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直拊掌赞叹,说道:“这是避实击虚之策。”

    刘昱说道:“避实击虚?”

    陈直说道:“诚如曹小郎所言,董从事攻城所部在南城墙的东、西两段都已有备,如果田彻仍从南城墙的藏兵洞出袭的话,恐怕会讨不了好去,不能有功,故而他干脆就不从南城墙这里出袭了,而是改从东城墙的藏兵洞出袭!东城墙的力大率部从来没有被他出袭过,——甚至自从咱们攻城以来,田彻基本就没去过东城墙,力大率对他的出袭肯定缺乏足够的警惕和防备,那么他得手的可能性自然也就会增加许多!并且……”

    刘昱问道:“姑丈,并且什么?”

    “并且力大率是咱们的主帅,若是力大率因为不备而竟真的被他出袭得手的话,则董宪此处自亦就会不战而退了。”

    刘小虎补充说道:“不止董宪此处,包括城北、城西的攻城各部也都会自退了!”赞赏地说道,“这个田彻,胆大心细,可称人杰!”

    陈直以为然,捻着胡须,远眺着城东的乱局,若有所思地说道:“如果此人能够……”

    话到这里,却是停下。

    刘昱问道:“如果此人能够如何?”

    刘小虎已知陈直想说什么,说道:“姑丈,你是不是想说,如果此人能够为我等所用,对咱们必将是会大有帮助。”

    陈直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此人智勇兼具,非常人可比也,且其人又是东海郡本地强豪,若是他能为我等所用,我等何愁不能在东海立住脚?又何必还需再……”转过视线,瞧了眼列董宪后阵中竖立的那面将旗,再次把话停了下来。

    但是这次,不仅刘小虎,刘昱等人也都明了其意,他想说的定是“又何必还需再受董宪欺压”。

    刘小虎轻叹了口气,说道:“姑丈此念虽好,只是可惜,田彻必是不能为我等所用的。”

    早在力子都上次打南成未克的时候,力子都就想招田彻投降,专门亲笔写了箭书,令射上城头,承诺田彻,只要投降,要什么给什么,结果却是田彻把这箭书在城楼上,当众撕碎。

    想那力子都,现是威震东海、沂平两郡的一方大率,帐下部曲万余,便是东海大尹亦惧不敢与他作战,而这田彻都不肯降他,非但不降,还回书一封,把力子都羞辱了一通,骂他是“贼”,说早晚要亲手把他擒杀,何况刘昱、刘小虎、陈直等既是外来之人,无声名於本地,而下部曲中的能战之士又才只数百?田彻当然是更不会把他们当回事,而居然会愿意肯从附他们的。

    同样是地方豪强出身,同样长於兵事,陈直对这田彻,虽为敌对,此刻却颇惺惺相惜。

    陈直“英雄相惜”的感触,戴兰不能知晓,他也没兴趣知晓,听了他们三人对谈,见刘小虎似是甚为可惜的样子,便笑道:“刘大家,以我之见,他也不见得不能为刘郎为用。”

    刘小虎问道:“戴君此话怎讲?”

    戴兰笑道:“於今形势来看,南成今日不破,明日必破!且等城破,这田彻降了,咱们与他多见见面,处好关系,交个朋友,以刘郎前汉宗室之身,天纵英武之资,未尝不能得其投效。”

    众人皆知,戴兰此话无非是凑趣之语罢了。

    “南成今日不破,明日必破”,这话是不错;但“且等城破,田彻降了”,这话就不见得对了,即便城破,田彻会不会降?看他这些日顽强抵抗的架势,谁也不能对此确定。退一步说,又即便田彻降了,他降的也是力子都,与刘昱、刘小虎、陈直他们半点关系也无。

    众人说着话,目光都往城东看。

    南城墙此厢,尽管还是喊杀沸天,然城东那边,自田彻引壮士袭出藏兵洞后,东城墙下的乱战局面却是南城墙不能比之的。力子都部曲的惊呼、敌我双方的叫骂与杀声,及城头守卒击鼓助威的鼓声,随风传来,望楼上的众人侧耳听之,虽不能听得太清楚,可亦能隐约听到。

    戴利按着栏杆,跷着脚,把头都伸出望楼外了,用劲地往城东去看,说道:“田彻是哪个?哪个是田彻?”隔得太远,视野又不好,他只能大略看到双方在城下混战,看到城墙边儿上力子都部攻城的千余将士大乱,找不到哪个是田彻,又说道,“这狗日的,胆子太大了吧!力大率部曲数千,他也敢去打?当力大率部是咱们么?他娘的,这狗东西!”此一句骂,带着浓浓的佩服之情,继又说道,“我看啊,他这回可不见得能再偷袭得手了!”

    “当力大率部是咱们么”,此言听来,使刘昱甚觉刺耳,白皙的脸板起来,重重地哼了一声。

    但戴利之所断言,田彻这次还能不能偷袭得手,安然回城?这个疑惑都浮上了众人心头。

    ……

    东城墙数里外,上午临时搭建起的望楼之上。

    力子都拍案而起,怒道:“好贼囚!恃勇而狂!你他娘的,真以为老子拿你没办法了么?”

