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不仅仅是下马威,是打一个巴掌,再给个甜枣。”曹幹心中想道,“先是不出迎,只派了黄朱这么一个不太重要的人出营迎接,而自己在帐中等候刘昱谒见,摆足了架子,继而又送粮、送肉,晚上设宴接风,这一手先抑后扬的手段,比起单纯的下马威,确是高明许多。”
从营中出去的路上,因有黄朱相送,陈直和刘昱未有交谈。
到了辕门,黄朱停步,不再相送,与刘昱相揖暂别。
郝贺与那姓李的也与曹幹、郭赦之作别。
郝贺说道:“曹小郎,以后咱们大概就是一伙人了,见面的时候在后头呢,过几天就是正旦了,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的喝上几杯。……你们的营地今天估计是扎不好,晚上要是冷,你还来营里,仍是那个帐篷,留给你住。”
曹幹道谢说道:“多谢郝大兄厚谊!正旦吧,到时一定多敬郝大兄、李大兄几杯!”
黄朱、郝贺、姓李的自还营内。
向西边望之,本部的人已在伐木劳作,曹幹、郭赦之从着刘昱、陈直,往那边而去。
陈直问刘昱,说道:“刘郎,在帐中时,董宪都跟你说什么了?”
“和我寒暄了几句,问了问咱们路上的辛苦,接着又问了一些董次仲、东郡的事儿,又问了咱们有多少部曲、咱们的粮食够不够吃。”
陈直问道:“郎君怎么回答他的?”
“董次仲、东郡的事儿,我如实回答,告诉了他董次仲嫉贤妒能,无容人之量,非是可成事之人;对他说了咱们大败郡兵的那一仗,一战歼灭郡兵数百,他闻后甚是赞叹;部曲这块儿,我多说了点,我说咱们共有部曲千余,能战之士八百;至於粮食,有是有,但所剩不多了。”
陈直说道:“适才黄朱说送咱们粮、肉,这是董宪在听了你说咱们缺粮以后,说给咱的是么?”
“正是。”
陈直抚须说道:“尽管他没有亲自出迎,可一闻咱们缺粮,就慷慨的送咱们粮、肉,从这一点来说,对咱们却亦并非冷淡。……郎君,他未有问及郎君的家世?”
“也问了。”
陈直提起精神,关心地问道:“他知了郎君家是我东郡冠族,乃我大汉宗室之后,是何反应?”
刘昱迟疑了下,带着些微失望说道:“姑丈,他们军中也有宗室,而且听其话意,似还不少。”
“也有宗室,而且不少?”
刘昱说道:“他听说我是汉家宗室以后,便说他营中有个小率,亦是汉家宗室,只不过现下不在营中,出去索粮了,说等这个小率回来后,叫他与我见上一见,叙叙宗亲,还说……”
“还说什么?”
刘昱说道:“他还说在力子都那里,也有小率、乃至兵吏是我汉家宗室。”
陈直忖思了下,说道:“刘郎,即便同为宗室,亦有尊卑之别。咱们东郡不是也有别的几家宗室么?郎君家系我东郡冠族,那几家宗室都是远不能与郎君家相比的,以此推之,董宪提及到的这几个现在董宪、力子都帐下只是做了个小率、兵吏的,亦定是无法与郎君等同论之。”
刘昱汉家宗室的身份,算是刘昱、陈直他们在部曲实力以外,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在丁狗带着曹幹的书信,找回部中,与他们讲说了秦交已死和董宪这边的情形后,陈直、刘小虎、刘昱三人私下里进行了一次仔细的商议,讨论过后,他们得出了两个结论。
一个即是陈直对曹幹说的,“东海不得不投”。
另一个便是他们此前就已认为,刘昱“汉家宗室”的身份或许能够成为他们在董宪、力子都处争取到一个好的待遇的重要资源,现於今,在秦交、高长两人都已死的状况下,他们更是一致认为,刘昱的这个身份更加重要、更有价值了,他们必须要好好的对之加以利用。
是以,董宪在闻了刘昱是汉家宗室之后,会是何等反应,不仅陈直,刘昱对之亦是很关心的。
却很显然,董宪的反应,没有能让刘昱满意。
听完陈直的分析和安慰语气的话语,刘昱说道:“希望能如姑丈所言吧!”
