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丰说道:“高从事是下午亡故的,亡故后,我们就赶紧的去刘从事部中,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们,刘从事他们知道后,刘从事姐弟、陈君都来咱部中了,戴从事让人抬着,也来了。到了以后,他们没多说什么,祭奠了一下高从事,然后问了问我们打算怎么安排高从事的后事。”

    “对高从事的后事,阿兄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曹丰说道:“小四想把从事的尸体运回乡里安葬,但是阿幹,咱现在这情况,咋能把从事的尸体运回乡里?这显然是不成的。也有人说,即便咱们到了东海,投到了力子都帐下,接下来也不知道到底会咋样,若是就这么一路拉运着高从事的尸体,万一碰到个什么战事,说不定反而会惊扰到他,因此建议,不如就地掩埋。小四和阿武对这个建议,坚决不同意,阿武还差点把提这建议的那人给揍了,亏得田翁及时拽住了他……。”

    “阿兄提到田翁,刚才到现在,我一直没见到田翁,田翁在哪儿?”

    曹丰说道:“忘了跟你说了,田翁病了,染了风寒。”转过脸来,朝旁边不太远处,田武那伙人所在的地方张望了张望,找到了一辆大车,指着说道,“田翁病了后,这一路上,都在车里躺着。”

    而下不是立刻就去看望田壮之时,曹幹便没有就这个话题多说,点了点头,表示已然知道,接着正在聊的话题,说道:“阿兄,最后你们是怎么决定的?高从事的尸体现在何处?”

    曹丰说道:“最后是田翁定下的,他说虽然到了东海以后,咱们也还是异乡人,并且也不知道底下会怎么样,但是好歹高从事在力大率这边有朋友,总是能帮咱们为高从事选个风水宝地,那么就等到了东海后,再把高从事安葬。高从事的尸体现在由小四守着。”

    “阿兄,高从事不在了,高大兄他们现下谁为其主?”

    “高大兄”,即是小四,也就是高况。

    高长原先不仅是曹丰、田武等人的部率,他本人亦有本部人马,便是高况等人。

    曹丰答道:“那自然是小四做主。”

    “高大兄与高从事情深,高从事而今伤重而亡,高大兄定是甚为悲痛。”

    曹丰叹了口气,说道:“小四哭得都昏厥两次了!阿武也是,哭的眼都红肿了。”

    “部中的其他人呢?阿兄,高从事这一死,李大兄他们情况怎么样?”

    曹丰说道:“啊呀,这几天晚上,一到宿营,阿铁就到我这来,还有你大兄、阿顺他们,个个都是唉声叹气,不安得很!”

    “你大兄”也者,说的是曹德。

    曹幹背着手,扬起脸,望向天空的云层,眉头微皱,年轻的脸上如似有所思。

    曹德、李顺、田屯、丁狗等闻讯,皆已过来,戴黑牵着儿子和几个妇人也过来了,聚在边上,小声的交谈着,都在看着这兄弟两人。戴黑蹲着身,装作哄儿子,如水的眼波,悄悄地数瞟曹幹,觉得他比起他离开队伍时并无变瘦,精神也还挺好,乃暗暗地放下了心。

    曹丰问道:“阿幹,你在想啥?”

    “阿兄,你与田翁、高大兄、田大兄他们有没有议过,谁来接任高从事,继为我部之主?”

    曹丰愣了下,说道:“谁来接任高从事?这……,还没说过。”

    “刘昱、陈直也没提这事儿?”

    曹丰说道:“刘从事、陈君就在高从事死的那下午,来过咱们部中一趟,之后就没再来过,没有提过这事儿。”

    “阿兄,那天晚上在刘昱他们帐中,咱们拥了刘昱为大率后,刘昱、陈直说他们会给咱们增补些部曲,使咱们各伙都能成为一屯,……这些所谓‘增补给咱们’的部曲,派过来了么?”

