还不满意,我问清楚了再写便是。”

    林可将信封递给大婶,便示意她前边带路。

    不想,那对夫妇也不近不远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他们不会是孩子还没出世,就想着先去拜见未来的夫子吧,可真是看得远啊。”看挺着肚子走在后面的夫妇,大婶微摇着头叹息道,转而又喜道,“不过,只要孩子能有出息,爹娘多考虑也是应当的。”

    一行五人,不紧不慢,从熙攘的闹市穿过,用错落的民居穿过,只挑着偏僻的道,越走越远。

    趁没人发现,竹臻与林可并肩,与她耳语道:“掌柜的,这事怕是不好办了。”

    “这是为什么?”林可一听这活儿要黄,心里便急,“我来来回回费了多少笔墨和纸,又是送到家门口,又是重写一份,还要去夫子家听我哪写得不好。我都这样了,这钱怎么也得挣到手啊。”

    竹臻往路的左右两旁望了望,严肃道:“这路虽与我之前送信的路不同,可那位夫子,怕是写家书的夫妇无疑了。”

    林可浑圆的眼瞧了一眼,心下却比方才定了不少。

    “这倒也说得过去。那老夫子与他女儿不睦,我们偏又给他送信,正撞刀口上,可不拿我们撒气呢。只是……”林可狐疑,“那拜学帖并非你我二人去送的,他又怎么知道那拜学帖也是我们写的呢。”

    竹臻只叹了口气,未做解释。

    到了一处绿竹茂密处,孩童稚嫩的读书声从浓荫掩映中扬出,便知晓书塾到了。

    一瞧,大婶的孩子就隔着几步站在门外,跟着里面摇头晃脑地背书,见来了一行人,却将眼神盯住了林可,那眼神三分怨怼三分愤恨,还有四分不甘混杂。可也只瞥了一眼,又回头背书。

    林可一时被他唬住,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待会儿出现的局面,大婶已经急不可耐地上前叩门了。

    噔噔,噔噔噔……

    噔噔噔,噔噔噔噔……

    就在叩门声快将众人的心敲烦了时,屋内终于有了动静。

    “夫子在上课,谁都不见,下了学再来吧。”一位学童模样的人只从门里探出头,落下一句话,便又缩回了屋里,大婶踏上台的一只脚缩也不是,不缩也不是。

    于是又退了回来,兜着手,原地来回转悠,听着屋里的书声起起伏伏,不敢再上前。

    这古怪的脾气,倒确与那老头有些相似。

    眼见有日颓西山之势,里头终是有些喧闹起来,不一会儿,十数个挂着布包的孩童从里面跑出来,登时做了鸟兽散。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开了。

    瞧着没多少人了,大婶终是往屋里伸脖子喊人了:“夫子,学生又来送拜学帖了,夫子你收下孩子吧,他读书最用功了。”

    老夫子精神矍铄,走出屋外,瞧了大婶与那孩子一眼,似仍在回想。

    林可回头,不见那对夫妇的身影,怕是方才等久了就走了,便让竹臻背过身去远远站着,自己揣着笑与他们一同迎上去,

    “这就是手下出过不少举子的陈夫子吧,哎呦,久仰大名啊。我是这孩子的堂姐,听说孩子要来您这书塾读书,可为我这弟弟高兴了。小女子也习得几个字,便帮着写了这份拜学帖,还望夫子收下我这求学心切的弟弟,也让我们这些没来过书塾的沾沾光。”

    “啊对对对,这是孩子的堂姐,帮着给写了封拜学帖,夫子看看吧。”大婶忙帮着应和了几句,将信封递给陈夫子。

    陈夫子打量的眼神在三人中间游移,可展开信纸扫了几眼,登时又变了神色。

    “我还以为是谁,原来又是你们。”陈夫子轻哼道,“我说了不收的学生,就是不收,你们,带着你们的拜学帖,都走吧!”

    林可虽做好了心理准备,当下仍不免心灰,却还是接下他甩过来的信纸,展开了,举在夫子面前,让他好好看看上面所写文章,不死心问道:“夫子可是觉得这拜学帖写得不好?小女子才疏学浅,语句不妥之处,还望夫子指点指点。”

    谁知夫子更气,一甩手,将信纸撞破了,又掉落在了地上。

    陈夫子瞪了一眼林可,便将她吓得低着头不敢再看。

    陈夫子拂了袖,又忍着怒气与那大婶和孩子说道:“其实这拜学帖,也就看学生的一个诚意,写得好与不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求学的心意,就是你不识字,托了人写,能带着诚意送来,这学堂里自有他的座位。可我昨日就与你说了,写那封拜学帖的人,我不会收。你们若是能想别的法子,只再求一遍学,就算没这拜学帖也行。却偏就扯了谎,拿着同样字迹的帖子,拉了人充作什么远房亲戚,这般卑劣的话语来诓骗我。行径恶劣,态度顽劣,思想卑劣,这样的学生,这样的孩子,我断断不会收下!”

    夫子哐啷啷一段话说下,面上红润的怒色往上窜了许多,直将大婶说得气虚不少,剐了林可几眼,也不出声,双手直颤,噔得就跪在了地上,又是磕头,又是拉着夫子的裤子下摆,也没出声,直愣愣就淌下三两行泪来,抽着向他赔罪。

    “夫子,我们真不知道你是这么个意思。夫子,我们只是想让孩子来书塾能念个书,什么字迹的,我们真的不知道。夫子,你就饶了我这个做母亲的吧,我们也是操劳了大半个月,才筹了钱让识字的帮着写拜学帖的,我和孩子求学的心可是真真的啊。家里孩子聪明,要读书,我们当父母的,怎么能不满足呢。生在我们家,已经够苦的了,不能让孩子连学也上不了啊。夫子,你就看在孩子着急求学的份上,让他跟着你读书吧!”

    大婶又磕又拜,落地有声,十足十的诚意,额头磕破了皮也没有停下,又拉下了孩子一同来拜,与之前中气十足,哭天喊地全然不是一个人。

    先生有怒气,又不忍见这般情形,叹了口气,就要入门谢客。

    “父亲!”另一女声高高响起,又一女子,直直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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