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虎微微一怔,说道:“戴从事,我哪里说的不对了?”

    戴兰笑吟吟地说道:“就像从事你刚才说的,咱们都是县里人……”说着,朝着帐内众人比划了一圈,接着说道,“以前或许是见的少了些,但情分却自是早有的,我等俱皆情同兄弟,……这个、这个,和情同姐弟,从事说咱们彼此不算很熟,这话怎么能对?”

    刘小虎笑道:“从事说的是,刚才是我说的差了。”

    戴兰笑问曹丰等人,说道:“诸位,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

    虽然“情同兄弟”云云,实在是夸张之词,但曹丰等人不是没有眼色的,又怎么会说他说的不对,便都纷纷应声,说道:“戴从事说的极是。”

    众人俱是跪坐,唯戴兰脚踝受伤,跪坐不得,因是侧坐,他身子肥胖,侧坐着不太舒服,调整了下坐姿,摸着肚子,呵呵笑着,继而与刘小虎说道:“刘从事,我肚子已然是饿得咕咕叫了。闻说从事今晚要请客,实不相瞒,我可是提着劲来的!从事,就让酒菜上来吧?”

    刘小虎点了点头,就由陈直代为传出令去,命上酒上菜。

    帐幕掀开,一长一少两个婢女的引领下,七八个妇人从外进来。

    两个婢女捧着酒,那几个妇人则各个手中都捧着食盒,食盒上皆是已然做好的菜肴。

    这些妇人穿着破旧,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手上多有冻疮,乃是陈直从所招揽到的流民中挑选出来的;而前边的捧酒的那两个婢女,曹幹认得,是刘小虎身边的。

    却陈直在招揽到那几股流民之后,到目前为止,总共做了两件事情。

    一件是把流民中的青壮挑选出来,编为什、伍,并分别给之任命了什长、伍长,——其所任命的什长、伍长,都是从刘小虎本部的嫡系战士中指派过去的。

    再一件即把从流民中挑出了几个年轻,长得也较为好看的妇人,给了刘小虎、刘昱做婢,平时伺候他两人,陈直自己也留了两个。现下奉食的这几个妇人便都是那几个被选出的。

    酒是好酒,菜是好菜,有鱼有肉,可称丰盛。

    鱼,是今天渡泗水时,从河中捕捞出来的,很新鲜;肉是牛肉,乃是过了鲁县境,今晚驻营之时,陈直派人去附近乡里索要得来了一头牛,现宰现做的,也很新鲜。

    这些菜肴,比之曹丰等人这些时在路上吃的,端得是好了太多,但陈直似乎还有点不满意。

    他说道:“咱们现下毕竟还是在投东海郡的路上,条件不太好,今晚招待诸位,却是只有‘脍’,而无‘炙’,且这鱼,也不过是寻常的水鱼,不够鲜甜,……诸位还请多多包涵。”

    常言道“脍炙人口”,“脍”者,就是生鱼片,“炙”者,即后世的烧烤,并且当下烤的食材也和后世相类,主要是羊肉,亦有鹿肉。这两道菜,是贵族酒席上必备的。

    不仅必备,食材上的选择也很讲究,而且吃的时候,一样十分讲究。

    比如生鱼片,讲究刀工,吃时且需配不少的调料;烤肉则通常会摆置一个架子在旁边,有专门的奴婢在跪在架旁,为宾客烤炙。

    曹丰、田武等无不贫寒出身,往年在家的时候,又哪里曾经吃过这样讲究的食物?便是起事以后,也只吃过一次烤肉罢了。

    对那次吃烤肉的经历,田武至今念念不忘,听了陈直这话,他望着案上的鱼肉,暗自咽了口口水,舔舔嘴唇,说道:“陈君,这已经很丰盛了!说到炙肉,哎哟,打田家坞堡前,我吃过一次,当时是我家从事亲手炙给我等吃的,……那味道真是香美啊!”

    刘小虎端起酒杯,示意众人,说道:“虽无管弦之乐,亦无炙肉之美,而於此风尘途中,值今夜风雪之下,能得与君等痛饮,亦可谓是一大快事。君等请满饮此杯。”

    贵族吃饭,不但吃的好,吃的过程也讲究,“钟鸣鼎食”也者,吃饭时,是需有乐工弹奏舒缓的音乐,以做佐餐的,这叫做“礼”。刘小虎的这番话带点文气,曹丰、田武等多没有听太明白,但刘小虎话里的大致意思他们都是听懂了,就赶紧的都把杯子举起,共饮了一杯。

    刘小虎只轻轻抿了口,放下酒杯,微笑说道:“君等请用食吧。”

    於今通行的是分餐制,同样的菜肴,每人各有一份,谁也不用吃别人的。

    田武早饿了,一杯酒下肚,他当先就拿起筷著,朝生鱼片上夹去。曹丰、田壮、李铁诸人,待刘小虎先取了口菜吃后,亦俱拿了筷著,分往自己最先相中的菜肴上落下,吃将起来。

    曹幹随便夹了块肉,一边咀嚼,一边仍在暗暗注意刘小虎、刘昱、陈直、戴兰的举止表情。

    烛影摇曳,昏亮不定的光里,见戴兰脸上依然满是笑,大口地吃着菜,同时或与曹丰说上一句,或与田武、田壮说上一句,但未有饮酒,且一双眼总往刘小虎处瞟;陈直慢条斯理的,举止斯文,慢慢吃菜,慢慢喝酒,不动声色,然而眼睛却也在往刘小虎,以及刘昱处看。