    他这般愤怒,不仅仅是因为田彻竟然敢来出袭他的部曲,更主要的是因为田彻率众从藏兵洞里杀出来以后,跟着他杀出来的那些人还齐声大叫,唤力子都的大名,指名点姓地叫力子都出来,说甚么“田公有言,说与力贼子都听:听说你自认豪杰,当年你在沂平勉强也算是个人物,你若果是英豪,就不要做缩头乌龟,你出来,与我对阵,身决生死!你若不敢出来,你就是个大乌龟”!呼喊不断,其声如阵阵滚雷,远在望楼之上,力子都都可听到。

    力子都在沂平郡时,诚然也是称雄一方,要不然也不可能他一举事,就郡内豪杰来投,旬日聚众便得上千,如何能受得了田彻对他的这当众的侮辱?骂完了,他即一叠声催促取他甲来,看架势,似是真的要披甲上阵,去与力子都单挑决胜负!幸得左右随从的将士慌忙把他拽住。

    一个裹帻锦衣,文士打扮的人说道:“大率,那田彻虽有几分勇武,无非‘匹夫之勇’。大率今为我军之主,帐下万余虎狼之士,位尊高贵,又何必与他一般见识?现他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偷袭我部,在下好有一比,此‘咸鱼落塘,不知死活’是也。以在下之拙见,正可借此机会,使一二壮士,把他擒下,缚来大率席前,瞧他还敢不敢再这般骄狂,出此狂妄之言!”

    说话这人,三十出头年纪,穿着一身绣花的白袍,腰围银带,悬挂香囊,整个人收拾的风流潇洒,虽是跪坐着,能瞧出来身形甚高,得有八尺上下,而且颇为魁梧,——只观其身高、体量,怕是想不到他会是个文士,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脑袋,头很大,但头发稀疏,虽才三十来岁,头发已经稀疏的快要扎不拢发髻了,此人正是力子都帐下,现在最得力子都信用的谋士季猛,亦正就是董宪、黄香、黄朱他们口中所提到过的那位“季军师”。

    力子都焉会不知田彻之勇?适才他命人取甲,好像真是要去与田彻决斗,其实不过是作势而已。他帐下的得用之人大多要么本是县乡轻侠一流,要么本是贼寇之属,这两类人俱是争强斗狠、轻死尚气之徒,他若是对田彻的叫阵置之不理,任田彻辱骂,则必就会被他身边的这些人小看,故他才不得不做了这么个样子出来,以给这些人来看。

    既然被左右拉住,又得了季猛的进言,力子都亦就就着台阶下来,乃重新入席落座,说道:“也罢,便听先生之言!”顾视左右,说道,“谁为我将其擒来?”拿起放在案上的佩剑,丢到地上,说道,“谁能把这贼囚擒下,我就将此剑赏他!”

    这把剑是把好剑,不但剑身系为百炼,削铁断发,而且剑鞘、剑柄上头镶嵌的都是各色宝石,五光十色,珠光宝气。军中俱皆传言,此剑价值百金!又不仅仅只是价值昂贵,并且力子都军中上下无人不知,力子都有这么一柄剑,是其所爱,那么若是真能得了此剑之赏,平时配在身上,亦是风光无二,定能得全军将士之瞩目与羡慕。

    轻侠之徒,原就尚气轻死,此剑入手,就是“气”,顿时之间,便有七八人抢到力子都席前,争抢说道:“大率,我愿去为大率擒下此贼!”

    力子都抚须而笑,说道:“公等皆壮士也!区区一个田彻,何用你们这么多人?”指了指其中两个,说道,“就由你二人去吧。”

    被他所指的这两人,都是他起事前时的家中门客,一个是沂平郡本郡人,名叫萧成,一个是泰山郡人,名叫高宝。却此二人,名唤萧成的这个,常人身高,七尺上下,黑不溜秋,从露出在外的脖颈、手臂等处可以看出,肌肉健硕;名叫高宝的那个,恰好与他相反,面白如玉,身高八尺有余,体魄雄壮。此二人虽非同郡,可自在力子都门下相识之后,意气相投,已是至交。并因他二人俱有勇力,尤其高宝,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而共得力子都之赏识。

    得了力子都的指令,二人雀跃不已,大声说道:“大率请在望楼候我两人捷报!”

    下了望楼,两人各披甲於身,提矛上马,引了兵卒十余,便往东城墙下的乱战处赶去。

    望楼之上,力子都目随奔往城下的萧成、高宝,笑问季猛,说道:“萧成、高宝之勇,先生素来知之,今他二人为我去擒田彻,先生以为可否功成而还?”

    季猛笑道:“在下好有一比。”

    力子都问道:“军师又有何比?”

    季猛说道:“此所谓‘杀鸡而用宰牛刀也’。萧成沉稳有勇,高宝万夫莫当,有他两人前往,田彻一定手到擒来,必能献於大率席前,任由大率发落。”

    力子都仰头大笑,说道:“且等把田彻擒来,我要当面问一问他,我屡次招降,他为何不降!”

