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装步兵之所以是重装步兵就因其身上所着的铠甲厚实,防御能力极为出众之故,虽因着兵士着装过重而行动缓慢,可一旦整个方阵冲将起来,其前进的势头也是凶狠得很,普通步兵方阵根本挡不住重装步兵的冲击,当然了,要想训练出一支重装步兵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除了武器装备上的费用不低之外,更主要的是重装步兵的兵员素质要求极高,非身高力大之人无法负担起重装步兵那等令人咂舌的重负,就这两点而论,重装步兵要想真儿个地成军,实非易事,然则,对于生于苦寒之地的吐蕃人来说,这两条都不成问题——吐蕃人本就大多身高体壮,身子骨比起中原人来说,要强悍上不少,加之吐蕃地处高原,也造就了吐蕃人极高的肺活量,能玩得转重装步兵的伙计,而正由于吐蕃乃是高原之国,从古到今都不曾被外族入侵过,前后三十余任赞普积累下来的财力也算得上雄厚,支撑得起重装步兵的负担,可以说重装步兵正是吐蕃能崛起于高原上的最大本钱。

    重装步兵的攻击力与防御力都极为强大,当然,也不是无敌于天下的,按时下的战术理论来说,要攻破重装步兵的方阵有着三种办法——其一,以重装骑兵冲击重装步兵方阵,利用身披重甲的战马之冲击力生生击破重装步兵的防御;其二,以重装步兵对抗重装步兵,正如当初吐谷浑之战时,侯君集调集大量佰刀手彻底击溃吐蕃军一役所做的一般,其三,就是利用重装步兵行动迟缓的缺陷,以轻盾步兵攻击其防御力最弱的侧翼,从而打乱重装步兵的阵列,导致其阵型溃散,古罗马军团击溃马其顿重装步兵团正是使用了这等战术。这三种战术各有其优缺点,然而,对于现时的唐军来说,都不太适用——唐军编制内从无重装骑兵的存在,倒不是大唐负担不起重装骑兵的费用,而是找不到合适的战马,无他,除了出产自伊犁以及四川北部的少部分战马外,整个东方都没有适合重装骑兵所使用的战马,要想组成重装骑兵谈何容易;至于利用佰刀队来击溃吐蕃的重装步兵,其结果不过是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消耗战罢了,而轻盾步兵出击的战法也因吐蕃轻骑兵的存在,而失去了可能性——由于吐蕃轻骑兵可以机动上前作战,从而为重装步兵的阵型转换争取到时间,轻盾步兵很难攻击到重装步兵的软肋。正因为有着如此多的不利因素存在,是故,在李贞所来自的那个时空中,天下无敌的大唐军队每每在吐蕃军阵前吃大亏,双方缠斗了一个多世纪,大唐始终不曾占据过上风,一直是互有胜负的局面。

    布聂婆是员老将了,十数年前,时任千户长的他曾参与过吐谷浑之役,亲身体验过唐军佰刀队的犀利之处,每一想起唐军佰刀队如墙而进、挡着尽碎的威势,总是心有余悸,不过却也不是很服气,无他,布聂婆很清楚唐军佰刀手虽然厉害,绝对是大唐精锐中的精锐,但人数却是不多,每一万唐军中往往也就只有两、三百名合格的佰刀手,当初吐谷浑之役时,侯君集可是调集了十万大军中所有的佰刀手一齐出战,这才造成了吐蕃军的溃败,然则,即便如此,吐蕃军也给唐军佰刀手造成了不小的伤亡。此际,布聂婆抢先出阵,为的就是一雪前耻,无他,李贞手下这支部队总人数也不过就万余人,所拥有的佰刀手之比例虽较其他唐军来得高,可也不过八百余人上下,远远不足以击破吐蕃军三千重装步兵所组成的方阵,这等报仇的好机会布聂婆自是不肯放过的,待得见到唐军没派出佰刀队,反倒是让轻骑出阵迎敌之时,布聂婆狐疑之间,也不禁大喜过望起来——以轻骑那等脆弱到了极点的防御能力来冲击重装步兵方阵,简直就跟拿鸡蛋去碰石头一个道理,纯属找死罢了!