“董宪还说别的了么?”
刘昱说道:“再有就是他问我有无家眷相从,我回答他说只有我姊从在军中,他说晚上给咱们接风洗尘,叫我和我姊、还有姑丈你,等等务必都到。再此外,就没的别了。”
刘昱朝后看了眼,命令说道,“你上前来。”
曹幹近前。
刘昱说道:“你把你碰上贲休、到董宪营中,及你在董宪营中之所见闻诸事与我细说一遍。”
“回从事的话,遇到贲休、到董宪营中的具体经过,我在信中都已写了。”
刘昱蹙眉问道:“你在董宪营中待了这么几天,就没有什么见闻可说的么?”
“回从事的话,陈君方才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我在董宪营中虽是待了几天,但这几天里,董宪不许我出帐外,我都是在帐中待着的,未有什么见闻,除了……”
刘昱问道:“除了什么?”
“除了董宪似有意用咱们帮他打仗。”
刘昱、陈直俱是脚下微微一顿,两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到曹幹身上。
陈直说道:“用咱们帮他打仗?什么打仗?打什么仗?”
曹幹遂把他听来的董宪等要打南成此事,以及他自己推断出来的,董宪之所以要招揽他们,正是为用他们帮着打南成的此个推测,向刘昱和陈直道了出来。
陈直听了,怪责说道:“适才我问你时,你怎不说这事?”
“陈君,适才在董宪的大帐外,帐内就是董宪,帐外皆其亲兵,人多眼杂,我岂好言说此事?”
曹幹这话诚乃实情。
陈直没再追究,说道:“罢了!”问刘昱道,“郎君,刚才郎君在帐中时,董宪言及此事了么?”
刘昱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陈直问曹幹,说道:“和打南成这件事有关的其它的一切,还有什么?你统统告诉我与郎君!”
“陈君、刘从事,没有别的了,我知道的也就这些。”
陈直神情凝重,与刘昱说道:“刘郎,此事关系重大,咱俩赶紧回去,和你姊细作商量!”
众人加快了脚步。
……
从董宪营外经过,到了西边那块空地。
风中雪下,包括老弱妇孺都上了场,近千人,有的散在这片空地上,正在清理地面上的积雪、灌木、石块,有的正三五成群的朝后头的丘陵去,也有的几人合力,扛着砍下的树木,从丘陵那边过来。除掉这些干活的人,另有妇孺分散在空地的几个角落,在烧水做饭。
刘昱、陈直打眼观望,找到了他们本部人马所在的位置,正在这块空地的中央。
两个人步履匆匆,赶了过去。
曹幹、郭赦之亦找到了他们的人所在的地方,在这块空地的北边,两人也往本部而去。
李顺的伤尚未大好,干不成活,坐下车上,正四下闲望,最早看到了曹幹、郭赦之,他甚是欢喜,大着嗓门嚷嚷了一声:“曹小郎回来了!”
清理积雪和扛着砍下的树回来的人都抬起了头。
看到了曹幹和郭赦之后,不少人丢下手上的活计,向他们涌来。
曹丰在其内,三步并做两步,奔到了曹幹身前,抓住了他的手,透着喜悦,说道:“阿幹!”
“阿兄。”
“阿幹,你的嗓子咋哑了?受了风寒了?”
曹幹清了清嗓子,说道:“风寒是没有受的,只不过这几天说话多了些。”
这几天,曹幹说话确实不少,郝贺不让他出去,整天在帐内待着,他只有和郭赦之聊天。
一天下来,说的话,比他往常四五天说的都要多。
“阿幹,有件大事,我得赶紧给你说说,高从事伤势太重,不治而亡了!”
