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林可就在收拾东西,看样子却不像是去开张做生意的。
“掌柜的,你什么时候穿这么……好看的衣服了?”
林可向来穿灰蓝色系、麻棕色系的服饰,灰扑扑的,走在人群中也不起眼。今日却穿了从未见过的豆绿色裙衫,又挽了个柔顺的发髻,看着乖俏明亮了许多,恍了神望去,竟一时认不出是她。
“别愣着,你也快换身衣服,咱们跑山里躲债去。”林可扔下一身亦是崭新的衣服给竹臻,莫测又郑重地催促着。
竹臻开始后悔自己编的谎,竟将自家的掌柜吓得要去躲起来了。
瞧着林可身上带的大包小包,再看看两人身上的新衣服,全然不似住在破庙的小掌柜和跑腿小伙计,倒似家有余粮的小户人家。
临出门,林可又瞧着拴在外面的白马望了许久,还是让竹臻一道牵走。
“到了家里,除了吃饭的时候,能不张口就不张口,一切看我的眼色行事,明白吗?”
林可强调再三,竹臻只得答应,却不知她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回家,回的是哪个家?
瞧她孤身一人住在破庙,还以为没有亲人,原也是有家的。
竹臻眼中闪过一丝悲痛,立即又不见了阴霾,将骑在马背上的林可又扶正了身。
两人从白天走到夕阳欲颓,走着竹臻从未走过的路,翻过这座山又绕了许多弯,终于听见林可的一句“快到了”。
原先是两个人一同骑马的,只因林可是不会骑马的,一个人坐在上面颠东倒西,若是竹臻不将她扶住了,怕是一刻钟都坐不住。
竹臻无法,只能也上了马背,牵住绳子,用两只手臂遥遥匡住了林可,是她不掉落下去。两人隔着楚河汉界的距离,界线分明。
林可叽叽喳喳的小嘴瞬间闭紧了,不再叨叨这些沿路的风景。
等望见路边第一间茅屋的时候,林可忙一个侧肘让竹臻下马去。
过河了就拆桥,竹臻脸色自然不大好,念着身上的一套新衣服,又不好发作,只闷着头在前面牵马。
“我是没关系,可我还是黄花大闺女,要是让村里人瞧见我们骑同一匹马,可把我脊梁骨戳死了。”
理是这个理,可听起来就是不如意。
有个老汉在屋外报柴,远远就瞧见昏黄的夕阳下一个鲜艳的白点。
“这一定是匹好马!”老人啧啧称赞,再瞧骑在马上那个女娃子,都觉得像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张伯做饭呢!”林可招呼道。
张伯下意识回道:“诶,正做着嘞!”
说出了口,又愣了一愣,等马和人都走远了,才觉着那姑娘有些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是谁来。
又走过了几户人家,碰着些村里人。
“诶,这不是白婶家娃儿吗?怎么回来了?”
“嘿,还真是!”有人大喊道,“小可,小半年没见你了!去哪了哦!”
林可张大了笑脸,高声回道:“去镇上挣钱哩!王婶晚饭吃过没!”
王婶笑开了花:“看你这架势,混的好着呢!蛮好蛮好,还带了个小郎官回来。”
林可觉着竹臻听不懂,只对着王婶笑了笑,不做解释。
等他们走过了,王婶几个又议论起来:“小姑娘本事会噶厉害,还骑这好的马,归来摆架子来。”
“小时候不讲话,大起来有用多了,真是看啊看不出来。”
“都是福气啊福气,你捡都捡不到的福气啊,白婶有福了啊。”
“是不是福气还不一定呢。我看她这小郎官,只会看路不会讲话,谁知道是不是哑子。”
“哑子么不是跟她小时候一样不会讲话的啦,那正好凑对了嘛!”
