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破除重装步兵方阵这种有着乌龟外壳的阵型来说,最便利的战法既不是罗马军团那等从肋部进攻的战法,也不是色雷当人围歼斯巴达三百勇士所玩的那种硬碰硬的打法,实际上,最合适的战法就是蒙元人击溃欧洲重骑兵、重步兵所组成的重装集群的那一套——充分利用轻骑兵机动灵活的优势,游走骑射,不停搔挠敌军之重兵集群,迫使其因心慌或是体力不支导致阵型出现不稳之际,再趁乱掩杀,从而达到以少胜多之战略目标,此等战法的精髓就是“机动”二字,也唯有轻骑兵方能做到这一点,虽说此战法近似于无赖,不过么,效果却是极佳,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重装集群的克星,李贞对于此道自是了然于心,也曾深入研究过此种战术的优劣性,平日里在训练游骑之际,就极其注重骑射以及马术的训练,这冷不丁地在战场上使将出来,还真是有些子出奇制胜的味道,就凭着一群只穿皮甲的游骑,硬是将重铠在身的吐蕃重步兵折腾得死去活来。

    眼瞅着唐军轻骑在外围耀武扬威地泼洒着箭雨,布聂婆的脸色可谓精彩至极,不甘、气恼、愤怒、失望、迷茫全都交织在了一块,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手下这群训练有素的重装部队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败了,还败得如此之惨,绝大多数倒下的士兵甚至连一刀都不曾挥出便已成了唐军的箭下游魂,只不过想不通归想不通,布聂婆毕竟是员老将了,面对着己方的颓势,他尚算有着几分的清醒,知道此时乱不得,也撤不得,唯有坚守待援方能有一线之生机,否则的话,一旦被唐军赶得放了羊,不待己方援军抵达,只怕残存的两千将士都将落得个命丧黄泉的结局,故此,一待求救之号角吹响之后,布聂婆不但没有没有下令撤退,反倒是高声命令全军再次收缩防线,企图强自支撑到援军抵达。

    打蛇要打死,杀人要杀透,受了伤的狼一旦回过了气,那一准更加凶残,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董千里本就是个狠人,别说李贞事先有交待,一定要砍下布聂婆的头,便是没有,董千里也绝对不会放过这等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一见到吐蕃军阵因收缩正面而出现了混乱之时,董千里也不管远处的三国联军正在加赶来,高呼一声:“出刀,杀上去!”径直一马当先地向着混乱中的吐蕃军阵杀奔而去,董千里这么一动,原本正射靶子射得开心无比的大唐游骑立时轰然应命,各自弃弓出刀,如奔雷般紧跟在董千里身后,如林般的弯刀在阳光下炫耀出七彩的光芒。

    乱了,全乱了,就在唐军游骑起冲击之际,吐蕃士兵正忙着调整阵型,怎奈地上七横八竖地全是战死者的尸体,再加上体力都已几乎耗尽,行动上根本无法协调,别说啥布阵了,便是因相互挤撞而跌倒的士兵都不在少数,不调整还好,这一调整之下,原本尚存的最后一丝士气也荡然无存了,盾阵垮了,枪林也倒下了,哪能挡得住唐军游骑的强悍冲击,没等布聂婆反应过来,唐军已然杀到了近前。

    “挡住,挡住!”眼瞅着兵败如山倒,布聂婆急红了眼,不顾一切地纵马迎向了杀奔而来的董千里。还别说,吐蕃军确实是强军,尽管此时已处于绝对的劣势之下,可眼见着自家主将冲杀上去了,那些尚有战力的吐蕃士兵立刻集结在了一起,拼死地向着杀奔而来的唐军游骑动了反冲锋。

    时间,关键的是时间,此时三国联军大军已动,虽说距离战场中心尚有四百余步的距离,可对于纵马狂奔的骑兵来说也不过是瞬息间的事情罢了,若是不能抢在三国联军抵达之前彻底击溃吐蕃军的抵抗,一旦被三国联军大部队缠住,以游骑那单薄的防御力及久战之后的疲惫,其结果绝对好不到哪去,这个道理李贞自是心中有数,可他更清楚的是吐蕃军不灭,于阗难破,无他,游骑战术固然是可以轻松地击败野战中的重装步兵方队,可一旦到了守城战之际,要想拿下重装步兵的话,那就得靠人命来堆了,而那等代价是李贞付不起的,是故,尽管心中颇为不安,深恐己方游骑折损过大,可李贞还是没有下令撤军,也没有下令全军出援——此时若是李贞全军压上,那结果就是打成了场混战,纵然能胜,损失也小不到哪去,而这也同样不是李贞所能接受的结果,所以,他只能等,等着机会的到来。

