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有得选才能择,既然还有选的余地,李贞便不担心自己会落到无路可走的地步,追?李贞才不打算跟这帮子沙盗们玩捉甚子迷藏的游戏,当然,李贞更不可能就此回军,否则就是将己方的后背交到了沙盗的手心里头,那等乐子可小不到哪去的,眼瞅着沙氏兄弟领着一起子沙盗们躲得远远地在那儿放冷箭,李贞轻蔑地一笑,将亮银枪往得胜钩上一放,一挥手道:“儿郎们,拿出点本事来,教教这群鼠辈何为骑射。”话音一落,伸手将箭壶里的大铁弓连同三支羽箭取在手中,弯弓搭箭,瞄着两百余步外正纵横来去地放着冷箭的沙盗队伍,“嘿”地一开声吐气,三箭连,但见三支羽箭如同奔雷一般呼啸着划空而过,爆出一阵令人心胆俱裂的嗡嗡声,眨眼间原本在沙盗队伍中蹦达得最欢快的三名沙盗便落在地上,成了三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

    “好!”

    “殿下神箭!”

    “太棒了!”

    ……一起子王府亲卫们轰然叫起好来,那声浪之大足以震耳欲聋,而那帮子原本耀武扬威的沙盗们则个个面如土色,再也顾不得放冷箭了,慌乱地纵马逃向了远处,李贞手下的王府亲卫们见此,哪肯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自是弯弓在手,纵马冲上前去,趁着沙盗们尚处于纷乱之际,一通子乱箭射将过去,杀得沙盗们惨叫连连,毫无反手之力地分成了三大股逃向了大漠的深处,一见沙盗们狼狈逃窜,越王府亲卫们爆出一阵欢呼声,咬住其中一支逃兵,纵马狂追了上去,大有宜将剩勇追穷寇之势,好在李贞并未因大胜而昏了头,除了对沙盗们败得太快觉得其中有诈之外,更主要的是对正被攻击的己方后阵不放心,哪敢让这帮子追得兴起的亲卫们胡为一番,忙不迭地让紧跟在自个儿身边的燕十八吹响了收兵号,一起子追得险些放了羊的亲卫们这才恋恋不舍地转了回来,李贞顾不得跟这群骄兵傲将们多啰嗦,横了率先冲将出去的骑曹参军游思凡一眼,却并没有就此多说些什么,一拧马头回身往正厮杀中的己方后阵冲了过去,一起子杀晕了头的亲卫们这才醒过了神来,慌忙纵马跟在了李贞身后。

    沙盗们虽纵横大漠,视人命如草芥,可却从来都不是坚忍不拔之辈,打打顺风仗还凑合,若是一旦遇到啃不动的硬骨头,没两下子就顶不住了,毕竟沙盗们不是玩命的军队,不过是一群求财的汉子罢了,哪能真儿个地跟精锐唐军血战到底,这本就是盗贼一流的共同特点,原也无甚可说之处,当然,作为呼啸大漠无敌手的“旋风盗”或许算是一个例外,比起毫无征战勇气的“落叶寇”来说要强上不少,可一样没有唐军那般铁血的气概,一到了尸山血海的时辰,怯弱的本质便暴露出来了。

    相比于左翼战场的一边倒之势,右翼战场可谓打得异常激烈,无论是林承鹤的防御战还是陈武与刘旋风的骑兵对决,都打得个难解难分,相形之下,苦守圆阵缺口的林承鹤所受的压力要巨大得多,毕竟他是以三百唐军对抗汹涌而至的千余沙寇,人数上吃了个大亏,好在防御面不算太大——双方士兵都挤在了宽不过十丈的缺口处,拼死地厮杀着,人挤人,刀对刀,鲜血与残肢起飞,惨叫声兵器撞击声共响,短时间里唐军尚能稳住阵脚,可一旦伤亡过大之后,唐军人数少的劣势便已暴露无遗,尽管林承鹤血染征衣,率部拼死搏杀,可还是被沙盗们压得节节后退,渐渐已是支撑不住了,一直退到了由百余峰骆驼组成的内圈边上,再退将下去,整个防御将全盘崩溃了。

    急,林承鹤急得很,明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却依旧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苦苦地支撑着,尽自身上已中了数刀,却兀自大呼酣斗者,坚守在最后一道防线上,眼瞅着己方渐渐不支,林承鹤已经做好了殉职的准备,可就在此时,一阵凄厉的号角声响了起,原本冲杀正欢的沙盗后方突然大乱了起来,透过激烈的拼杀声,隐约能听到有不少人在狂喊着:“殿下来啦,兄弟们杀啊!”本已精疲力竭的林承鹤顿时精神为之一振,一刀将冲到自己面前的一名沙盗砍翻,高呼一声道:“兄弟们,杀啊,殿下到了!杀啊!”

