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州匈奴乱起之前,邓季正在谷中挨着军棍。

    没错,是在挨军棍而不是田夫子的板子。

    这谷中就数邓季身份最高,能下令打他板子的,自然是他自己了。

    有七十多万石粮食做底,旱灾完全可以不用担心,估计今年太行中黑山贼诸部日子最好过的就应该是他这里,对目前这样的生活,大家都心满意足,没人愿意抛弃这份平静自在,吃饱撑的去告密,日子过得很是安逸。

    当那些老弱被赶出太行时,邓季本还想悄悄招徕些来,可皇甫嵩的动作比他快,各郡官府贴出布告没多久,消息便风一样传开来,一点机会也没给他。

    安逸日子久了,便免不得要出些事故。

    这次事件的起因却是谷中两个男子为争夺妇人,这两名男子一个是勇卒,另一个则只是普通精壮。

    事情很简单,那精壮与谷中一妇人相好已有不少时日,勇卒中去年冬新进个名为白实的,见那妇人美貌,不免心生觊觎,仗势几次调戏后,便与那精壮冲突起来,以致失手将其杀死,其余人等便将他扭送来邓季处。

    无论在哪个社会,只要有特权阶级,就肯定会产生诸般不公,产生对立。

    邓季凭一些学到的皮毛,草创出这勇卒制度,其实就是在谷中制造出一个特权阶级,临战时或许有用,但若就此为止,待时日长久,此类事件肯定要层出不穷,卖下祸端。

    身为穿越者虽与别人不同,但邓季前世见过的世面其实还没这一世多,对这事,自然就犯了难。

    无理伤人致死,若不惩白实,定要引得谷中老弱等不满,失了人心。

    但若让这白实抵命,倒不是邓季舍不得一个勇卒,关键是凭什么?说他不合规矩?规矩是什么?在那里?要知道这本就是贼众,杀个人抵得什么,真杀了白实,也是他邓季不教而诛,勇卒们定要失望。

    之前的黄巾队伍,现在的黑山各部,哪里又有什么规矩在?若按贼人规矩,最多只能说这白实不合道德,失了义气。

    没有规矩这点并不是别人的罪过,错在邓季自身,他没能在创立勇卒时想到会有这种情况,没定出规矩,就不能凭空处置。

    如何安抚人心,皆大欢喜,是他该考虑的事情。

    前世看《演义》时,记得有一段曹操立军令,不许士卒们践踏田中谷物,违者斩首,最后是他自己惊马踏了谷地,便装出拔剑自刎的模样,得属下们死劝,才割须替代,引三军战栗,自此不敢违背。

    虽是阿满奸诈,以做作收买人心,但现在最关键就是要稳住人心,思来想去好久,邓季才决定东施效颦,自家出演苦肉计来赚人心,保白实一命。

    所以,最后的判决就是,白实无理杀人,失却义理,本应抵命,然邓季身为渠帅,却未能管束部众,以致于此,罪责不全在白实身上,厚葬那死去的精壮后,白实杖八十,邓季杖四十,除白实之外,那妇人可在谷中任选精壮勇卒成家。

    这样的判处不知晓能否让他人释怀,反正在谷中空地中央,邓季此时只能趴在草席上,嘴咬硬木,任由粗木棍“啪、啪”地落在自家后臀上。

    既然是收买人心的举措,自然得示人以诚,被打的两人都是解下穷裤(注),露出雪臀来受刑的,且那边打白实的是郭石,身后打邓季的是车黍,两个可都是手重的。

    白花花的屁股裸露在外,在这时代,倒没几个妇人觉得羞涩不敢看的,行刑还没开始时,周围前来观看的人群便是人山人海了。

    车黍这厮一把力气可真不是盖的,虽然没有下死力气,但才数棍挥下来,邓季额头上冷汗便冒出来了,嘴里咬着短硬木,说不了话,每受一击便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哼。

    伍氏与焦氏心疼地守在旁边,忙着帮他擦去汗水,最可恶的是谢允那小子,带着田峑蹲在他脸前,嘴里还高声叫道:“车大哥,你这下狠了些,疙瘩大哥眼泪鼻涕可全都出来了!”

