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农家六月人倍忙。

    林可绕过这个村,走过那座桥,在田间来回穿行,见到的都是背朝天的务农人。

    顶着流火般的烈阳,多走几步路都汗流浃背了,何况地里干活的人。

    多问了几位过路人,终于摸到那户人家时,林可已经口干舌燥了。

    这村子已经算是偏僻了,这户人家的位置更是偏了许多,孤零零地掩在几棵百年大叔后面,树荫是密了,杂草也长了不少,墙角的青苔都算陈年老苔了,屋体表面斑驳脱落了不少,台门坑坑洼洼,破损不少。属实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农户了。

    就这么略看几眼,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里大门紧闭,不像是有人在家的样子。

    不会是要赖帐吧?林可心中一紧,立刻叫喊起来。

    “有人在家吗?送信来啦,快开门啊!”

    “吱呀”一声,门倒是开了,可是个孩子。

    “哟,是你啊。你的拜学帖送来了,你父母呢?”

    孩子伸手来要,林可却不给:“这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让你爹娘把钱给我我才能交给你。”

    “他们干活去了。”

    “干活?那写帖的钱留给你了吗?有没有跟你说过等帖子送来了让你把钱给我?”

    男孩摇摇头。

    “你爹娘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还是摇头。

    “你知道你爹娘在哪里干活吗?”

    依旧摇头。

    这下就不好办了。该不会是真想赖帐吧?

    “那我就在这等,等你爹娘回来了拿钱。”

    林可就势坐下,一副要将人家家门口坐穿的架势。

    孩子也坐在她的身旁,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信封。

    林可将信封藏起来,闲着与他瞎扯几句。

    “我来的时候,可看见好几个孩子跟着爹娘在地里玩呢,你怎么不去?”

    “他们是要干活的,我得读书,不能去地里。”

    “你也可以把书拿到地里去读啊,要是忙不过来,你还能搭把手呢。不然,哪来的钱让你买书上书塾呢?”

    还是摇头:“只要我把书读好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赚钱。一干活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我就读不好书了。所以我不能干活,也不能去地里。”

    分明是个孩子,歪道理一套一套的,也不知这些话是书里教给他的,还是自己“悟”出来的。

    林可忽然想到:“你是不知道你爹娘在哪,还是不想告诉我在哪啊?”

    孩子低头沉默了。

    林可瞧破了他的心思,将他拽了起来:“走,带我找你爹娘去。”

    孩子站着不动。

    林可拿出那封拜学帖来,威胁道:“你要是不带我去,这封信我可就不给了。”

    “你得拿钱,不会不给。”

    “那谁知道呢,万一我就是想气气你呢?”

    孩子当即撅起了嘴,哀怨地盯着她,然后像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了。

    林可赶忙跟上,心道,这孩子可太好拿捏了,不给他拜学帖就上不了学,上不了学就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了。现在命门捏在她手上,岂不是让这孩子干嘛就干嘛。

    “诶,你走慢些啊,走那么快,我手里的信封被风吹跑了可怎么办?”

    于是前面带路的小人儿就慢下来了。

    “我走累了,得歇歇,不然手都要拿不住信封了。”

    于是小人儿停了下来。

    “我渴了,有没有水喝啊?肚子也饿了,能路边先摘个果子吗?”

    “你别磨蹭了,就要到了。”孩子不耐烦道。

    要到了?要到了可不能是这副嘴脸了。

    林可忙整肃了笑容,规规矩矩跟着孩子,一句话不说,一步路不走歪。

    “到了。”孩子指着一篇稻田道。

    到了?林可一眼望去,都是抽穗的绿稻,连人的头发丝都找不见。

    “大婶,拜学帖写好送来啦!”林可站在田埂中,扭着头四周环绕着大喊。

    “诶,来啦来啦。我马上过来。”大婶的声音从某处冒出来。

    循声望去,半人高的稻田里露出个人头,又低了下去,连腰都没舍得挺起来。

    “你爹娘现在在地里干嘛呢?”和孩子愉快的聊天又开始了。

    孩子还是摇头。

    “你不知道我就教教你。现在呢,是要给稻田除草分蘖的时候,要把地里的杂草拔了,还要注意稻禾过水量和追肥量,干湿交替,控苗反青。这样稻穗才能长得多,长得壮。”

    孩子思索了片刻,道:“我听不明白。”

    “本来也没想你能明白。”林可将信封收了回去,又理所当然与他说道,“你爹娘干活这么累,你下去帮帮他们吧。”

    “我不!”

    “你确定?”