    就智谋而论,董千里在李贞帐下芸芸诸将中,实排不上号,可就个人武艺来说,除了李贞之外,他算是有数的几名高手之一,哪怕是燕十八、鹰大比起他来都还尚差一线,绝对是悍将中的悍将,此时见吐蕃军不退反进,董千里不由地心中狂喜,狂笑一声,一催战马便冲杀了过去,手中弯刀一振,挡开迎面攒刺而来的两把长枪,顺势一个斜劈,借着马,将一名撞到马前的吐蕃士兵剁翻在地,紧接着,也不去理会几名四散躲避战马冲撞的吐蕃官兵,眼盯着呼啸杀来的布聂婆,狂吼一声:“看刀!”人在马上一立,手中的弯刀全力一个下劈,对着布聂婆当头便砍了下去。

    布聂婆在吐蕃军中一向也以勇武著称,此番未经正式交手便已落败,心中早已是气闷难忍,此时见董千里如此藐视自己地来了个当头一刀,更是气极在心,大吼一声:“杀!”双手握刀,猛地一个上撩,试图凭着自己的大力将董千里的刀格飞,只可惜他错了,错得极为离谱——董千里一身的武功岂是他布聂婆所能猜度的,但见董千里哈哈一笑,原本急劈而下的弯刀突地一顿,立时由刚猛变成了柔和,只是那么轻轻地一颤,弯刀已划出一条美妙的弧线,避开了布聂婆上撩的刀势,而后紧紧地贴上了布聂婆的刀身,抖动间,内力迸,布聂婆但觉手心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虎口一热,手中的大刀已脱手而出,飞上了半空,还没等他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生的之际,却见一扭腰,侧了下身子,空着的左手顺势一抄,于双马交错间,将正自着呆的布聂婆生生拖离了马鞍,往腋下一夹,硬生生将布聂婆夹得惨叫一声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崩溃,彻底地崩溃了!吐蕃士兵心中最后的一丝战心随着布聂婆被生擒,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忙于逃命的吐蕃士兵们丢盔卸甲地往自家后阵逃去,那恨不得爹娘多生几条腿的架势落在大唐游骑军将士的眼中,立时激起一片欢呼声,人人纵马掩杀过去,杀得吐蕃士兵哭爹叫妈,怎个凄惨了得。

    “吹号,收兵!”始终关注着战场局势的李贞一见董千里生擒了布聂婆,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收兵令——只要布聂婆在手中,李贞便不愁伏阇雄不拼死来救,此时已无必要再去追杀吐蕃军那所余不多的残军了,若是因此而赔上了游骑军,却是不值当。

    “撤,快撤!”董千里一手夹着昏迷不醒的布聂婆,一手持刀左右乱劈,正自冲杀得高兴,突地听到本阵中传来撤兵的号角声,不得不了住了胯下的战马,一挥弯刀,挥军向着己方本阵飞奔而去,而此时,冲杀而来的三国联军前锋赫尔萨所部已杀到了百步开外,见唐军游骑撤了回去,兀自不肯收兵,甚至不管正向己方阵列溃逃而来的吐蕃步兵,呼啸着便向撤退中的唐军游骑追了过去,那些个好不容易才从唐军刀下逃得性命的吐蕃步兵们可就倒了大霉了,没死在唐军刀下,反倒被自己人的战马活活踏死了不少,可在这等乱军之中,除了破口大骂疏勒人不得好死之外,也只能是白白挨踏的份了,待得疏勒大军一过,原本还有近两千人众的吐蕃步兵只剩下了可怜兮兮的六、七百人,还大多带着伤,至此,作为三国联军中最精锐的吐蕃军团算是彻底交待在这百丈原上了。

    布聂婆的被俘,显然打乱了三国联军原定的战略部署,而唐军游骑的不战而退,更是令三国联军统帅伏阇雄先前的指令落到了空处,冲将出去的三国联军两翼此时因调度上的问题,出现了些混乱——伏阇勇见布聂婆被俘,原先接受的挥军缠住唐军主力的举动显然已是多此一举,虽也在向前冲锋,可对于是否还要按原定计划动攻击行动却产生了犹豫,军行不,而赫尔萨为了救出布聂婆却是全力追击,至此,原本齐平的两翼便出现了脱节,陷入了各自为战的境地。