    曹丰说道:“派过来了。本是没有派齐的,高从事死后的次日,剩下未齐的,就全都给咱补齐了。阿幹,你看,那几个就是。”

    三二十步外,有两三个正在扫雪的义军战士,果是陌生面孔,是曹幹此前从未见过的。

    “总共给咱派过来了多少人?”

    ……

    按照兵制,通常两队一屯,即一屯通常百人,加上军官、军吏,百人出头。

    高长这部人总共有五伙,一伙一屯,按五屯来算的话,依照兵制所规定的兵额数目,便需得有五百多人才够,而曹丰这五伙人加在一起,能战之士,现在总计也不过才将近二百,换言之,要是严格按照兵制来给他们补齐部曲,刘昱、陈直就需要给他们调拨过去三百多人马。

    刘昱、戴兰两部合计,算上陈直招揽到的流民中的丁壮,现下所有的能战之士亦只有四百多人,由此,刘昱显然是不可能给曹丰他们调过去那么多的人马的。

    因是,说是“五屯”,说是把曹丰、田武这五个小率都转成“屯长”,实际上,刘昱总计只给他们“增补”了五十人。这五十人,平均分到了五个屯,每屯十人,亦即一“什”。

    曹丰听了曹丰之问,就将刘昱拨给他们的总人数和拨到他们这伙人中的人数,告诉了他,说道:“共给咱了五十人,咱们五伙人,各十人,分到咱这儿的是十个人。”

    “他派过来的这些人,阿兄你觉得怎么样?”

    站着说了半晌话,脚很冻,曹丰跺了跺脚,搓着手,伸到嘴前,呼了口热气,瞅了瞅那两三个正在扫雪的“新兵”,说道:“他们大多是陈君路上招揽到的流民,为首的什长是陈君的老部曲。才到咱们伙中,我和他们也还不熟。不过,平时都挺老实的,没找过什么麻烦。”

    “阿兄。”

    曹丰问道:“咋了?阿幹。”

    “高从事英年早逝,固然可惜,我也很心痛,可咱们部中,加上老弱,两三百人,却也不可久无做主之人。咱们得赶紧推举出一个新的部率,来接替高从事。”

    高长活着的时候,就算他伤重昏迷,至少他们这部人马上头,名义上有个主帅。

    主帅是什么?主帅就是主心骨,就是旗帜。

    有这么一个主心骨在,有这么一面可以聚集曹丰、田武等各伙的旗帜在,那么即便陈直、刘昱可以借高长昏迷的机会,强迫曹丰等拥刘昱为主,往他们各伙人中掺沙子,但最起码,却是不好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把他们彻底吞下的。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了,高长死了,等於是曹丰、田武这五伙人,上头没了主帅,两三百号人没了主心骨,没了可以聚集他们的旗帜,——再加上他们各伙人内部又都已被刘昱、陈直掺了沙子,则短期内尚好,这要是时间一长,曹幹忧之,恐怕必就会四分五裂,将会被刘昱、陈直轻轻松松的,彻底吃下了。

    是以,当务之急是立刻推选出来一人,接替高长,来做他们这五伙人的部率。

    曹幹进一步的忖思,或许也正是因为看到了高长死掉,曹丰、田武等人上无部率的这种状况,对己方非常有利,因而刘昱、陈直他们才会在高长死后,一直没有提谁来接替高长这件事?

    曹丰没有曹幹看得这么透彻,但他也约略知道,上无部率这种状况,是不能持久的。

    他点了点头,说道:“阿幹,你说的这事儿,阿铁与我提过,我也想了,确实是得抓紧推选出来一人,继任高从事之位。阿幹,你觉得,选谁合适?”

    “李大兄与你说过?”

    “高从事死后的第二天,阿铁就和提了提此事。”

    曹幹心道:“这个李铁,先是在任了小率后,主动来依附我阿兄,接着又在高从事死后,提出了此事,却是个有头脑的。我和他此前不熟,往后有机会了,不妨与他多聊聊。”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意见,他注视着曹丰,反问说道,“阿兄,你觉得推举何人为宜?”