    孩子知道这是拿拜学帖威胁他呢,气又是气急,打又打不过,何况还有把柄落在人家手上。

    “我……我不会。”孩子弱弱道。

    “这么简单的事,你怎么不会呢!你就脱了鞋,下到地里,踩着泥巴,看看地里哪些草长得和稻禾不一样,把那些杂草拔了就行。很简单的,去吧,去吧。”

    这孩子也是倒了霉了,明明是雇主家的出钱的大爷,却被拿钱干活的拿捏到了这种程度。

    他看了看乌黢黢的泥地,心不甘情不愿地脱下了鞋子放到一旁,回头哀求似的看了一眼林可,见林可毫不搭理,便只能似下火海般试探着将脚放到泥地里。

    慢吞吞,磨磨蹭蹭,走两步退三步,被林可一声吓唬才着急落了地,然后似暗夜中找路般往稻田里钻去。

    不多久,就听见田里传来女人责怪的声音。

    “谁让你下来的,弄得这么脏,别碰了,快上去回家看书,娘马上就来了。”

    “你就让他干干活怎么了,这么大了还第一次下地,说出去都丢死人。”

    “干活两个人不是够了吗,小孩子能做什么,快回去。”

    “前两天忙东忙西凑钱,这苗都抽小了,你看你还赶得及?”

    ……

    夫妻俩吵着嘴也干着活,再不多会儿,也都湮灭无声了。

    林可跑到不远处一棵大树底下遮荫阖眼养神,慢慢感受越来越饥饿的肚子。

    庄稼人哪有说马上好就能马上干好的活,哪个不拖到最后一刻才走的。

    不急不急。

    等的都要开始打小盹了,那家人才偃旗息鼓。

    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扑倒进了地里,全身都沾满了泥污,从地里上岸过了许久还不知所措。像是带了这几斤泥水在身上,手该怎么放,路该怎么走,都要重新适应了。一面举步维艰,一面被母亲训斥着好好的怎么下了地了。

    林可看着,藏好脸上揶揄的笑意,将藏着的信封拿出来,递给妇人。

    妇人伸手要拿,又发现手上泥污,不好意思缩回了手:“回家,给你拿钱去。”

    倒是那孩子,脸上的哀怨又深了几分,看着林可的眼神也像要扑过来打似的。

    林可便又跟着一家三口往回赶。

    虽然白白走了这么一趟,又晒了许多太阳,林可心里还是美得很。

    一路走田埂,一路唠家常。

    “你们种稻,能收多少,卖多少钱啊?”

    “能卖多少啊,都是自己家的口粮,多了,也得给别家送点呢。”

    “不卖?家里零用的钱怎么来?”

    “我家,都靠入春采茶的那份收钱呢。可惜,今年收成不好,没卖多少,这不写帖的钱,还是前两天卖菜凑的。这以后,家里吃食也得紧着些了。”

    “怎么就一定要入学了呢?这家书塾很好吗?”

    “这乡里乡下的,又能有几个书塾能去呢。那陈夫子啊,十里八乡就靠他教书了。镇上读过书的没有不听过他的课的。孩要想读书,就只能送他去教了。能学成什么样,就得看孩子自己了。”

    孩子还玩着手上的泥巴,并未听见母亲话语中的无可奈何。

    回了家,将手冲洗干净了,忙将准备好的吊钱拿来给林可,收下信封前又将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擦干了水渍才敢接下。

    “好了好了,这下好了,明天就给先生送去,孩子能入书塾读书了。姑娘,我们家可得谢谢你啊。”

    林可接了钱,又谢他们照顾生意,临走前,看那家父亲还坐在墙角,对着墙生闷气表示不满。

    做了几笔给人写信的生意,林可便觉得这生意好起来了。

    书信铺书信铺,不写信怎么能叫书信铺呢。

    林可志得意满,结果还不止这些让她高兴的。

    第二天,又来了两位老客。

    “姑娘,上次写的信,我们想了想,还是简短了些,怕父亲看不够。这次过来,想再请你写封长一点的,也算表一表我们夫妻二人的心意。”那位怀有身孕的妇人道。

    身旁的她的相公也应和着。

    好家伙,这两人还瞒着对方那信没被收下吧。

    林可揣着尴尬的笑,又是依着二人的意思,规规矩矩再写了一封信,说些敬重思念的意思。

    总归是两人都知道老丈人不肯收信的,却还要再写一封,也不算是自己讹了他们。

    写了信,夫妇俩正看好了小心往信封里装,书信铺又来了位老客。

    只是这位老客却不似他们这般客气,还离了好远,便鬼哭狼嚎地大叫着跑过来。

    “天杀的,造的什么孽啊!先生看了这拜学帖,他说不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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