    “全军止步,列盾阵,举枪!”布聂婆眯缝着眼,看了看正纵马冲下小山头的唐军游骑军,面带狞笑地下达了一条战令,顷刻间,原本尚在缓缓向前推进的吐蕃重装步兵方阵立刻停了下来,一排的吐蕃军士几乎同时将手中所持的巨盾高高举起,而后重重地往地上一顿,盾牌下两枚巨角便已深深嵌入了松软的草地之中,与此同时,一排的吐蕃军士全都蹲了下来,用肩头死死地扛住大盾,其身后的二排至六排的吐蕃军士则紧紧地挨在了一起,五排长枪如林般地向前伸出,雪亮的枪尖在阳光下闪耀着死亡的寒光,至于七排以后的吐蕃军士则弯弓搭箭,随时准备给来冲阵的唐军骑兵来上一番羽箭的洗礼,从布聂婆出命令,到整个军阵形成,前后不过数息的时间而已,显示出吐蕃军训练有素的真面目!

    “骑兵两翼集结,准备反冲锋!”待得见己方战阵已成,此际已处于军阵中央的布聂婆板着脸下达了二条战令,原本散落在重装步兵方阵两翼的吐蕃轻骑兵立刻开始集结,形成两个各五百骑的骑兵方阵,位置略落后于重步兵方阵约十数步处,准备等唐军轻骑在己方枪阵前碰个头破血流之际,再杀将上去,给唐军轻骑来上最致命的一击。

    相比于吐蕃大军的严阵以待,唐军轻骑就显得有些子漫不经心了,冲下了小山头的唐军骑兵不但没有利用下山时的冲势即刻动进攻,反倒是有条不紊地在山脚下排成了左右两部,号角声倒是响个没完,却始终不见唐军轻骑动攻击,那架势,怎么看怎么像是在虚张声势,前后折腾了几尽一柱香的时间,还是没见唐军动攻击,闹得吐蕃大军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重装步兵的威力就在于方阵作战,一旦停止下来进行守御之后,再要想向前推进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阵型松散的结果,一旦被敌趁势冲入,阵型必将陷于溃散状态,而对于负重过大的重装步兵来说,一旦没了阵型的掩护,其单兵作战能力由于转折的不便,显得极为脆弱,极易被人各个击破,再者,因重装步兵的负重极大,久站之下,体力消耗也是个不小的负担,此时唐军欲战又不战,人马又远远地处于吐蕃军弓箭射程之外,真令布聂婆又气又急,却又拿唐军这等无赖的行径一点办法都没有,刚寻思着是否要拔阵而起之际,却听唐军本阵中一阵激烈的鼓声轰然而起,两部早已集结好的唐军轻骑开始了加,分左右两路向吐蕃军阵杀将过来。

    “前排稳住,弓箭手准备!”眼瞅着唐军总算是动了冲击,布聂婆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来,暗自松了口气,下达了作战的命令,可出乎布聂婆意料的事儿却又生了——唐军是动了,不过却没有直接冲向吐蕃军阵,而是分成两路,绕着百丈原的边向前飞奔,一派似乎打算绕过吐蕃军阵,前去袭击三国联军本阵的架势,令布聂婆满头的雾水,怎么也想不明白唐军想要干什么,不过么,布聂婆却也没有回军去救援本阵的打算,在他看来,这四千轻骑去冲击三万余将士所组成的三国联军本阵,只不过是去白白送死罢了,根本不值一提,正琢磨着,是否不管唐军轻骑,全力杀向唐军本阵之际,异变生了——但见唐军两部轻骑突地一个斜向变阵,如同两把钳子一般向着战场中心的吐蕃军阵侧翼杀将过来,目标竟然是吐蕃军两翼的轻骑方阵!

    不好!布聂婆这回算是看明白了唐军的用心所在,眼瞅着唐军骑兵来势汹汹,而己方轻骑方阵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向,更别说放马冲锋了,就如此站着等唐军杀将过来的话,吐蕃轻骑非溃败不可,一急之下,也顾不得多思考,高声下令道:“弓箭手放箭,骑兵出击,挡住!”