说着这几人都一同笑起来,好像听了什么笑话,后面扯开去的议论海了去了,有些真是一点边都没沾上。
又往村里走了许久,林可可着劲儿跟他们打招呼,恨不能放炮来通知人看她的高头大马。
村里人见着她这派头,也多亲昵似的攀几句话,等人走了再议论些什么不好明面上讲的闲话。
夕阳就剩最后一点光景了,两人一马越走越深,路旁的农户又渐渐稀落起来。
“怎么没点灯呢?”林可看着眼前这黑漆漆的,不闻人声,也不见人影的屋舍,下了马,走进了院里。
似乎是特意为了远离一众的屋舍,这里的位置偏了又歪,不多走几条小路都到不了门前
在一众点着幽幽的灯火,飘着袅袅的炊烟的农户中,这家显得尤为凄冷。
“吱呀”。
林可推开门,果然家里没有人。
在昏暗的夜色中,连开门声都显得四周更加阴冷。
“怎么还没回来呢?都什么时候了!”林可嘴里抱怨着,却点起灯,挽了挽袖子干起活来。
先是升起了火,下了米来煮,又给竹臻挑了最简单的活,坐在灶前,瞧着火势大小适当添一下柴。
竹臻从来没见过这,觉着轻松,挑了垒在一旁的木柴两三根,专拣那瞧着样子好,拿着趁手的塞进火膛。
林可翻了翻角落里的菜篮子,瞧着发芽的洋葱,菜叶焦黄的青菜,枯到只剩一半躯干的黄瓜,着实有些不是滋味。
白婶一个人在家,吃的也不那么在意细致了。
不过还好,带了肉回家,做一两个菜不是问题,家里还养着两只母鸡,再去摸两个蛋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诶……怎么家里是进了贼了?怎么有个田螺姑娘在我家做饭呢!”正是白婶去地里割了草,浇了水回来了
正做着饭,一听这声音,林可忙擦了手出门帮忙。
“呦,快让我看看,我的可儿,出去半年,瘦了。在外面可吃苦了吧!”白婶左右端详着林可的脸,心疼地怪她没照顾好自己。
“这还有个小伙子呢!”瞧见在灶前烧火的竹臻,白婶惊诧道,玩味的眼神在两人间逡巡。
长辈喊他,竹臻立马就站了起来,面庞被柴火气熏热了,红彤彤一片。
这可不好糊弄过去,林可只说是自己铺子里跑腿的伙计。无家可归,顺便就带回来了。
“铺子?什么铺子?”白婶问。
林可让吃饭了再说。
掀开饭锅,却是快糊成了碳,只有表面一层还算是白色。
“不是让你瞧着火候吗?怎么饭都焦成这样了?”林可怪道。
竹臻不语。
白婶闻着味儿就瞧过来,与林可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出来。
“瞧着,今晚是要喝黑米粥了。”
上了桌,林可才将出门的小半年经历说出来。
去镇上租了个带庭院的铺子,给人干写书信、传书信的活,刚开始艰难些,后来便好了,日日都宾客盈门,还雇了两三个小伙计帮忙呢。
每日赚的钱都够吃肉了,还买了好几身新衣服。
前几日刚挣了笔大的,买了匹马来骑。
“外面那匹马,白白的,是咱们家的马啊?”白婶惊诧。
原先听林可说什么书信、跑腿,白婶是不懂的。可知道了家里有匹马,那日子肯定差不了,高兴地直往林可碗里夹菜。
又对竹臻托付道:“你也辛苦了。我们家小可不懂事,出门在外,也要靠你们这些朋友帮着。说是当掌柜的,我看她,还是小孩儿气性呢。你们多担待着些。”
“我可是掌柜的,有错了,伙计们也都得听我的话办事。做生意这事,我自己心里有数的。您就好好在家过日子,等我挣钱就回来看您。”
席间嘻嘻哈哈,又说了些店铺门面宽敞、客人出手阔绰之类的,气氛好不热闹。
如此,竹臻才明白,为什么林可让自己最好一直闭着嘴。
让自己附和她说这些谎,着实也张不开嘴。
“最近附近的村子,什么前家庄、后家庄、河上、河下、源里村、源外村,都赶活呢?”林可又问道。
“可不,眼瞧着要割稻了,能腾出手的人,都得回来干活。现在谁家屋里没个四五口人,都赶不来活。”
“那稻场上,人也多?”
“那当然。”
“那我过两日也帮你去。”
“不用,你做生意那么累,回来歇着就好了。家里也没几亩田,我快些就行。”
林可诧异:“家里不是有十几亩地吗?我还记着呢。”
白婶反应过来说漏了嘴,忙解释道:“家里人口少了,吃不了那么多米,都给别人种去了。也省得我花那么多力气。”
林可这才知道,春分时王叔见白婶种地不及,把自家的秧苗都插了过来,又自己打理着,久而久之,就像在自家地上种地了。
林可恼怒不休,白婶却让她息事宁人,白让人占了便宜自己还不讨好。
知道是个软脾气,林可不好逆着来,只好默默记下了这结。
食毕,林可争着干活,白婶拗不过,去了里间收拾屋子。
“这是我老头子之前睡的屋,好久没人住了,有些阴。不过被子是新晒的,晚上睡着也不怕潮。可怜的孩子,没了父母也没关系,白婶当你的家人。”
瞧着白婶淳朴恳切的脸,竹臻心里也有些微动。
夜里,躺在床上,嗅着被子里太阳的味道,还能隐隐约约听见隔壁屋白婶和林可两人的谈话,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徜徉着笑声。
倒像是催眠,带着人进了美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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