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想昔年禹王划分九州之时,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但是不过数十年之间,东夷入夏,九州颠覆,四方皆敌,虽有虞氏与夏后氏合为诸夏,助少康中兴,可是终究再难回禹王之治。”

    “及至予先祖成汤代夏,称天帝之后,子姓商氏以天邑商自居。然而,四方之敌,并不少一个,甚至巴蜀之地,又添新敌。商氏数百年乱世,九州之地更是被敌人占据不少。诸夏文明,近乎岌岌可危。”

    “予初降生之时,乃是先祖武丁所开辟的殷商盛世,诸夏终于有了复起之势,四方蛮夷,皆畏我殷商兵威。后来两位先帝祖甲与庚丁之时,无论戎狄蛮夷,又都降而复叛。两位先帝数十年征讨,蛮夷之辈却越征越强,越讨越多。”

    “予承帝位之初,便曾于宗庙告诸先祖,必将穷一生之力,平灭四夷,此第一愿也。”

    姬考微一动念,看着眼前这只鸑鷟,神色高傲不屈,环首四顾,他微微拱手。

    平灭四夷,再兴诸夏,此第一愿也。

    “神灵护佑人道,人族奉祀神灵,此是正理。便是上古诸帝治世之时,也只是言绝地天通,未有断绝神祀之言。”

    “我子姓商氏,自夏后氏手中取得天命,夏后氏崇命,我商氏便崇神,希冀敬神以得天命。然而,自高祖成汤以来,近五百年,大河泛滥,四夷不靖,从未见神灵有何大用。每到危难之时,却是玄鸟一族出手相助。如此这般,我殷商百姓,甚至帝室中人,竟还要供养巫祝。”

    “这些巫祝,于外无尺寸之功,于内无仁德之举,高居巫庙之中,假以神灵之名,哄骗先帝,欺凌百姓。其行如此,先帝竟还听之从之,差点助其辈建所谓巫教。先帝中道崩殂,既是不幸,也是大幸。予自登位以来,不拜巫祝为帝师,为摆脱巫祝势力,更是不顾宗室阻挠,自殷南迁于沬,便是为了绝巫祝之道。”

    “如今罪予台建成,天下炼气士愿同予共谋,将巫祝驱逐诸夏邦国,此第二愿也。”

    姬考又是一拱手,这位陛下大愿如此,他无话可说,只剩敬服。难怪他说,自己太祖父与他有一愿相同,便是在此了。

    驱逐巫祝,以安万民,此第二愿也。

    然后,姬考便看着眼前神鸟,或者说借神鸟显化的商帝武乙,正等着他的第三愿。

    谁知,商帝只是慎重言道:“这第三愿,不可说,不能说,说出必有大变。”

    姬考深深说道:“平四夷,绝巫祝,陛下二愿,便振聋发聩,让考心神皆颤,唯有叹服。这第三愿,虽不得听闻,却也能想象其必气魄非凡。考虽不才,姬周虽然力弱,也愿为陛下驱驰。”

    姬考相信,他的祖父也好,父亲也罢,听了武乙之愿,怕是都会欣然而从。故此,他直接言姬周愿为驱驰。

    对于殷商诸帝,他所熟悉的,只有代夏的成汤,被伊尹放逐又重登帝位的太甲,迁殷的盘庚,中兴的武丁,以及最后被自己弟弟讨伐的受辛。

    这位陛下,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按理说,像他这般的商帝,不应该史书上面不留下名声的啊。

    正当姬考沉思之时,武乙悠悠笑道:“姬周之事,我自会遣使西去,授命你祖父季历。倒是你这里,却有两件小事,需要你来做。”

    “请陛下吩咐便是。”

    “第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事。你所辟武道,关乎重大,或对我三愿,有大助力。如今罪予台之中,大部分通神真人,都去了四方边境,主要是与东夷战局之中。等到东夷战事结束,便是在罪予台共同完善武道之时。你如今已经踏入修行炼气之门,甚好,予将赐你种种炼气之法,你观法试法,先将导引之法,理出一些头绪,以供诸炼气士探讨。”

    “武道为你所创,而你又恰在引气养气之境,无人比你更适合了。”

    姬考点头说道:“此固考之所愿也。”

    能够观商帝赐下的种种炼气之法,既能助他研究导引之法,又能助他开辟炼气新路,乃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姬考自然连连答应。

    “这第二件事,则需要你明日朝会之时,示好于巫祝一脉。甚至为此,你还需受我责罚。”

    “请陛下吩咐便是。”

    不知为何,姬考听到武乙这个吩咐之时,总觉得有些头皮发麻,觉得这位陛下,在布什么大局。

    “没什么吩咐的,明日予将降罪于太祝,你见机行事便可了。”