    李贞一直就是众将士们心目中的战神,也是将士们的精神支柱,此时一听说殿下已经回援,个个精神抖擞,浑然不顾身上累累的伤痕,再次奋勇冲向了正因不明白后头出了啥乱子而惊恐不已的沙盗们,一场混战之下,原本气势如虹的沙盗竟然抵挡不住唐军将士的突击,再次被赶出了突破口,而此时从外头杀将进来的数百唐军则毫不客气地截住败退的沙盗们,一通子好杀,打得沙盗们丢盔卸甲,溃不成军,领兵的华龙眼见大势不妙,顾不得再与唐军纠缠,甚至无暇去顾及正与陈武所部杀得天昏地暗的刘旋风,冲到己方马匹停放之处,也不管自己骑的是谁的马,慌乱地翻上马背,大呼一声“风紧,扯乎!”丢下狼狈逃窜的手下们,自顾自地往大漠深处逃去,后头零零落落的沙盗们跑得到处都是。

    唐军的援兵确实是到了,可却并不是李贞率部回援了,来的这些唐军其实是守在右翼为李贞所部观敌瞭阵的那两百余骑兵,领头的将领正是鹰三——鹰三其人身材之高大魁梧不在李贞之下,可心思却跟他所练的擒拿手一般灵巧得很,李贞让他留守后阵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当李贞率部出击,三箭射退沙飞驼所部之后,鹰三便已知晓己方的左翼已经不再有战事了,他也不等李贞回援,甚至不顾此时离开会不会被李贞责怪,急匆匆地率领着两百余骑,高启动顺着骆驼组成的圆阵,急地冲向酣战中的右翼,边冲还边下令众骑兵齐声高呼:“殿下到了”之类的话语,不明真相的沙盗们大多已经下马步战,被这群骑兵突如其来地一冲,当即就乱了阵脚,大败也就是正常之事了,不过获胜的鹰三却没有贪功,并未去追杀溃败中的华龙所部,甚至也没有马上去增援正杀得热火朝天中的陈武所部,而是领着一帮子手下,在离战场不远处排开了阵型,摆出了一副随时将出击的样子。

    败了,彻底的败了!正拚杀中的刘旋风听得动静不对,再一望见华龙所部已经溃散,便知道自己败了,败得极为彻底,若是不能及时从陈武所部的纠缠中摆脱出来,那一准是全军覆没的下场,待得瞅见鹰三在那儿好整以暇地排兵布阵,刘旋风的心更是凉了半截——鹰三所部不过两百出头的骑兵,若是即刻冲入战场,固然能立刻击溃刘旋风所部,可也就仅仅是击溃而已,全歼是无法办得到的事情,甚或可能因与陈武所部配合不当,导致乱上加乱,给刘旋风所部以反击的机会,可鹰三不出击,却在战场不远处布阵,除了带给沙盗们强大的心理压力之外,更要命的是:一旦沙盗们弃战而走,那可就要遭到鹰三所部的追杀了,这等突然杀出的重拳可不是急于逃走而又因激战了良久导致马力匮乏的沙盗们所能承受得了的。

    麻烦总是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正当刘旋风举棋不定之际,突然间现唐军圆阵后头烟尘大起之处,又一彪骑军杀了出来,当先一员身着明光铠的高大战将正是越王李贞本人,刘旋风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越王李贞能出现在右翼,很显然,左翼的沙飞驼所部已经彻底地败退了,此时再不走,等李贞这个杀神赶到,再想走,只怕连一丝机会都没有了!

    “撤,快撤!”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的刘旋风手中的刀一横,挡开了迎面冲杀而至的一名唐军的攒刺,也不反击,高呼一声之后,率先拨马往斜刺里一冲,沿途躲开数名唐军骑兵的截杀,一溜烟地冲出了战团,头也不回地往大漠深处策马而去。

    将是兵的胆,这话说得极有道理,原本尚能跟唐军杀得有来有去的沙盗们一见己方的统帅开溜了,哪还肯继续留下来拼命,自是望风而逃,只可惜早已有所准备的鹰三却不打算让沙盗们轻易逃脱,一见敌骑兵大队逃出了战圈,自是毫不客气地下令追杀,不曾过足瘾的两百余唐军精骑立刻放马冲将上去,仗着马力充沛,飞地追上了溃逃中的沙盗,好一通子狂冲之后,硬生生将四百余来不及逃走的沙盗拦了下来,一通狂砍,杀得沙盗们再也无丝毫的抵抗之心,双方刚一接触,沙盗们便全都抛弃了手中的弯刀,高举双手地投降了,至此,一场短兵相接的伏击战算是以唐军再次大胜而告终。

