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了开头,没有猜对结局。”这句话油然浮上了曹幹的心头。
用这句话来形容曹幹此时的感触,或许不太恰当,但的确勉强也可以用之。
他猜料到了陈直今天晚上找他们来见刘小虎,应是为了迫使他们拥刘小虎为主,可是却没有料到,原来陈直等想让他们拥的不是刘小虎为主,而是刘昱。
不过转念想来,此亦在情理之中。
尽管曹丰、曹幹、田武诸人都知刘小虎英勇善战,都很佩服她,可刘小虎到底是个女子,到了东海郡,投到力子都帐下以后,首先力子都并不知晓刘小虎的能力,其次,虽说现下不似后世那样严重的男尊女卑,女性还是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乃至而下起事造反的义军首领们中,就有一位女子,并且是可称为“首倡起事”,聚众起事且在樊崇、力子都等之前的,便是琅琊郡的吕母,并在东郡时,曹幹也曾闻听过,平原郡有个叫迟昭平的妇人,亦聚集了许多了少年,有起事的迹象,然这毕竟是少数,一旦知道了曹幹等的头领刘小虎是个妇人,力子都之流可能自然而然的就会对他们轻视几分,所以不如拥刘昱为主更为合适。
曹幹心中嘀咕着,摸着颔下短髭,不动声色地拿眼去瞧刘昱。
在刘昱的脸上,曹幹再次看到了曾在高长的脸上看到过的神色。
但见刘昱一双眼中,透出明亮的光彩,只是下巴略微扬着,比高长多出了几分矜持之态。
高况在曹幹的上手坐着,曹幹眼角余光,瞥到高况在闻到戴兰此言后,神色立刻微变,本来低着的头也扬了起来。尽管在今晚来前,已把高况说服,可高况是轻侠的出身,脾气难免会有,曹幹登时担心高况冲动之下,可别当场立刻拒绝,闹的戴兰下不来台,那事情可能就会迅速地朝恶劣的一面发展了,便赶紧咳嗽了声,寻思着说些什么话出来,做个气氛的缓和。
尚未想好说什么,田武那边先开口了。
田武呆了一呆,说道:“戴从事,拥刘郎为主?……哪个刘郎?”
这话一出,在这已逐渐变得紧张的帐内环境中,使曹幹险些啼笑皆非。
刘昱在其本部中,虽然是刘小虎的弟弟,此前俨然是其本部之副主,但他在高长部中的存在感并不是很强。曹丰、田武等但凡说起刘小虎部,说的都是刘小虎,极少会有提到刘昱的;同时,刘昱自恃身份,也基本上没有去过高长部中,刘小虎有事需传话的时候,通常都是陈直去的,所以猛然听到“刘郎”,田武这直肠子的人,竟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刘郎”是谁。
苏建的眼角抽了抽,为田武的“呆蠢”感到震惊。
说来倒也奇怪,尽管他对田武既惧且厌,然当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后,却内心中,震惊过后,紧接着的念头,居然是为田武担心,他心道:“哎呀,该不会刘昱因此发怒,责罚田黑吧?”
“田黑”,是他暗自给田武起的外号。
这份担心,苏建这时还没有意识到,实乃是因为他目下已投到高长部中,故此他已经下意识的把他自己的命运与田武等已休戚相关而乃产生的。——这是人之本性,不需多言。
戴兰亦是愕然,说道:“田大兄,你这叫什么话?什么叫哪个‘刘郎’?咱们这帐中,还有别一个‘刘郎’不成?”
田武醒悟过来,看了一眼刘昱,说道:“戴从事说的的是刘郎?”
戴兰点了点头,笑道:“对呀,刘郎!”
田武看完刘昱,又看戴兰,张着嘴,手不自觉地悬在半空,像是在琢磨戴兰适才那句话的意思,过了片刻,说道:“”戴从事,你说拥刘郎为主,这话是啥意思?”
戴兰说道:“这话有啥难理解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咱们三部,共拥刘郎为咱们的渠帅。”
田武瞪大了眼睛,说道:“三部共拥刘郎为渠帅,……那我家高从事咋办?他还是我部的部率么?”
戴兰笑道:“既然已拥刘郎为我三部之共主,那么咱们三部自然而然的,也便就此合为一部,从此不再分什么彼此,你家高从事当然也就不能再称‘部率’了。”
田武说道:“不能再称‘部率’?那我部的部率是谁?”