    说完之后,神鸟便腾空而起,轻鸣一声,便消失在姬考的静室之中了。

    唯余姬考一人,仍在思考武乙之谋。想了一会,他便放弃了,实力不足,情况不熟,只能照做。

    ······

    第二天天还未亮,姬考结束了炼气,身后军士,压着十二翟王,早早便来到了沬邑帝宫宫门口候着,等待着朝会时间到来。

    臣见君为朝,君见臣为会,合称朝会。

    夏后氏之时,朝会常在夜间。及至成汤灭夏,汤乃改正朔,易服色,尚白,朝会以昼。

    正为年始,朔为月初,夏后氏之时,有夏历传世,以冬至后的第二个月为正月,服色尚黑。成汤代夏,则以夏朝十二月为正月,即提前了一个月,服色尚白。

    改正朔,易服色,这也是朝代兴替的正理。

    未来周人称天子之时,又提前了一个月,即以夏历十一月为正,服色尚赤。

    秦人一统六合,始称皇帝之制,则又提前了一个月,以夏历十月为正,服色尚黑。

    秦二世而亡,汉初之时随秦制,并未改正月,直到汉武帝之时,重新定正朔,以夏正月为正,服色尚赤黑两色,并四时五色相杂。

    此后华夏帝王,除下那位女皇帝与太平天国等,基本只是改年号服色,少有改正月的传统。是以未来之时,一年之始,一直是用夏后氏之制。

    后世所谓农历正月,其实就是夏历正月。

    当然,月朔就随着历法的进步,在不断变化着,历朝历代,都有新历法出世,以促农耕。

    夏后氏之时,以天明为朔,然而天明却容易受天象所影响。因此成汤代夏,以鸡鸣为朔,鸡鸣虽比人眼好一些,事实上也不是很准确。

    到了周人之时,观天象水准更高,以夜半为朔,才由此定了下来。

    姬考站在宫门之外等候之时,也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殷商官员。

    他一个都不认识,也不清楚情况,没有贸然过去打招呼。而殷商官员,自然也不会主动向他这个小辈招呼了。

    于是,他便站在宫门,默默呼吸吐纳,开始炼气。

    旁边的人,都以为他在打瞌睡,不由得忍俊不禁。朝会时间如此早,确实不适合小孩子啊。

    看到姬考旁边的十二个囚犯,他们倒是颇为好奇,相互之间,不断打探消息。倒是有耳目通灵的官员,知道

    喔喔喔!

    鸡鸣之声响起,然后宫门大开,所有在外候着的官吏,都开始鱼贯而入。

    姬考走在最后面,朝会之时,同样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后面。

    ······

    “姬周使者来了吗?站出来,让予看看。”

    朝会之上,所有人都是站着的,唯一坐着的,或者说是跪坐着的,反而是商帝武乙。

    当然,他在高台之上,即便是坐着,仍是比众臣高出一头。

    而众臣,只是在觐见之时,行了跪拜大礼。事实上,在胡床没有传入华夏之前,跪拜之礼,并不是什么屈辱之礼。

    和站着拱手作揖之外,跪拜之礼唯一的区别,就是坐着行礼罢了。因为被他们行礼之人,同样是跪坐在上面的。

    朝会之时,不让众臣坐着,只是因为,坐着实在太累了。

    姬考听闻商帝相召,连忙从后面走出,来到近前,先行了一礼。

    “臣,周原姬考,拜见陛下。”

    他抬起头,仰望这位事迹昨夜听其愿,胸有大志的商帝,见他隆准峨眉,鼻头高起,顾盼之间,极有威势,发丝虽白,却声音洪亮。

    “善,西陲之地,常有贤才。你祖后稷,予祖阏(e)伯,虽未分得同姓,却是兄弟,皆为帝喾之子,帝尧之兄。昔年天人之乱,你祖弃为司农,掌农稼之事,我祖为司徒,居火正之位,为禹王治水,并伐诸戎,有大功于世。”

    后稷即是周人之祖姬弃,阏伯即为商人始祖子契(念xie)。

    “今你姬周,虽仍居边陲之地,不比中原之邦,却不忘先祖涤荡九州之志,往去西落,诛鬼戎,擒翟王,予心甚喜。”

    武乙的声音,在宫室之中回响:“令车正摆车架,将十二翟王囚游沬邑之中,三日之后于刑台施大辟之刑。其首传之征夷大军之中,以昭军民。予殷商继夏后氏之天命,与四方诸夷,绝难两立。但凡征讨戎狄蛮夷有功之人,有功之国,皆不吝恩赏。”

    “姬周诛西落鬼戎,擒十二翟王,赐以土地三十里,美玉十双,良马十匹。并遣使者,亲持我斧钺,赐与周公,授征讨诸戎之权。”

    “臣代周原百姓,拜谢陛下之恩。”

    这种时候,姬考自然要行礼道谢了。

    “不必多谢,你今在此,予正好问你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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