曹幹说道:“阿兄,这件事,陈直对我说过了。我也正有事要问阿兄,……咱们到那边去说。”
一边回应着围过来的人们的问候,曹幹一边和曹丰离开人群,到了边上的一处安静地方。
两人站定。
曹幹说道:“阿兄,陈直说,高从事是在你们见到狗子的前一天下午死的,是么?”
“是。阿幹,自你与赦之、狗子那天走后,高从事一直都陷在昏迷中,直到狗子送你的书信回来的头天下午,他方又醒来。醒来后,他起初的精神头挺好,还觉得饿了,戴黑给他做了热饭,他吃了些。当时,我们挺高兴的,以为从事他的伤势总算是有好转。可是却没想到,不到半个时辰,从事他就又昏过去了,这次昏前他吐了好几口黑血,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了!”
曹幹心知,曹丰所叙之高长这次昏迷醒来后的种种看似好转的状态,却实是回光返照。
他问曹丰,说道:“阿兄,高从事这次醒来,有没有说什么?”
“他说了两件事。”
曹幹问道:“哪两件事?”
“一件是,他说他恐怕不能再尽孝於他父母膝前,请求我等要是哪天能够回到乡中,帮他照顾一下他的父母;一件是,他把他在樊崇处那个朋友的姓名、年岁、身高、相貌、家乡何处,与我等说了一说。……高从事给你的那个香囊,你还留着的吧?”
曹幹从怀中把高长给他的香囊取了出来,说道:“阿兄,我当然还留着的了。”
“高从事说,他在樊崇处的那个朋友也认得他的这个香囊。若是咱们到了力子都处,过得不如意,想改投樊崇的话,高从事说,可以拿着他的这个香囊,去找他的那个朋友。”
曹幹看着手中这个已然褪色的香囊,许久未有开口,说不出来的滋味他在胸膛翻腾,末了,他长叹一声,说道:“阿兄,你们没有想到,高从事却是心中有数啊!”
“阿幹,什么心中有数?”
曹幹说道:“阿兄,高从事此前几次醒来,都没有担心他不能再尽孝於他父母膝前,也没有对咱说过他在樊崇处那个朋友的情况,他这次醒来,却托咱们照顾他的父母,并给你们说了他那个朋友的姓名、相貌,还说了他的那个朋友亦识得他的香囊,他这分明是在给咱们找一条投力子都不得意后的后路啊!由此可见,高从事此次醒来,他必定是心中有数,知道他是回光返照。”
“阿幹,高从事这一死,我给你说,我这几天,心里都不是味,闭上眼,高从事就好像在我的眼前头晃。就在昨天晚上,我还梦见高从事!我想跟他说两句话,可是他嘴角含着笑,向我摆了摆手,就越走越远了,我在后头追,怎么也追不上,后来追的急了,我就醒了。”
对高长,曹幹本是只有一些欣赏之情,并无别的什么感情,听到陈直说他死后,也本来只是有些惋惜而已,惋惜以外,更多的是高长这一死,可能会对他们这部人马造成何种影响的考虑和担忧,然而这时,通过高长回光返照时这个“记挂曹丰等未来”的行为,却使他对高长多了一层的了解,亦不禁觉到了伤感,说道:“高从事临死,还记挂着我等,真是重义之士!”
“阿幹,高从事比我还小,比你也大不了几岁,这怎么就中了一箭,就把性命给丢了?早知今日,咱们当初回到乡中,再往东海来时,咱们就应该让他留在乡里,或许他也不会死了。”
曹幹说道:“阿兄,高从事已经死了,我听陈直说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亦很悲痛。可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阿兄,高从事死后,刘昱、陈直他们都说什么了?做什么了?还有田大兄、高大兄他们,有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咱们部中的军心现下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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