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入秋后,凉面又有了一件喜事,阿珍终于给他生了个小子。凉面的高兴自不必说,家里迎来送往地热闹了好几天,凉面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做生意更卖力了。给孩子取名叫陈红广,三个孩子的名字寄托了凉面的愿望——财运广进,有效无效,反正图个吉利也心安。这时,红彩快7岁了,红云也已经3岁了。日子虽过得忙忙碌碌,但总算生意还不错,虽辛苦,但老百姓过日子,衣食无忧就心满意足了,凉面也整天乐呵呵的。

    那时,很多有识之士都在为国家民族的未来担忧,试图找到拯救国家的良方,整个中国社会正在酝酿着一场变革。但对于身处滇西小城,且大字不识一个的凉面而言,这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他只想领好自己的孩子,过好自己的日子。

    但天总不遂人愿,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凉面终于还是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

    1937年7月,日本人打过了卢沟桥,抗日战争全面爆发。虽说战火还没烧到自家门口,但战争的硝烟气息已经弥漫整个中国。小城也一样,中学里的学生老师都涌上街头游行,各种集会每天不断。他们手里举着各色的大小旗帜,抬着募捐箱,喊着激愤的口号,号召人们为抗战出钱出力。战争初始,虽然**奋力抵抗,但还是阻挡不了日本人的锋芒。小城虽然地处偏僻,街谈巷议也无不和战事相关。有时候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街上不时走过荷枪实弹的士兵,气氛也越来越紧张了,这不免引得小城里的人们人心惶惶。凉面的生意也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清冷了不少。

    但不管怎么说,日本人还没到云南,一般城里人家还可勉强维生。老百姓除了谨慎度日外,就只有烧香拜佛,求神灵保佑了。

    但有时候,神灵也并不睁眼看世人的,越是遇到大灾难的时候,各路神仙越是闭目修行,没空睁眼看看世界,来拯救苦难的人们。

    抗战爆发的时候,正是国家经济凋敝,民生维艰的时候,大量的抗战物资要靠国外援助。当时,制空权已完全控制在日本人手里,日本还企图掐断我国的海上补给线。这样,1938年初,国民政府为了保障国际援助不受阻,下达了限时修筑滇缅公路的命令,以阻遏日本的封锁。公路修成,将以其特殊的战略地位和重要的交通运输作用,从物质上支持全国的抗战,对抗日战争以至于世界反法西斯斗争的胜利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这样的情况下,凉面不得不放下肩上的挑子,和父亲一道被征集到了修路民工的行列中,跟随着几十万修筑滇缅公路的民工的脚步,开进了深山,开始了每天的筑路生活。

    家里就只剩下两个女人领着三个孩子了,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男人都走了,阿珍没办法,和婆婆一起每天起早摸黑,艰难地维持着生计。红彩虽还10岁未到,但已经成了家里独当一面的劳动力了,弟妹她要带,所有采买也都由她负责,俨然成了家里的小账房了。红云也可以干活了,洒扫、洗涮什么的,她都能帮着干。唯一的男孩红广,这时候才两岁多,还离不开人照顾。

    每天,天未亮,婆媳两就起床忙开了,到收摊的时候天已微黑,还要忙着做第二天的准备,每天都累得筋疲力尽。但没办法,不这样,一家人就真活不下去了。

    天有不测风云,本来就这样阿珍还能勉强撑着过日子。可凉面走后三个多月后,红广却突然病了,郎中说是“出痧”,连眼睛上都全是红点,什么也看不见,整天“哇哇”哭。如果不赶紧医,眼睛瞎了不说,恐怕还会有更大麻烦。但阿珍实在拿不出钱来给红广治病,婆媳两看着这个好不容易得到的独苗苗,急的只会掉眼泪。

    总不能就看着红广这样病下去吧,眼看着红广病得越来越厉害了,阿珍和婆婆商量,一狠心,找了个媒婆,要让红彩给人做童养媳,换几个钱来给红广治病。

    第二天,媒婆就来回话说:“现在大家都很难的,我帮你说这家算是好的。人家说了,就算是帮你忙了。小孩比你家红彩小五岁,过去主要就领着这孩子在家做做家务,他家也拿不出多的钱来,先给你三块,如果看不好红广再给你凑点。”阿珍也没注意到,这时候,红彩在门外悄悄听着她们说话。

    红广这时候正大声哭,婆婆在旁边哄着他,心疼得直掉泪。阿珍看看,也流着泪说:“我这做的什么妈啊?这可是卖自家孩子!也不知道红彩去要受什么罪。”

    媒婆说:“你这不是没办法吗?这三块钱你先拿着,赶紧看病买药要紧,再不能拖了,我明天再来领人。”当她出门的时候,看见了红彩,红彩那眼瞪着她,她愣了一下走了。

    媒婆走后,阿珍从婆婆手里抱过红广,把脸贴在红广胸前伤心地说:“你看你,怎么这时候生病呢?你可把你姐姐给害了。”婆婆说:“赶紧看病要紧。”阿珍才赶紧抱着红广去看病了。

