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签押房,五名尚书和两位阁臣,这些人正在举行大明朝目前最高级别的小会议。

    能做到如今这个位置,自然是各有各的本领和小算盘,不过他们有一点却相同,七个人均属皇党,谈话间倒也省了诸多勾心斗角。

    本来内阁有三名阁臣,除了当今的首辅蒋德璟之外,就是东阁大学士兼领工部尚书的冯铨,还有建极殿大学士加礼部尚书衔的张瑞图二人。

    自前任首辅蒋德璟退归,次辅蒋德璟进位以来至今已经有了一个多年头,可内阁却仍是这三个人,再没有新的阁臣进入。

    次辅之位悬而未定,若不出意外的话,这次辅定是要从冯铨和张瑞图二人中挑选。

    按规矩来说,冯铨不过是同进士出身,资历不比张瑞图,同进士和进士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更别提张瑞图在万历三十五年进士榜中位居第三名了,更是无法比。

    官身方面,冯铨虽是工部尚书,张瑞图却也加了礼部尚书的衔。

    有一点许多人都没忘记,多年以前张瑞图就曾以礼部尚书入阁辅政,还加了太子太师,多年以后被如今的崇祯皇帝原官召回。

    这也就说明,如今的张瑞图,是阁臣之中唯一一位加了太子太师名头的,这可是巨大的优势。

    无论哪一方面来看,这次辅之位都应妥妥是张瑞图的囊中之物了。

    不过近些年来,冯铨深得崇祯宠信,包括忠烈祠、归化城等很多重大工程都交由他一手操办,又去了多次塞外立得大功,这同样是朝臣中鲜少有人能及。

    究竟鹿死谁手,尚还不好说,只要崇祯皇帝没有旨意下来,朝臣也就只能猜测,次辅距首辅也就是一步之遥了。

    人生在世,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属实不多见。

    “好了众位,皇上叫大家来签押房,不是大眼瞪小眼这么干坐着喝茶的,都将手里的茶放一放,别把我内阁的茶都给喝光了。”

    蒋德璟咳咳两声,发话了。

    听见他说的,刑部尚书任浚皱了皱眉头,打趣似的说道:“大阁老,我可记得内阁的茶叶幽香扑鼻,甘甜为上佳之品,怎生如今如此苦涩?”

    “我道也是,莫非是江南贡茶有司不专?”兵部尚书朱大典笑了笑,人畜无害地说道。

    蒋德璟立马看了他一眼,这小子就是从江南被皇帝召到京师任职的,他还会不知道贡茶的事儿?这话怕不是别有用心。

    果不其然,听了朱大典的话,近些时日刚从江南巡视归京不久的礼部尚书黄锦不得劲了,冷哼着道:

    “这与江南有司有什么关系?陛下圣明,不仅内阁签押房待茶给减了品质,就连宫中御用贡茶都已削减,有的喝就行了。”

    首辅蒋德璟默默看着这些人,心中苦笑不已。

    这官场争斗还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掉的,便是如今这几个忠贞为国之人,每次聚到一起也免不得明里暗里的挖苦嘲讽一番。

    那平日做事耿介有为的朱大典,更是在故意引斗,也不知安的什么心,反正是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盘。

    “咳咳......”

    良久,他再度轻咳几声。

    这内阁签押房本就不点大,蒋德璟是首辅,位高权重,一发话自然几人都是闭紧了嘴,反正谁也不是为了争内阁待茶这个事儿的。

    “陛下要咱们明日日落之前上折子,那咱们就得今日把章程定下来,赶明儿一早就给他老人家呈上去,这个不用我多说,诸位都明白吧?”

