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受命于四阿哥.却也感于我当年的知遇之恩.

    我垂下眉目.宛自强笑道:“这些我自然知道.只是承蒙十三爷多次相救.今日若是袖手旁观岂不叫人齿冷.况且若非有十成把握.我也不会麻烦先生了..”.

    “十三爷落难.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姑娘还能有此赤诚丹心.我真是自叹不如了”.他眉目间沁出些微动容.“奴才自当竭力.方不负姑娘重托”.

    我忙揽裙下榻.轻轻福了福道:“这件事还请暂时瞒着四爷”.取了腰间宛姨曾送我的那块“一点翠”玉佩给他.“你拿着这块玉佩去找纳兰府上的安二爷.求他帮忙”.

    他微微点头.俯身行礼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去办.事成后再派人來接姑娘”.

    我欠身回礼.目送他离开.默默坐回到软椅上.这一去不知道有多凶险.任由四阿哥涉险倒不如我去.至少我比他了解事情接下來的走向.

    我只说与惊鸿久日不见.晚上住在柳府.找了借口打发纤云回去.等到下午酉时三刻.安昭便派了人來.

    十三贝勒府守卫森严.我装作府上小厮的模样.将一头长发绾在藕色洋绉平顶小帽内.因由安昭的示意倒也沒有怎样为难.便进了十三的独宅小院.不过数十日不见.十三已苍老落魄的厉害.挺直了脊梁跪着.膝盖旁污水中已是殷红一片.

    小厮灵均撑着伞替他挡雨.看见我慌忙的抹了脸上的雨水.虽然躬身向我行礼.只是手上的伞却依旧纹丝不动的撑在十三头上.

    我接过灵均手上的伞.命他去院门前守着.这才探身上前喊了一声“十三爷”.

    十三苍白的脸上神色恍惚.恍若未闻.带着一种游离于红尘之外的茫然的看向我.抿了抿嘴却沒有说话.

    我心中有满腹的话要说.只是话上心头.却蓦地觉着诸般无奈.将手中的雨伞远远地抛开.俯身在他手侧跪下.任冰凉的雨水打在脸上.“奴才有幸能在此陪伴十三爷.也算是几世修來的福气了”.

    他面上神色依旧茫然.闻声侧头将我看着道:“我平时的那些亲信全都躲得远远地.谁叫你过來的”.他说话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刺耳的如同破落的风箱一样.

    “十三爷知道.奴才一向是胡闹惯了的.自來便未想能活着出去”.我微微垂下双眸.苦笑道:“十三爷能跪死在这儿.奴才便不能吗.”.

    他一时无话.顿了顿方才苦声道:“四哥说你能知天命.你从初便知道我有今日是不是.所以在娘娘山才那样说.着我不要伴驾随行的.”.话还未讲完.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我忙上去替他轻轻抚背.待他好些.才略想一想.点头道:“也怪奴才当时说的含糊了”.

    “我一直记得.只是后來皇阿玛染了风寒.八哥才命我去御前伺候的”.他连连摇头.脸上的水滴顺着下颌缓缓滑下去.一时竟叫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片刻侧头柔声道:“你快回去吧.若是被人瞧见.四哥又要说不清了”.

    “正好那封密函原是我写的.叫他们查出來才好呢”.我微微挪了挪身子.下身的茶青色贡缎镶滚洋绉面夹套裤已是透了.冰冷的雨水沁上來.膝盖上酸麻的难受.不过一时片刻我便忍受不住.看着十三旁侧的血水.我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侧了视线不去看他.努力含住泪强笑道:“十三爷若是觉着格格有负重望.可也不该这样作践自己.叫亲者痛.仇者快”.

    “连清芷都变成了这样”.他望过來的眼神既绝望又凄凉.“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奢望皇阿玛原谅.只求他别因我气坏了身子.便是跪死在这儿也值了”.

    也知道着急失措只会适得其反.我越发的稳住心神.缓缓道:“奴才闲來找了陈承祚的《三国志》來看.其中有些许不解之处”.看着眼前这天水一色的雨幕.那蔓延而至的湿冷湿意只呛到胸口里.我轻喘了喘.“曹魏兵强马壮.又足以挟天子而令诸侯.便是吴蜀天险.也不该久攻不下.十三爷可知是什么原因.”.