    胜是胜了,以自身死一百零三,伤一百三的代价击杀沙盗七百出头、生擒六百余众,不能不说是一场大胜,可李贞却乐不起来,无他,李贞手下这些兵全都是从各处挖掘出来的精兵强将,是要用之来建设班底的种子,就这么场小仗下来就折损了如此多人,若是再这么打上个几仗,只怕也就剩不下多少人了,又如何让李贞不生气的,这不,当陈武有些子胆战心惊地进来汇报战况之际,李贞的脸色就黑得跟锅底似的,心中的火气一阵阵地往上涌,可到了底儿还是没有就此作——一起子亲卫们打惯了胜仗,早已养成了老子天下一的做派,诚然,军队不能没有傲气,可傲过头了却是件麻烦之事,自古以来骄兵必败的教训可是海了去了的,李贞心中很清楚此次之所以会损失如此多人手,其根由就在傲气这一点上——不单是陈武,其他诸将也没怎么将沙盗放在眼中,总以为自己一出击,沙盗就该理所当然地溃散,岂不知强中自有强中手,这一回遇到战力不算太强大的沙盗倒也罢了,可下一回若是遇到类似薛延陀部狼军那等强兵呢?一个判断出错,那可就是满堂皆输的结果了,这一回的教训是大了些,可却是整支队伍的心结问题,并不单单是陈武一个人的错处,故此李贞虽生气却也并没有就此作,只是很冷淡地扫了眼陈武,有些子不耐地挥了下手道:“尔先去安顿好受伤的将士,至于战死的士兵,本王要亲自主持礼葬,去罢。”

    “属下遵命。”陈武躬身应诺了一句,却并没有马上退出刚搭建起来的大帐,而是面露羞愧之色地低下了头,嘴唇哆嗦了几下,强自开口道:“殿下,属下指挥失当,请殿下责罚。”

    “错了?尔何错之有?”李贞心情本自不好,此时听得陈武自承其罪,一时怒气上涌,没好气地反问了一句。李贞甚少作手下,也从不给手下脸色看,如此不客气的反问还是一次,陈武那还吃得住劲,腿脚一软,人已跪伏在地,连辩解的话都不敢出口了,高大的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殿下,陈将军能知错认错,这便能改之,倒也属难能可贵之事。”坐在角落里默默不语的莫离见李贞气色不好,生恐李贞就此作陈武,失了王爷的气度,忙出言说了一句。

    嘿,你个死老莫,就会打埋伏眼儿,切,咱如何不知此事不能全怪陈武一人!李贞本就是灵醒之人,如何听不出莫离明着是为陈武开解,实则是在提醒自己不可因小失大,若是因此伤了众将士的心,那绝不是件好事,这便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看了眼莫离之后,走到陈武面前,虚抬了下手道:“起来罢,本王并非怪尔擅自出击,只是此战本不该打得如此艰难,若是尔不采用锥形阵去试图突破敌阵,而采用林承鹤那等五出阵法,又或是变成松散之方阵,以我军的骑射之能,沙盗无论如何也无法接近防御圈半步,待得敌军三鼓而竭之后,再行出击,其战果必将不同,尔须牢记一点;战阵之上宁可将敌人高估一些,也绝不可小看了对手,若是一味自大,最终难逃一败,本王希望尔能以此为鉴,学会如何判断敌情,克服自身之傲气,下去罢,莫忘了安抚好那些受伤的弟兄,另,传令下去,酉时正牌,全军集合,本王要亲自主持死难将士的葬礼。”

    听得李贞的分析,陈武又羞愧又感激,趴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含着泪看着李贞道:“殿下放心,末将都记住了,日后当引以为戒,绝不再犯今次之错。”话音一落,躬身退出了大帐,自去安排诸项事宜不提。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恭喜殿下将多添一智勇双全之将才。”待得陈武退将出去之后,莫离抚掌而笑地说了一句。

    “军师言之过早了,此子确是可造之材,不过真要成材,还得再多加磨砺方可,倒是林承鹤此子能随机应变,又能力战,已可独挡一面矣,罢了,此事以后再议不迟,唔,沙盗经此一败,还有胆子再次设伏否?”李贞自是明白莫离之言乃是出于宽慰之意,不过却也不想再就此事多说些什么,略略点评了几句,便将话题转到了惨败之后的沙盗下一步行动的推测之上。

    这一问题关系到全军下一步的行动,莫离自是知道分寸,默默地沉思了一阵之后,摇了摇手中的羽毛扇,笑着道:“他们没得选择!经这数日的交手,这起子沙盗已将殿下得罪到了骨子里了,若是不能与殿下达成城下之盟,试问一旦殿下抵达安西之后,会否放过他们?怕是不能罢,这一条沙盗头子们心中想必都有数,不趁着殿下人单势孤之际打劫一把,难不成要等殿下缓过手来,置他们于死地乎?某今日观战,已可看出此二巨盗都属善断之辈,这一仗依旧没完,星星峡将是最后的决胜之地!”

    “嗯,本王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如此,索性就来个一了百了好了!”李贞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突地提高了声调道:“燕十八。”

    早已等候在帐外的燕十八一听李贞召唤,忙大步走进了大帐,恭敬地行了个礼道:“属下在。”

    “十八,即刻给萧将军信号,一切照原定计划执行,不得有误!”李贞面色一冷,沉着声说道。

    “是,属下即刻去办!”燕十八躬身应诺了一句,大步走出了大帐,片刻之后,两只信鸽从营地中飞起,在营地上方盘旋了一阵之后,径直向东方飞去,不紧不慢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外,一场伏击与反伏击的大战即将拉开战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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