    谢允如今的老子懒顾赶过几次都不凑效,这小子可不怕他,田丰则装作没看见自家的幼子也在添乱一般,抄着手站一旁看热闹,偶尔还笑嘻嘻与身旁的伍恭交谈几句。

    白实是个刀盾卒,身子比邓季还不耐打,只挨十余下便已咬断嘴中硬木,还好有眼尖的在旁看见,忙叫暂停新换过一根。

    开始几棍,两人屁股上显出的是条条青痕,上了十棍之后,便开始出现血迹,再过一会,已经是血肉模糊,看不到原本模样了。

    挨到后来,棍子没有击打下时,邓季觉得下半身已不是自家的了,麻木得感觉不到其存在似的,但当木棍再次临身,那种神经最深处传来的痛彻迅速从受力点遍及全身,让他禁不住想嘶吼咆哮,可嘴里根本就不敢松开,只得更用力的咬住。

    谢允没说错,到后面时,不光是全身冷汗,鼻涕冲鼻腔不断出来,每次棒击时便能吹起泡来;并没有丝毫哭意,可泪腺如同失去控制般,眼泪不停歇淌下,让伍氏与焦氏擦不胜擦。

    待到四十棍终于挨完,他脱力般趴在席上粗喘不已,却是连喊叫的兴致都没有了。

    白实却还剩四十棍,还没挨完,很直接的就昏阙过去了。

    受刑终于结束,李当之等医匠这时才忙近前来,给两人敷上创药。

    说实话,不论古今,中国很少出现会真惩罚自己的领袖,这时代就更是震撼人心了,见到这一幕,场中有大半人对邓季这少年倾心信服,甚至连伍氏一族中也有不少。

    以前让这半大少年当上渠帅,人们听他的,不过是受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即便他领着大家劫下这许多粮食,不安的人也同样也多,要知道那可是从官府和张燕两张大嘴里夺下来的,一个不慎便要给这支队伍带来灭顶之灾,是福是祸还难断定呢。

    已换过的渠帅不少,或许,将性命卖给他也不差,老蛾贼如此想着。

    跟着他做贼,应该真和族长说的一样,会有条出路的吧?伍氏族人们如此想着。

    年纪虽小,倒是个有见识、有胆量、有公断的,老翁如此想着。

    他的屁股和别的男人不一样,挺好看的,妇人们如此想着。

    疙瘩大哥挨打的模样好可怜,孩童们如此想着。

    这个时候,之前的各种不安、不屑、猜疑才开始逐渐消融、远去。

    几名汉子抬起席子送两人回家,只是身体各处每一下碰触都让人痛不欲生,邓季口里嘶了不少凉气,恨不得如同白实般晕死过去还爽快。

    咬着牙,拼尽力气冲车黍说了两句,便听车大个子大声喊道:“疙瘩说了,后日饷后请伍族长、田夫子、李先生并什长以上勇卒到他家聚聚!”

    勉强将养过两日,邓季虽还得躺在榻上,却有精神了些,到聚会这日,诸人到齐,便唤焦氏从内室将一卷木简拿出。

    “还请诸位完善不足之处!”

    这是邓季两日内苦思冥想得来的东西,由他口述,伍窕记录,能力有限,期间更改过多次,还是觉得不甚满意,便想着群策群力了,当然,若是田丰肯指点就最好不过。

    木简第一个就抵到田丰手里,他看过之后,转手递给伍恭,自家闭目细思。

    这些勇卒们多半不识字,伍恭老头接过,一边看一边便顺口念出来。

    勇卒七德:

    人不可无德也,非君子独有,今立勇卒七德,若有违,俱惩不怠。

    勇卒之勇德:夫勇之名,取敢毅精锐之士,临战当争先,悍不畏死,鼓三军之气,若有违者,消其勇卒之名,处死可也。

    勇卒之孝德:孝,利亲也,德之本也,人无其老,焉有己身?此乃百善之先,若有违者,处死可也。

    勇卒之仁德:卒不事稼穑,生计仰赖老弱民妇给予,焉能失其仁?当有恻隐之心,仁人爱民,若有违者,处棍责,多寡视其情,过恶者处死。

    勇卒之义德:义之所在,万死不辞,勇者当忠上而守义,处事得宜,有羞恶之心,若有违者,消其名勿得用,过恶者处死。

    勇卒之礼德:以勇自守,何能持强而凌弱?当有辞让之心,克己敬人,示不倨也,若有违者,处棍责,过恶者处死。

    勇卒之信德:勇者当言无反覆,诚实不欺,一诺不悔,若有违,消其名不得用。

    勇卒之廉德:勇者当正而洁,获利途三也,主赐、战得、家业生息。此外皆不义,当辞,若有违,消其名,视其情处棍责或处死。

    注:穷裤,也称“绲裆裤”,即有裤裆的裤子,汉代男子所穿穷裤,有的裤裆极浅,穿在身上露出脐子,但没有裤腰,裤管很肥大。裤子在先前多为无裆的管裤,名为袴。将士骑马打仗穿全裆的长裤,名为大袴。西汉士儒妇女仍穿无裆的袴。汉昭帝时(公元前87年至前75年),大将军霍光专权,上官皇后是霍光的外孙女,为了阻挠其他宫女与皇帝亲近,就买通医官以爱护汉昭帝身体为名,命宫中妇女都穿有裆并在前后用带系住的“穷裤”,后来因比袴方便流行开来。(汗一个,今天穿的有裆裤子是因为皇后吃醋不让皇帝偷情才出现的,兄弟姐妹们应该感谢这位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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