    八阿哥和十三原本是康熙用來牵制太子的受掣之力.用來鞭策让其不至于太过飞扬跋扈.得意忘形.李四娘是不是就看出了这些.故而临死之前才偷了四阿哥的私印写了那样的密函.兄弟阋墙.相互残杀.历來并不鲜见.

    “奴才想不明白的道理.万岁爷熟读史书.自然懂得.三方鼎立.双双牵制.彼此受掣.局势方才能够稳固长久.既是至理之言.想來朝事也不过如此.只是‘知子莫若父’十三爷被人陷害.明眼人谁看不出來.”.我忍下心中酸楚.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史书记载.十三爷自此失宠于圣上.后再不复启用.直至新帝登基.便真是跪死在这里也是无用”.

    他身子一震.惨白的脸上颜色尽褪.手指攥紧微微抖了抖.压抑的声音比沙沙的雨声还要细微.胸口急促的簇动着.不知是不是哭了.

    我压低了声音道:“‘梅花香自苦寒來’、‘守得云开见月明’.十三爷可还记得奴才说过的这些话.”.

    身旁不远处的桂树开的茂盛.碎金般的花瓣随着雨水飘过來.顿现落花飘零的凄清之感.想到去年那时的花香袅袅.我们在落桂如细雨的馥郁香气中赏花品茗.是何等的怡然自得.然而昨日的圣宠正盛.无限风光.不过是弹指一瞬.就连人世间最基本的亲情都要为权力游戏做出让步.

    他徐徐的敛目沉思.恍然间深吁了一口气.已然是有了松动.任由我和灵均上前扶他起身.安置在内室休息.我又做了些许安排.这才起身离开.

    撑着灵均递來的雨伞快步向前门走去.刚拐至角门的甬道.我长出一口气.却听见背后一声厉喝“站住”.还未及反应.已有两个侍卫侍卫上前将我左右擒住.其中一名夺下我手中的雨伞谨慎的合拢双手恭敬的奉上去.

    由数名守卫撑着伞簇拥而來一位补子官服的男子.八阿哥的心腹爱将..阿灵松阿.我并不陌生.

    他立在原地并不上前.指着嵌在伞尖上的玛瑙阴测测的笑道:“这样清澄的虎皮玛瑙可是只有皇室阿哥才能的用的东西.你一个奴才.真是好大的胆子”.

    我被认作了十三的党羽关在了另一处的别院.安昭原本是太子举荐给皇帝监管十三的.只是有了这样的借口.八阿哥以他徇私为由将其撤职查看.几乎是一时之间便把十三贝勒府外的守卫全换成了自己的人.行事速度令人咂舌.

    八阿哥便成了十三事件的全权负责者.他一路事无巨细的查下來.重审“江南御史案”.“山东武定春种案”等.连十三替我在武定买的那一处宅院都叫人给查了出來.八爷党这般來势汹汹的姿态.显然事前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不过两日便传來康熙盛怒.御前痛数太子罪状.而后太子被废.押解进京的消息.一时朝堂哗然.以佟国维.马齐.阿灵阿.纳兰揆叙为首的八爷党却越发活泛起來.

    我虽然行动不便却也能够想象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只是被看管的严.至于四阿哥能否明哲保身却是不知.大雨不歇的下了三四日.我越发的心急如焚.这一天刚过亥时.我无心安睡.正坐在榻前发呆.却听见门外守卫见礼的声音.

    走进的是一个几近不惑的中年男子.面敷薄须.水绿色遍底银滚银边直身长袍.衬得越发黝黑威严的一张脸來.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披着胖大的海棠蓑衣.戴在头上的大箬笠压得很低.倒瞧不出面容.

    我來不及细看.先前的一人已是笑了.“李姑娘不认得我.也该记得盼儿吧.她正说这两日要去四爷府上瞧瞧呢”.

    “佟三爷吉祥”.我忙欠身行礼.“听说盼儿姑娘喜得贵子.我欠下的这份贺礼.只怕沒有机会还上了”.

    “姑娘这样想.我们这些人可都是白忙活了”.隆科多微微回了礼.侧了侧对着身后的男子说:“奴才去外面守着.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行了”.

    门被掩上.我垂下眼帘不敢抬头.“外面这么危险.贝勒爷过來安全吗.”.

    “我若不來.怎么知道你又闯了祸.”.他单手取下头上的箬笠.这才小心翼翼的撩开蓑衣.露出其下的一张小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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