    主位不止案上有灯,两边并有火把,光线最好,明亮的灯光、火光中,刘小虎光彩照人,她樱唇含笑,很少吃菜,在旁人不注意时,偶尔眉头微蹙,似有心事。

    便在此时,听到“墩”的一声,曹幹顺着声音看去,是刘昱把酒杯放到了案上。

    戴兰正在与田武说话,也听到了酒杯落案的这一声响,一面把未说完的话与田武说完,一面他看向了刘昱。刘昱沉着眉毛,脸上显出些许的不耐烦。戴兰挠了挠油乎乎的脸颊,眼睛又朝刘小虎那里转了转,刘小虎未有作声。戴兰目光转回,再又朝陈直处瞅去。

    曹幹瞧见,陈直慢悠悠地放下筷著,微微地点了点头。

    戴兰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举起双手,向帐内压了一压,说道:“诸位、诸位,请听我一言。”

    曹幹心头一跳,想道:“来了!”从容放下酒杯,将精神集中了起来。

    田武、曹丰、田壮、李铁、苏建等人,不管是还在吃菜、喝酒的,亦或是把筷著放下的,随着戴兰的这句话,视线都转到了他的身上。

    戴兰笑道:“今晚这酒,喝得真是痛快,与诸位畅叙,聊的亦是痛快!过不了几天,就是正旦了,那个时候,咱们应当是已经投到力子都帐下了,且待那时,咱们再好好的痛饮,不醉无归,诸位以为如何?”

    田武自将酒杯倒满,举起来,痛快地喝了,抹掉流淌到嘴角的酒渍,说道:“好!到时,还得喝这样好的酒才成!”

    戴兰摆了摆手,笑道:“田大兄,不是我说你,看你这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这酒,算得上什么好酒?等到了东海郡,你不用管,我给你弄来上好的清酒,让你喝个够!”

    田武连连点头,说道:“好,好!那我就等着沾戴从事你的光了。”

    戴兰呵呵一笑,顾视曹丰等人,稍作沉吟,说道:“不过,今天晚上咱们可不能多喝,明天咱们还得接着赶路。诸位,我瞧这酒也喝得已经差不多了,咱们底下来,是不是该议一议刘从事今晚请诸位来的第二件事了?”

    田武说道:“戴从事,你说的是投力子都此事?”

    “正是。”

    田武摸了摸脑袋,说道:“这件事有啥可议的?咱们现在不就是正往东海,去投力子都的么?”

    戴兰笑道:“田大兄,这事儿可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

    “哦,哪里不简单?”

    戴兰说道:“田大兄、诸位,咱们在咱东郡,虽然个个都是英雄豪杰,可到了东海郡,咱就是外乡人,强龙尚且不压地头蛇,何况力子都帐下万余之众,那也是一条强龙!咱们投到力子都帐下简单,怎么做才能得到他的重视则难!”

    田武不以为然,说道:“咱们到了东海,的确是外乡人,可咱们现在,三部人马合在一起,也有近千人了,足能称人多势众,鲁郡太守梁丘寿,他不就没敢派兵出城,来阻截咱们么?依我看,到了东海郡,投到力子都向下以后,力子都他的人马再有万众,得了咱们相投,也必然是高兴得很,再加上我家从事在他那里还有朋友,肯定少不了对咱们的厚待、重用!”

    戴兰说道:“田大兄,你这话说的不错,但是我有一言,却不能不讲。”

    田武问道:“戴从事,你有什么话要说?”

    戴兰说道:“咱们而下的确是已有近千之众,可一来,这近千之众是算上了妇孺老弱的,二者,便是算上了妇孺老弱,咱这近千之众也非是一部人马!”

    田武没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戴从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啥叫咱们不是一部人马?”

    戴兰说道:“你们是一部,我和我的部曲是一部,刘从事与她的部曲是又一部,这就是说,咱们现而今总共是三部人马,而非是一部人马啊!”

    田武更加不明其意,说道:“戴从事,这有啥区别么?咱们虽是三部,可现在却是要一块儿要往投力子都的啊。”

    戴兰举起胖嘟嘟的手指,晃了晃,说道:“田大兄,你这么想是没错,问题是力子都不见得会这么想。换了是你,田大兄,若有一股人马前来投你,你见到以后,闻知他们其中,竟是共有三个部率,你会怎么想?你会把他们当做一部人马么?”

    田武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好像是不能当做一部人马。”

    戴兰猛的拍了下大腿,说道:“对呀!”再一次顾盼曹丰诸人,笑着说道:“所以,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更也是为了咱们能更有把握得到力子都的厚待,我斗胆向诸位提出一个建议。”

    田武问道:“什么建议?”

    戴兰说道:“这建议便是,咱们三部人马,何不共推一人为主!”

    田武说道:“共推一人为主?”

    戴兰颇是自叹不如的样子,说道:“要说起来,小弟不才,现也是一部之率,可比起刘郎来,我却是自知不如远甚!因此,我愿先做个表率,愿意推刘郎为主!”问田武、曹丰等,“不知诸位意下何如,愿不愿和我一同拥刘郎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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