不理解田武的人,听到这里,可能会以为田武是在装傻。
可是了解他的人,如田壮等却皆知道,田武此人,有时候脑子是不拐弯的。
他既问出此话,就说明他是真的还没有完全弄明白戴兰刚才那句“拥刘郎为主”的意思。
戴兰即便口口声声与田武等“情同兄弟”,实际上又哪里与田武熟悉?哪里知道田武会是这样一个性子的人?已然是起了疑心,怀疑田武是在装傻充愣,可是不闻刘小虎出声,他便耐下性子,给田武做进一步的解释,笑着说道:“拥了刘郎为咱们三部的共主,咱们三部合为一部后,你家高从事尽管不能再称‘部率’,可也仍然还是可以做你们的头领的,——就像咱们之前在董次仲部中时,董次仲是咱们的部率,我与你们高从事则分别是咱们各伙的头领一样。只不过,区别是我与高从事那时都得听从董次仲的命令,而现在,改从刘郎之令。”
田武说道:“你的意思是,拥了刘郎为主后,包括我家从事在内,咱们就都得听从刘郎的命令了。”
戴兰笑着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田武扭脸去找他的从父田壮。
田壮黑瘦的脸皮上,不知何时眉头已经深锁,他迟疑了稍顷,与戴兰说道:“戴从事,这等大事,我等卑贱,怕是做不了主,得等我从事醒来,由我家从事决定才行。”
帐中短暂的安静了会儿。
一声轻哼,传入众人耳中。
曹幹循声望去,轻哼是刘昱发出的。
刘昱只发出了这么一声轻哼,半个字也没说,可从他的脸上的表情,曹幹清楚地看出了不屑。
这不屑,是因田壮的回答而起,还是针对高长而生?
戴兰叹了口气,说道:“田翁,你说的也不为错,按道理讲,这个决定,是得你家从事来做。可问题是,你家从事他现在不是昏迷未醒么?再有三五天,就到东海郡了,这如何能等到你家从事醒来,再做决定?时间上来不及了啊!”
田壮赔笑说道:“我部中的大小事,一向都是我家从事做主。小老儿等都是乡里人,没啥见识,真是做不了主,也不敢做主。”
戴兰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曹大兄、田大兄,你们俱是你们部中的小率,我是了解的,你们在你们部中都很有威望,田翁,谚云‘家有一老,胜似一宝’,田翁你绝非没有见识之人,恰恰相反,你见多识广,吃的盐比我走的桥都多,……拥刘郎为主的这件事,我看完全可以由你们代替你家从事,先做个决定出来!”
田壮说道:“这、这……”顾问曹丰、李铁等,说道,“阿丰,你们怎么说?”
曹丰吃惊地想道:“真被阿幹说对了!陈直他们真的是想强迫我等拥刘从事,……不,不是刘从事,是刘昱为主!刘从事也好,刘昱也好,他俩是姐弟,这却都是一样的。这、这,这可该如何答复才是?”嗫嚅嘴唇,不知如何作答。
戴兰揉着下巴,满脸是诚恳的笑,说道:“曹大兄,诸位大兄,你们是知道的,我与你家从事情同兄弟,……我与你们亦是情同兄弟!咱们是县里人,又起事后,一起经过了那么多事,打坞堡、打郡兵、抢田交,咱们如今可称是生死之交了吧?我这个人,最是善良老实的,咱们如今又是这等的关系,我咋可能会害你家从事,害你们?刚我不是说了么?我和你家从事一样,现虽也是一部之率,可是我已经深深地觉到,我不如刘郎远甚!所以我才愿意拥刘郎为主!我现在劝你们和我一样拥刘郎为主,这不仅是为你们好,也是为你家从事好啊!”
曹丰说道:“是,是,戴从事的好意,我等知晓。”
戴兰豪气地一挥手,甚是体贴人意的样子,说道:“要不这样吧,你们要是怕你家从事醒来后,责怪你们擅作主张的话,等你家从事醒来,我亲自去给他讲,今晚你们是为何决定拥刘郎为主的,如何?……我想,你家从事也是能够理解,并乐於拥刘郎为主的!”
田壮又问曹丰、李铁等一遍,说道:“阿丰,你们说呢?”
李铁是继任的新小率,在高长部中的威望不够,且他也已经主动依附曹丰了,就把视线也转向曹丰,等待曹丰的决定。
刘小虎、刘昱、陈直的目光都落在了曹丰的身上。
曹丰这个三十来岁的淳朴汉子,此时此刻,头一次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这压力,比他决定跟着高长造反时受到的压力还要大,他黝黑的脸膛不禁涨红,艰难地说道:“我觉着,田翁说的对!我等委实是做不了这个主!……要不,戴从事,等我们回去商量一下,再给你老答复?”
“区区小事,哪里值得反复商量?事当立决,何须再议!”说话之人是终於忍耐不住的刘昱。
随着刘昱的这一句话,帐内沉默下来。
北风卷开帐幕,帐外夜雪扑簌,寒气入骨。曹幹向帐外望去,他看见,那深沉的雪夜中,邻近的篝火旁,隐隐甲械闪耀,忽地一声马嘶,动人心神。
一如风雪之寒,高况的脸色愈冷。
红彤彤的灯火光中,刘昱洁白的手,探向了案上的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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