    看病回来后,阿珍把药拿给婆婆煨了,独自抱着红广坐在门槛上落泪。婆婆把药煨好了端给她说:“给红广吃了药,先睡吧,你也别难过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要怪就怪他们没福气生在好世道吧。”

    阿珍喂完药,把红广好不容易哄睡了,才上楼看红彩和红云,她们已经睡了。阿珍才喘口气也下楼睡了。

    第二天阿珍没做生意,一大早,媒婆就来领人。可找遍所有的地方,都不见红彩的人影,连红云也不见了。这下阿珍感觉到有问题了,媒婆想到昨晚红彩瞪着她的眼睛,也感到事态有些严重了。

    阿珍一家家问近邻,平日大家相处也好,很多人就都出来帮着找,可两姐妹一点踪影都没见,连看见的人都没一个。

    阿珍婆婆在家领着红广急得在院里走来走去,就红广什么也不知道,还是大声哭着。直到晚饭前夕,几个到山里砍柴的邻家男孩砍柴回来,听说这事后,才和阿珍说,早上他们上山砍柴时,在路上见到红彩她们两姐妹了,阿珍急急叫上几个人到山里找。可找到很晚,也没找到,只好先回来了。

    其实,红彩在屋外听了妈妈和媒婆说的话后,就感觉妈妈要卖她,她也不敢说话。睡到半夜,见奶奶和妈妈睡了,她才叫起红云,告诉她听到的话。红云问她怎么办,她说她要躲起来,让妈妈找不到。红云也怕妈妈把自己卖了,所以也决定和姐姐一起躲起来。

    红彩和邻居男孩上山找过柴,天没亮,红彩悄悄拿了一块干净的纱布,包了一包冷饭,还不忘放上了些奶奶腌的咸菜。两姐妹拿了一把砍柴刀就上山了。

    路上,她们遇见了砍柴的男孩,但为了不和他们一起,红彩故意装着走不动的样子,让他们先走了。

    上山后,她们先也坎了些柴堆在一个地方,中午的时候,就着山沟里淌下的水,把带来的冷饭吃了。两姐妹还高兴地坐在山上玩击掌游戏。后来就累了,还在草地上睡了一觉。

    她们后来还找到了一个不深的小山洞,准备晚上就躲在里面。可到天快黑的时候,红云说肚子饿了,红彩拉着妹妹,把砍柴刀放在小山洞门口后,坐进了小山洞里。她对红云说:“我们不能说饿,如果我们回去了,我们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红云也还听话,不说饿了。但天越来越黑,黑夜里发出一些很可怕的声音。红云紧紧抱着红彩说:“姐姐,我害怕!”红彩也抱着妹妹,虽然她也很害怕,但她安慰妹妹说:“别怕,姐姐在呢!”

    一晚上,婆婆和阿珍都没睡着,她们一直在责怪自己,不该让孩子这么小就承担大人的责任,但一想到红广,又束手无策。

    天还没亮,几个上山的男孩就来叫阿珍,他们约好了帮着一起找红彩红云,他们也断定,红彩红云还小,走不了多远,只是昨天天黑了,不好找。

    几个人走到山上的时候,天也亮了。也没个准向,就分头找了。他们大声叫着红彩红云的名字,可一点动静都没有。找了好一半天,一个男孩突然发现了红彩她们坎好堆着的柴,大声说:“你们来看,你们来看。”大家断定就是她们砍的,因为力气小,那些刀痕都很浅的样子。

    大家看到了希望,又分头在附近找起来。不一会,另一个男孩就发现了红彩红云,她们紧紧抱在一起,睡的很熟,当阿珍看到她们的样子时,眼泪禁不住就下来了,但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下来了。

    当阿珍叫醒她们的时候,红彩下意识地护住红云哭着说:“妈,你别卖我,我做什么都行,你别卖我。”

    红云也想往里挪,其实她们已经就靠在洞底了。她也哭着对阿珍说:“妈妈,你别卖姐姐……妈妈,别卖红云!”

    阿珍听着,心都碎了:“你们出来吧,妈妈不卖你们,真的不卖你们。你们不在了,奶奶和妈妈都急死了,快出来,和妈妈一起回家吧。”

    红彩止住哭,不相信地问:“真的不卖了?”

    阿珍说:“真的。”

    红云低声说:“妈妈。我饿!”

    这时,阿珍才想起把带来的麦饼拿出来给她们吃。

    回家后,红彩和妈妈说,那晚,她们在山洞里害怕的要死,听着洞外恐怖的声音,她们根本不敢睡,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阿珍靠着邻里帮忙,凑够了钱,退还了媒婆给她的钱,媒婆看看这样,也怕再出什么事,就给红彩回了那人家。街坊邻居也很同情阿珍婆媳,大家先凑了点钱借给阿珍,给红广看病。阿珍自然千恩万谢,总算又挨过了一个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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