    “毕竟能到这儿坐着的,都不是官场上的小哈哈了,如今这位皇上是个什么脾气,不用我说诸位都知道,一旦怠慢了,莫说你们,便是我,也兜不住。”

    说着,蒋德璟将目光投降了端坐一旁的张瑞图,道:“既然这茬是张阁老先提出来的,就由您最先说。”

    蒋德璟这话是带着命令的口吻,张瑞图也听得出来,话中似是对自己有些不满,见众人目光看过来,他捋了捋思绪,上前说道:

    “一条鞭法,是万历朝的宰辅张文忠公提出来的,户部至今还存着那时候的条鞭册,我看有些东西可以沿用,有些东西不适用现在,得改。”

    “具体怎么改,还得诸位讨论才是,这个事儿光凭我一人儿可做不了主,万一圣上不满意,这担子得大家一起扛才行。”

    张瑞图坐了回去,看样子是不想再说了。

    “阁老说的哪里话,今晨在朝上,皇上圣意都已如此明确,只是这条鞭法需得从长计议,毕竟牵扯太多,怕伤筋动骨不太好办。”

    说话的是刑部尚书任浚,张瑞图的话直白,他这话虽说拐外抹角的,在场众多大佬听见也是一下就明白了,四下顿时陷入沉默。

    的确,这一条鞭法牵扯到的方方面面可远不止朝堂,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他们看来,也不比战场上挥刀流血来的轻松。

    大明承平日久,土地私有化日益加重,先是农户的土地被士绅、地主们兼并,到后来就连卫所的军户土地也都逐渐被蚕食。

    地主豪强勾结官府,强占农民的土地,迫使这些良民成为手中的“佃农”,并运用一切可行的手段来逃避相应的赋税。

    军田被侵占,军户因而逐渐成为各地指挥使及屯驻军官的私人农役,这影响并加重了地方军备的废弛,这也是流贼起初能不断攻掠州县的原因。

    这些遍布全国的士绅、豪强和地主,就是这些朝廷大员们真正忌惮的,如何与这些人周旋和消耗,才是这次商议的主题。

    本朝在十七年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废除军户屯守制,强行规定了军户不必再承担耕种田亩的责任,这已经极大的牵动了地主们的利益。

    自嘉靖朝以来,卖官鬻爵和贪污腐败现象已经十分严重。

    本着不能白白寒窗苦读的心思,各地无论老旧官员还是新晋官员,自打上任就开始拼命搜刮民脂民,到崇祯十七年的时候,更成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地方官随意编排杂税,增减税赋数目,趁机中饱私囊大肆搜刮,赋税越收越多,朝廷在逐渐丧失人心的同时却越来越穷。

    选拔任用上,原本主政的东林党们,排资论辈风气严重,没有好的名声就根本无法踏足官场一步,更甚至于控制着官员升迁的门路。

    若非东林党人,就算是政绩卓越,军事能力突出,也难以出人头地,终究只是一名不闻。

    为了避免这种境况,史可法提出开京察,为了避免这种财政困境,张瑞图提出恢复万历朝曾行之有效的一条鞭法。

    他们说的其实都对,史可法的京察可以削减掉十分之七的冗员,大大节省朝廷每年在俸禄上的开销花费,让真正的有识之士能大展身手。

    张瑞图提出恢复一条鞭法,用以促进财政收入,削减开支,顺便还能迎取民心,这也是开京察最先需要做的准备。

    崇祯皇帝当时舍弃了史可法激进派的做法,选取了张瑞图较为温和的改革方式,这也是根据如今形势所下的决定。

    还有一个原因,进行这些改革的前提,都必须是拥有绝对的兵权和对地方的掌控,现在崇祯皇帝兵权是有了,那对地方的掌控是从何而来?

    就是从如野火燎原般疯狂生长了三年,如今已经达到空前绝后地步的厂卫势力身上来。

    这些天子爪牙对主子非常忠心耿耿,就是因为他们明白一个道理,得主人强大了,自己才能强大,得主人活着,自己才能继续行使职权。

    东厂、西厂、内行厂,如今的眼线不说遍布全国,起码他们如今已经有了在两京、山东、宣大等处旦有风吹草动,在第二日便能如时将其上呈御前的实力。

    对崇祯来说,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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