    原本正列阵面对正前方的吐蕃军弓箭手听得将令一下,忙不迭地分头转向两翼,慌张地射出了搭在弦上的箭,只可惜仓促间出手,箭雨稀疏不说,准头和力道也差得够呛,尽管也射倒了十数名急冲而来的唐军轻骑,可却无力阻止唐军轻骑的冲锋势头,而原本护卫着己方步兵方阵两翼的吐蕃轻骑此际急于调头转向,整个阵型混乱不堪,直到唐军都已经冲到了五十步左右了,这才凌乱地冲了出去,试图挡住唐军的疯狂冲锋,其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杀!杀啊!”初次领兵出击的燕十八眼瞅着吐蕃轻骑愈冲愈近,血顿时沸腾了起来——虽说他已是多次上阵杀敌了,可那都是跟在李贞身后捡漏子,杀不过瘾不说,也没啥大鱼可捞,这一回好不容易得了个带兵出击的大好机会,不好生表现一下更待何时,口中嘶吼个不停,眼神却早已锁定了一名冲刺在吐蕃骑兵最前列的千户长服饰的吐蕃军官,待得两马相接之际,但听燕十八大吼一声:“看枪!”手中的钢枪已如同怒龙出海一般刺将出去,枪极快,带着撕破空气的呼啸声,直取那名吐蕃千户长的咽喉之间。

    那名吐蕃千户长显然也不是弱者,见燕十八马快枪狠,却也并不惊慌,自持力大,暴吼一声,手中的马槊往上一撩,试图隔挡开燕十八这夺命的一击,却不曾想燕十八这看似奇快无比的一枪竟然是个虚招,待得吐蕃千户长手中的马槊一扬,就见燕十八手腕一抖,枪势突地一偏,避开了吐蕃千户长那上撩的一槊,而后双手一个加力,手中的钢枪已如同鞭子一般向着吐蕃千户长的腰间抽击了过去,此际,那名吐蕃千户长一槊走空,马槊已在枪势之外,如何能挡得住这拦腰的一击,双马交叉而过之际,却见燕十八那一枪正正地抽在了吐蕃千户长的腰间,立时将其击得倒飞了出去,落在急冲上来的吐蕃乱军之中,硬是被乱马踩成了肉泥。

    将是兵的胆,吐蕃骑兵本就是仓促动,此时又失去了统领,立时士气大挫,兵无战心,如何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一般的唐军轻骑,两下里不过仅仅一个冲撞罢了,吐蕃轻骑便已溃不成军,左右两翼的吐蕃轻骑一千人马,除四百余骑丢下己方步兵方阵,仓惶逃回三国联军本阵之外,余者死伤殆尽,而得了胜的唐军轻骑也没有去追赶溃散的吐蕃轻骑,甚至没有去冲击正忙着收缩阵型的吐蕃步兵方阵,而是就在战场中心围着吐蕃步兵方阵绕开了圈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站在伏阇雄身边的赫尔萨没想到仅仅一个照面而已,看似不可一世的吐蕃军便已落入了被困的窘境,一时间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着劲地揉着眼皮子,口中无意识地喃喃念叨着。

    伏阇雄虽也没想到吐蕃轻骑会如此快地就溃败了,可一见唐军仅仅只是绕着守御严密的吐蕃步兵方阵盘旋,却始终没敢去冲击吐蕃军阵的盾墙、枪林,心中却并不慌乱,无他,与吐蕃往来密切的伏阇雄深知吐蕃重装步兵才是吐蕃军的精华所在,只要重步兵方阵还在,吐蕃军就未必没有一战之力,是故,尽管看见了身边的赫尔萨露出胆怯的神色,却也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淡然一笑,无所谓地看着战场上的变化。

    赫尔萨偷眼瞧见伏阇雄脸上的笑意,立时明白自个儿刚才的胆怯状已落入了对方眼中,虽说伏阇雄并没有说些什么,可他身为疏勒国王长子,却是不能容许自己被人看轻了,一时间恼羞成怒地抽刀而出,高声请命道:“陛下,且容本王子带本部兵马杀将上去,一举击溃唐军!”