    ……

    力子都的这个打算是没法实现了。

    萧成、高宝赶到战团之前,骤然间,闻得城下爆发出一阵更加惊慌的叫喊之声。力子都停下与季猛的说话,急打眼去望,见是靠着城墙竖立的几架云梯中的一架,正从半空往下折倒。

    原来是田彻出了藏兵洞后,一边前斗,一边叫他的宾客用斧子劈砍云梯底座,砍到这时,终於把这架云梯砍断了。这架云梯上已无力子都部的战士,早在方才,这架云梯上的战士就或者从云梯上跳下,或者逃之不及,被田彻等杀死了,可是云梯上虽然已无战士,周边附近却仍有战士的,且还不少,数丈高的云梯倒下,周近的战士们登被打了个鸡飞狗跳。

    田彻此次不袭董宪,而袭力子都,其所缘由正是如陈直所料,一则,董宪已然有备,再袭董宪的话,难以成功,二者,力子都此处戒备不足,同时力子都是贼军的主帅,则如能把力子都这一路攻势打退,其它各面城墙外的贼军攻势自然也就消退,故此他挑了力子都来打。

    又因此故,他这回出袭,就不是以杀伤为目的,向力子都挑战等等,都是在混淆耳目,他真正的目的就是为损坏云梯,以造成足够的声势,进而遏止力子都等部今日的攻势。

    云梯已断,坐镇城楼的县宰王弼,连忙按照田彻出城前的交代,令守卒往乱跑乱躲的贼寇群中泼浇油脂,随后令箭手射火箭,引燃油脂。转眼功夫,城下地上已是烈火熊熊。

    燃烧的火海,被烧着的义军战士,混合云梯倒在地面后砸起的漫天灰尘,端得是情景骇人。城下的力子都部将士哪里还有心思迎战田彻、攻打城池?无不惊恐,慌惧奔溃。

    田彻引其宾客,抓住机会,趁势在如似无头苍蝇一般,大乱不堪的义军战士们中,来回冲杀。

    力子都不禁的再次拍案而起,大怒说道:“萧成、高宝何在!”

    萧成、高宝才离望楼,距城下还有一两里地。

    季猛赶紧进言说道:“大率,田彻今日已不能擒,现下之急,是当立即鸣金收兵,并令后阵上前接应,以防城中守卒杀出!一旦被守卒杀出,我部今日恐将大败!”

    力子都醒悟过来,说道:“先生所言甚是!”急就按季猛谏言,传了命令下去。

    却是田彻在出城之前,确是与王弼说过,如果他能顺利地砍断一架云梯,引得贼众大乱,王弼最好就先引火,以使贼寇更乱,然后纵县卒出城,配合他内外夹击,必即至少能把力子都部攻城的贼寇杀个落花流水。唯是引火之策,王弼可用,纵县卒出城此策,他却没胆量用。

    田彻在城下冲杀一阵,不见城门打开,有县卒杀出,知道王弼是不敢采用此策,喟叹一声,与左右宾客说道:“王公怯懦,不敢遣兵出城。力贼已调后阵上来,我等回城去罢!”

    遂经藏兵洞,安然回到城内。

    望楼上,力子都暴跳如雷,怒极骂道:“死贼囚!把老子部曲当成什么了?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催令下去,命后阵接应下前阵之后,不许再退,要继续攻城。

    季猛劝言说道:“大率,今天的攻城,只能到此为止了。”

    “先生此言何意?”

    季猛说道:“大率,云梯被田彻斫断一架,又遭火攻,士气已落,兼已暮至,将入夜矣!我部之攻势,适若未被田彻打断,固可入夜之后继续攻城,然现言之,唯暂撤兵,明日再攻了。”

    力子都重重地拍了下案几,怒道:“今日又是不克而还么?上午斥候来报,费县的援兵,距离南成县城已是只有两日路程,最晚后天可到。先生,若是明日还不能克城,可该如何是好?”

    “啪嚓”一声,传入众人耳中。

    季猛正要回答,被此声惊动,转眼视之,是在旁伺候的一个小奴,被力子都的那下拍案吓到,在添酒时候,不小心把力子都案上盛酒的玉碗弄掉地上了,碗被摔碎。

    力子都勃然大怒,操起铁制直马鞭,不由分说,劈头盖脸地往这小奴的脸上、身上连抽了十余鞭,直把这小奴的衣服抽了个稀烂,脸上、身上鲜血淋漓,乃才罢手。

    他把鞭子扔掉,与季猛说道:“不中用的废物!让先生见笑了。”

    季猛正迎上力子都的视线,力子都如其绰号,相貌英俊,却在那夕阳的余光下,恍惚间,季猛竟觉得此际之力子都,眼神凶狠,如将噬人的野兽一般!即便已非是头次见到力子都这般模样,他还是不由地心生胆怯,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作者题外话】:祝大家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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