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并不持久。
约莫半分钟后,它终是沉寂了下去。
我缓缓地蹲下身,看着这老旧的拖鞋,心头居然感受到一种求助的情绪。
拖鞋,也会有感情吗?
这一次,我没有了之前的惧色,我伸手触碰向它,不知怎么的,它暖得令人安心。
像是活人的温度。
我忽然想起这是我第一次挣钱时给我母亲买的礼物,虽然廉价,我也自知它是路边摊十五块两双的垃圾材质,但花的每一分每一角,都是我发传单亲手挣的。
当时的我没有多少钱了,发传单也挣不了几个钱,哪怕我交到别人手中下一秒就会被揉进垃圾桶里,我也祈祷着过路的人们会就这么接走。
我还记得母亲收到礼物时的模样,她穿着拖鞋在屋里到处溜达,本就没什么文化的她只是一遍地重复:好看!
然后一穿就是好几年。
鞋底破了又补,补了又破,斑驳的塑料底面满是针线留下的补丁。
我不禁遵循着内心穿上了它,下一秒,我的双腿开始不自觉地移动,朝着门外机械地迈着步子。
它并没有直接带我去家门口,而是引导着我进了一个杂物间,最终在一个我从未注意过的墙角停下。
我看到,那里放着不少建筑用的服装与工具,工作服上沾满了水泥干涸后的颗粒。
是母亲刻意藏起来的,不想让我发现。
“你想让我看这个吗?”我伸手翻了翻工作服,从里头找到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上面写着:农历七月九日晚,来金胜大厦工地,家里的负债,应老板会替你还清。
七月九,那就是六天前的晚上。
“你还想让我知道的,就是这个吗?金胜大厦,是不是窗外那个重新开工的工地?”
我低头朝着那双拖鞋问道,它没法回应我,只是带着我继续移动,一如当年穿着它的面露喜悦的母亲。
我被迫悄无声息地来到母亲的房门前。
我突然注意到,原本捆在我房间外的锁链已然转移到了母亲的房间上,锈蚀的锁链像是活着的蠕虫,相互缠绕成一个死结,偏偏不发出任何声音。
母亲的房间里洒落着黯淡的烛光,我隐约听见她在呢喃:“还有四十分钟,在这五天了,这该死的生活终于要了结了。”
“我要钱,我要很多很多的钱,我要把我想买的东西全都买一遍。”
“我还要道具,还要时间,我都要......”
我从来没听见母亲这么歇斯底里的呼号。
什么道具,什么时间?
她真的是我的母亲?
等等,“六天前的晚上”、“在这的第五天”?
难道有什么东西,替换进来了?
咚咚咚——
家门又响了,我转过头去,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我感觉门外的东西格外地熟悉。
我脱下了拖鞋,赤脚走在地板上,不能否认,开门的念头已经占据了我的脑海。
就像是小时候,独居在家的我一开门,父母那慈祥的面容就会出现在门后,然后紧紧地拥抱我。
身后是耀眼的霞光......
我的指间即将触碰到门把,眼神却是一怔,好似从绝美的天堂再度坠入了万丈深渊。
这一刻,我看清了那贴满便利贴的大门。
上面不是黑色的字体,而是血红色的,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每一张上边都用血癫狂地写着:
不要开门!
字体已经扭曲,字形也不再是我所认识的,它更像是原始的线条,爬满了门面。
它们渐渐组合在一起,带动着我的视野,笼罩起嗡嗡作响的耳鸣,天旋地转,组成了一个字:
死!
嘭——
巨大的撞门声响起,不是我眼前的家门,而是母亲的房间。
她还想再出门偷看我一遍......
“是谁?是谁锁了我的房门?”
这个时候,不知道母亲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锁链慢慢绞紧,不堪重负地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阿寂,是你吗?”
“你又跑出来了?”
“你想打开大门吗?外边的东西不是活人啊!”
......
母亲的声调开始逐渐抬高,继而变成呐喊,哪怕隔着一层墙壁,我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逐渐迸发的怒意。
她应该出不来的吧?
她不是说什么,时间就快到了吗?
我转头看向悬挂在客厅的钟表,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好像那修长的秒针走得格外迅速,眨眼便是一圈。
嘣!
那缠绕的锁链忽地悬空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着它,每一个金属卡扣完全绷紧,但还不够,细微的咯咯声像是有老鼠在啮咬。
一秒,两秒......
锁链轰然炸开,无数的碎片像是离弦的箭,朝着四面八方弹射开来,极大的劲道贯入周遭的家具内,顿时花瓶崩裂,桌角折断,满屋都是弹射出的火星。
我只感觉脸上一痛,温热感就随之而来,我用手一摸,火辣辣的触感配合着满手的鲜血。
锁链断了。
母亲,出来了。
我亲眼看见母亲那毫无生气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在她的手上,正拿着一枚眼球,它并不属于母亲,但是末端的神经却像活着一样,不住地朝着母亲的指间缠绕,刺破她的皮肤,吮吸着活体的鲜血。
“你究竟是谁?”
我贴着家门坐下,我的双腿也受伤了,用不上力气。
“你管我是谁?演好母慈子孝的戏码就好了,不是吗?”被我称为母亲的女人脚步踉跄,显然那枚眼球给她带来了不小的负担,“我可曾害过你?我照顾了你这个残障整整五天,你就这么对我?”
我没有说话,只是目睹着她慢慢靠近,这个披着母亲皮囊的存在。
“我原本马上就要脱离苦海了,届时你是你,我是我,你继续当可怜虫,我当潇洒的富家媳妇,多好啊!”