    “我觉着,阿武和小四都可以。”

    曹幹问道:“为啥他俩都可以?”

    “一个来说,阿武和小四都勇武,不管他俩是谁接替了高从事之位,都能让咱的部曲安心,再一个,高从事活着时,最亲近的人就是他俩。”

    曹幹看了看边上不远的曹德等人,——这会儿他才注意到了戴黑在偷看自己,他重把目光看向曹丰,拉着曹丰往旁边又走了点,深沉地说道:“阿兄,你没想过,由你来接任么?”

    “我?阿幹,你别开玩笑了!我咋行!”

    曹幹问道:“阿兄,你为何不行?”

    “我一不能打,二来笨嘴拙舌,你让我接任高从事此位,就别说别人不愿意了,我自己这关,我都过不了!我不行,我不行!”

    曹幹不急不慢,说道:“阿兄,高大兄接任高从事此位,肯定是不行的。”

    “为何不行?”

    曹幹说道:“他虽然是高从事的从弟,可他之前在咱部中并非小率,换言之,他在咱部中的资历和威望都不够。田大兄勇猛是勇猛,然而要想做好一部之率,却不是只靠‘勇猛’就能行的,相比勇猛,公正、得人心更为重要。阿兄,这一点上,你比他俩都强,强得多!”

    “阿幹,你别说笑了,我是不成的!”

    曹幹言辞恳切,说道:“阿兄,你别以为我说你做部率合适,是因为你是我的阿兄。这和你是不是我的阿兄没有关系。我认为你做部率合适,完全是出於公心,是出於对咱们都好!”

    从曹幹的语气中,曹丰听出,他这句话是实心话。

    可要让他来当部率,他真是没有底气,他为难地说道:“阿幹,可是我……。”

    “阿兄,咱们刚到东海,秦交已死,无人可投,董宪其意不测,可能咱们马上就要被逼着打仗,这正是最需要一个可靠的人来给咱带头的时候,而高从事这时却死了!我实事求是地说,咱们现在的处境实是凶险至极。咱们部中的这两三百号人,都是咱们的乡亲,大家伙底下来怎么才能活下去?阿兄,现在来做这个部率,不是个好差事,是犯险、是解难啊!阿兄,这个的责任很重,田大兄、高大兄委实是担不起来的!只有你才成!阿兄莫再不肯了!”

    曹丰唬了一挑,说道:“董宪其意不测?马上要被逼着打仗?阿幹,啥意思?”

    曹幹简略地与他解释了一下,说道:“阿兄,这些事咱们可以回头再议,当下最重要的是部率此任!阿兄,你不能再不愿意了!”

    曹丰闻了他们可能会被逼着去打南成,大惊之余,立刻胸口填满了沉重压力,他犹豫再三,说道:“阿幹,可便是我愿意了,阿武、小四他们会愿意我来做部率么?”

    “阿兄你适才说,高从事的尸体,现在他们那伙人中是么?”

    曹丰答道:“是,小四守着呢。”

    “我去拜祭一下高从事。”

    曹丰说道:“我和你同去!”

    “不,阿兄,我自己去。”

    曹丰不解其意,说道:“阿幹,你自己去?”

    “我想和高大兄说几句话,阿兄你跟着同去,不太方便。”

    曹丰呆了一呆,猜出了曹幹想要和高况说的是什么,顿时忐忑,迟疑了会儿,说道:“那好吧。”曹幹将走,他又将曹幹叫住,搓着手,紧张地叮嘱说道,“阿幹,小四若是说什么了,你可千万别勉强他!”