    伏阇雄本就是个老狐狸,又怎会看不出赫尔萨此举的用心,心中虽好生鄙视了这个好冲动的疏勒国王长子一番,可口中却是温和地解说道:“王子殿下莫急,吐蕃乃是强军,不是那么容易败的,您没看见么,唐军只敢在外头兜圈子,却始终不敢动进攻,呵呵,一旦唐军耐不住性子起攻击的话,那一准就有苦头吃了,布聂婆大帅自能应付得过来的。”

    伏阇雄这番话里点明了一层意思在,那就是此时出兵,就算是解了吐蕃步兵方阵之围,布聂婆也绝对不会领情,反倒会认定这是在削他的面子,毕竟吐蕃强军的威名可是不容受损的,赫尔萨能领兵出征,自也不会是傻子一个,一听之下,便已明了了伏阇雄话里的意思,也就不再多提出兵援救之事,讪讪地退到一旁,瞪大了眼,看着场中那奇怪的对持局面。

    布聂婆不愧是久经战阵的老将了,趁着己方轻骑拼死迎击唐军游骑的当口,他已完成了阵型的转换,由方阵变成了个椭圆形的防御阵,依旧是盾墙在前,枪林在后,而弓箭兵则龟缩在阵中,如同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一般缩成了一团,就等着唐军前来送死了。

    击溃了吐蕃轻骑的两部唐军并不是盲目地在兜圈子,而是借此机会调整马步,将原本分为两路的唐军游齐重新整合成了一支完整的队伍,远远地吊在吐蕃军弓箭射程之外,缓缓地纵马兜了几圈,一待整合已毕,但听唐军骑兵阵中一阵凄凉的号角声响起,原本缓缓而行的唐军游骑开始了加,马越来越快,圈子也越兜越小,渐渐地逼近了吐蕃步兵方阵,于烟尘大起间,突听董千里一声大吼:“放箭!”霎那间,趁着烟尘掩护,早已放下枪而持弓在手的四千唐军游骑,齐刷刷地将隐藏于马腹的弓箭举了起来,四千支羽箭如同暴风骤雨般向着吐蕃军阵中罩了过去。

    “举盾,快举盾!”一见唐军动箭雨攻击,布聂婆忙不迭地高声下令道,霎那间,原本就一手持枪一手扣盾的吐蕃长枪兵立时听令举起了盾牌,组成一面厚实的大盾,顶在了头上。

    这一通箭雨不可谓不突然,也不可谓不犀利,然而,对于防御力强悍的重装步兵来说,这一通箭雨的效果却是一般得很,除了数十名运气不好的吐蕃士兵被射中了面目而倒下之外,大多数羽箭都被吐蕃军手持的大盾给挡了下来,不过唐军似乎一点都不因此而气馁,依旧不停地在外头兜着圈子,一次次地齐射着,丝毫不给吐蕃军喘息的机会——每名出阵的唐军轻骑都携带有两只箭壶,各有箭二十支,倒也不虞羽箭不敷使用的。

    唐军这头射得开心无比,那一头的吐蕃士兵可就难熬了,一开始还好,大盾、重铠的防护力十足,任凭唐军如何齐射,伤亡也大不到哪去,可随着战况的继续,吐蕃士兵的体力就出现问题了,那原本就重得惊人的大盾到了末了已是沉得如同泰山一般,体力耗尽的吐蕃士兵再也无力维持盾阵的完整性了,还能举着的大盾已是寥寥无几,没了盾阵掩护的吐蕃士兵自然也就成了唐军的最佳靶子,尽管吐蕃的弓箭手们也在拼命地反击着,可问题是吐蕃军中的弓箭手本就只是辅助兵种,人数并不多,如何能跟唐军轻骑对射,开战不过半个时辰不到,吐蕃步兵方阵已然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完了,彻底的完了!眼瞅着己方败势已无可更改,布聂婆心顿时凉了一大截,到了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吐蕃军的荣耀不荣耀的了,焦急万分地将号手叫到了身边,下令即刻向后方的伏阇雄出求救的信号,与此同时不断地给残缺的己方阵型中的士兵们打着气,试图硬撑到己方援军的到来。

    吐蕃军阵中求救的号角声刚一响起,伏阇雄便再也沉不住气了,大手一挥,高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左右两翼齐出,赫尔萨王子,尔率部前去增援布聂婆大帅,务必将人救出来,伏阇勇,尔率部冲击唐军本阵,牵制唐军主力,行动要快!”

    伏阇雄的命令刚一下达,三国联军中便即号角之声大作,联军两翼立马齐齐涌了出去,战事至此,已到了个关键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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