“我不让你醒来,不让你出房门,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女人的尖叫声刺痛我的耳膜,我痛苦地捂着耳朵,它加剧了我脑袋的伤势。
哪怕这样,女人依旧在滔滔不绝地宣泄:
“就这么极限的关头,我还要动用道具,我的寿命、我的容貌,你亏欠我太多了,死东西!”
“你注定一生都活在悲剧里!”
她理智的心弦已经断裂了。
下一秒,她倒抽了一口气,喘息的声音都在抖动:“是啊,我的其中一项任务失败了,不让你知晓真实身份的指标消失了,我是个失败的扮演者......”
女人的声音渐渐小下去,嗫嚅着,如同蚊吟。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女人刹那抬起头,眼球颤抖、旋转,继而聚焦在我的身上,“你可以死了呢?”
咚咚咚!
敲击家门的声音愈发急促了。
隔着底部的缝隙,暗红的血液不断地渗透进来,漫过我的身下,朝着室内席卷。
“烦死了,烦死了!你究竟是谁?!”女人凌空挥舞着手臂,像是要斥退什么存在,一阵寒风扫过,血液在她周身两米远的地方停止流动,像是蜡油遇冷般凝结。
“你已经骚扰我五天了,这小子究竟拿了你什么,天天来找他?”
“我知道它是谁!”我颤抖的回答突兀地响起,打断了疯癫的女人。
我伸出手,缓缓地解开门锁。
同一时间,女人手中的眼球骤然转向我,这一刻,仿佛有好多人攥着我的手指,用力地朝着反关节扳去。
我的手指呈现不自然的弧度,咔咔的骨骼错位声,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声响。
我痛苦地惨叫,却没有收手。
满是泪花的视野里,女人平静地从地上拿起一把锋利的剪刀,缓步朝我走来。
“绝对不能开门,这是我最后的指标,我的任务马上就要完成了......”
阻挡她的血液在不断后退,它们始终越不过那一条“封锁线”,女人的脸苍白如纸,竭尽全力捏紧剪刀尖端,朝着空中高高举起。
“我不会让你阻止我!我要回家!”
女人尖叫着落下剪刀,千钧一发之际,我那青紫的手掌悍然落下,拨动着锁匙。
嘎哒!
一切仿佛停滞。
无数的黑雾从屋内向外逸散而出,与此同时,大门洞开。
有什么东西闯了进来,我的视野一片朦胧。
但我能隐约看见,女人的身上瞬间燃起了熊熊的青色火焰,如同接触到了燃油,覆盖满了全身。
她挣扎着、惨叫着,手中的眼球像是触碰到了天敌,化为了一地的污水。
她在地上打滚,用燃着火焰的手撕扯着自己的面皮,一块块碎肉宛如不知名的胶体被她狠狠地捏了下来,丝线拉得很长。
我注意到,在女人的皮囊下,还藏着一个人形,像是那种脱壳的蝉,不,这蜿蜒的模样更像是脱皮的蛇。
鲜红的肉体很快也淹没在火舌中,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女人。
这就是所谓的扮演吗?
她朝我艰难地爬来,下半身在火焰里变为炭渍,节节脱落,她却依然有着强悍的生命力。
“都...怪...你!”
看不清五官的火球在我面前坠落,留下了一句空灵的话语。
火焰,熄灭了。
一切重归寂静。
我躺倒在地,半个身子掉在家门外,看着外边没有实体的黑影,以及,那一轮红月。
我感觉得到黑影在缓缓靠近,它抓住我早已翻转的手掌,一如往常般温暖。
欢迎回家......
妈!
我虚弱地笑着,这回我是真的困了。
从这所谓的扮演者自曝身份的那一刻,我就想通了一切:
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以至于被外人入替了存在。而变成灵体的母亲还一直保留着回家的执念,或许是为了照顾我,也可能,单纯地想把赝品驱赶出我的生活。
于是每逢半夜她就来敲家门,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不知情的我,殊不知,扮演者阻挠着她,起初是监视我不让我起床,然后是超额用药,让我就此睡到天亮。为此,每当药丸掉落到地面时,就会被她偷走。
说实话,我不知道时间到了会怎么样,似乎扮演者会就此离开,那母亲呢?她也会就此在人间烟消云散吗?
我没有再多想,至少当下,她重新见到了我。
不用再借用拖鞋当载体,也不必再敲响我的房门。
黑影抚着我的脑袋,脑海里似乎响起了母亲的安眠曲,父亲病逝时我哭了一夜,就是在这种歌声中才得以入眠。
......
在梦里,我跟着母亲的拖鞋走了很远,终于来到了那个灯塔般的建筑前,我在值守的保安面前穿过,他看不见我。
我站在大厦地基中央的一处承重柱前停下。
血红的拖鞋也在此驻足。
血色渐渐从承重柱底部向上蔓延,我看见水泥加钢筋构成的材质在逐渐变得透明,无比的神奇。
在承重柱中间,封锁着我的母亲。
她像是朝着水面游去的潜水者,伸出手臂,想要抓住些什么。
但也就此定格,世界这个冷漠的相机按下了快门。
她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
次日,我在自己的床上苏醒,身体竟然恢复完全,没有半点伤痕。
我爬起身来朝远处望去。
不远处警笛声响彻天际,它来源于那个工地,万丈高楼居然被夷平了!
啊......仅此一夜,哪怕是高耸的大厦也会轰然倒塌。
我嘲弄地笑了,我知道我的母亲在水泥的桎梏中解脱了。
我回头去看,在我房间的墙上,血色的文字在缓缓消失:
【单人演绎:1、扮演孩子的母亲,禁止被他揭发;2、防止孩子午夜开门的情况下存活满五天】
【扮演者:夏红怡】
【演绎失败】
【作者题外话】:万字爆发完毕,再次求收藏,求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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