    曹幹笑了起来,说道:“阿兄,你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

    看着曹幹与曹丰说完了话,与曹德、李顺等打了个招呼,接着往四面打望了下,随后便大步地朝高长、高况那伙人所在的位置行去,没有往自己这边再来看上一眼,蹲在儿子身边,在过来前特地用积雪细心地擦拭了好几遍脸颊的戴黑,莫名地觉到了一点失落。

    ……

    到了高长、高况那伙人所在之处,一个小头领迎了上来。

    曹幹说道:“我刚知了从事亡故此事,来拜祭一下从事。”

    这小头领说道:“跟我来吧。”

    引着曹幹穿过几堆在干活的人群,到了一辆大车旁边。

    大车边的地上,坐着一人,正是高况。

    这小头领把高况搀扶起来。

    却这高况神色憔悴,他本来就瘦,高长死后这几天,他几乎水米不进,越发瘦削了,於此风雪之中,甚至给了曹幹一种弱不禁风之感,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卷走似的。

    曹幹皱着眉头,说道:“高大兄,你这可不行!”

    高况勉力行了个礼,说道:“曹小郎,你来了。”

    曹幹说道:“高大兄,方才乍闻从事亡故之事后,我如雷轰顶,心如刀绞,悲痛不能自已。我是万没想到,这才不过短短几天,竟然便与从事阴阳相隔。早知如此,那天从事派我往东海来送书信的时候,我就不会答应!即使我无回天之力,不能在从事伤重之际,把他救回,可至少这样,我能见到从事的最后一面。高大兄,从事这一死,我也是非常悲痛!”

    高况泪水滑落,哽咽哭泣。

    曹幹说道:“高大兄,你对我说过,你从小就跟着从事,你与从事的感情极是深厚,如今从事亡故,我知道你定然是会比我更为悲痛,可是你却不能这样不爱惜你自己的身子!从事的在天之灵,若是看到你的这副样子,他也是不会高兴的!”

    高况哽咽说道:“小郎,我阿兄亡故前,醒过来了一次,他醒来当时,就和我说起了你。他说,也不知你是不是已到东海,是否已找到力子都,又不知你有没有能找到他的朋友,我阿兄还说於今世道不宁,流民处处,盗贼丛生,你独往东海,路上没准儿会遇到很多的危险,等到了东海,见到你后,他要亲手给你端几杯酒。小郎,这酒,我阿兄是没法亲手给你端了。”

    因为这几天没怎么吃饭,又哭的太多的原因,高况的声音不但虚弱无力,而且十分嘶哑。

    “从事的遗体在车上么?”

    高况按住车边的扶手,费劲地掀开了车上盖着的白布,露出了下边高长的尸体。

    好在天冷,高长虽已死了几日,尸体还没有出现腐烂的情况。

    只见其尸双目紧闭,奄然无息,若不知道者,只怕还会以为高长正在酣睡。

    曹幹方才与高况所说的五雷轰顶,心痛如绞等话,自是夸大之词,然因高长临死还在记挂曹丰等人之故,对高长的死,他也确是伤感,——但也只是伤感罢了。

    但现下高长的遗体入目,却不由自主的,自入伙以来,他所见过的高长的那种种过往,便历历在目的,从他眼前飘过。

    高长明亮的眼睛、洒脱的身姿、身先士卒的勇敢、充满志向的野心,慢慢的,在曹幹眼前,组成了一个生动活现的高长形象。

    那形象与车上的高长的遗体对比,一生一死,一动一静,甚为鲜明。

    却於此刻,对高长之死,不再仅仅只是伤感,怀念、痛惋等各类情绪,杂乱地涌现曹幹心头。

    曹幹喟然长叹,湿了眼眶,说道:“从事!从事!高从事!死者长已矣!”问道,“可有酒?”

    领他过来的那个小头领,取了一小坛酒和几个杯子过来。

    曹幹不用他倒,亲手倒了两杯酒,一杯洒在地上,一杯端在手中,冲着高长的遗体,收拾情绪,慨然说道:“一杯敬从事!这一杯,不敢劳从事为我端,我自饮之!”

    他抬起头,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伏拜在地,冲着高长的遗体叩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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