    “杀上去,杀,杀啊,杀!”赫尔萨是个年青人,又是王长子,自有着年轻人的骄傲,在国内也曾打过几次剿灭沙盗的胜仗,一向自认勇武,并不以为自己比李贞差多少,此次奉命出征,心中也存着跟李贞一较高低的念头,先前见吐蕃军溃败得如此彻底,虽是心中骇然,却也并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骑兵才是战场的王者,对于自己手下的五千精锐骑兵,赫尔萨还是有着足够的信心的,此时见大唐游骑生擒了布聂婆,自是不肯甘休,大呼小叫地尾随着唐军游骑向唐军本阵冲杀而去,气势倒也盛得很。

    “该死的疏勒人,要糟了!”伏阇雄也勉强算是打老了仗的人物,颇通战阵之道,此时一见己方两翼脱节,顿时大感不妙,气忿忿地骂了一句之后,高声下令道:“吹号,令伏阇勇加前进,攻击唐军右翼,掩护赫尔达所部!”随着于阗本阵号角声响起,原本正不知该不该继续向前掩杀的伏阇勇所部也开始了加,只不过因着先前的拖延,以及伏阇勇所部乃是步、骑混合军,行动上本就快不起来,虽已加,却还是落后了赫尔萨所部一大截,唐军的战机出现了!

    细节决定成败,尤其是对于瞬息万变的战场来说,更是如此,一个微小的失误往往造成一场惨重的后果,而能不能抓住对手露出的破绽,则是一名将帅是否合格的关键之所在,李贞本就是心细如之人,此时见三国联军两翼脱节,立时意识到胜机已在眼前,嘴角一弯,笑了起来,一挥手,高声下令道:“传令:右翼陈武所部即刻上马出击,务必缠住敌军左翼,左翼游思凡所部原地待命,不得擅自出击,中路林承鹤所部全力迎击来犯之敌,务必将其彻底击溃!”

    眼瞅着唐军本阵愈来愈近,赫尔萨俯低了身子,弓起了背,紧紧地贴在了马背上,手中的直柄弯刀斜斜扬起,口中高声下令道:“全军出击,活捉李贞,杀啊!”脚下一踢马腹,如利箭般一马当先地冲在了最前头,疏勒骑兵见自家王子如此勇悍,自是士气大振,全都怪啸着蜂拥向前,一时间喊杀之声大作了起来。

    唐军中路步兵集团让过了撤退回来的己方游骑军之后,两边阵型一合,已然再次组成了一个严密的防御阵型,前排是分成三列的一千二弓箭手,其后是分成两列的八百名手持粗/长佰刀的佰刀手,再后头则是二千名盾刀手,而在阵列的正前方则停着十二辆神机连环弩——此弩车为李贞手下之实验室所研出来的一代产品,利用扭曲条的势能进行弩箭的射,不仅棘齿,制退销,射开关外层包裹和固件,连扭曲条和弓臂也全部用钢制作,条套筒为青铜制成,以人力或畜力上弦,一次能射十支大型弩箭,比起时下唐军中所用的弩车威力大了数倍,射程远,准头则有些稍欠,车下有轮,可以用马牵引,既可用于野战,也可用于城市攻防战,此为该型弩车一次进行战场测试,至于具体效果如何,尚有待检验。

    近了,更近了,疯狂冲锋的赫尔萨所部度奇快,转瞬间便已冲到了离唐军本阵不过一百步的距离,始终默默不语的林承鹤终于下达了作战命令:“放箭,弩车准备!”得了号令的一千两百弓箭手同时松开了手中扣着的弓弦,但听一阵嗡嗡之声大作,千余支羽箭呼啸着向冲杀而来的疏勒人罩了过去,顷刻间在疏勒人的冲锋队列中掀起一片血浪,百余骑兵就此惨叫着被冲锋的浪潮彻底吞没,化成了草地上的一摊肉泥,而疏勒人依旧勇悍得很,并未因这顿箭雨的打击而停下冲锋的脚步,反倒是冲得更快了几分,大有一举踏平唐阵之气概。

    “弩车,放!”林承鹤丝毫也不曾为疏勒人拼死冲锋的气势所动,待得疏勒人冲到了五十步左右之际,一扬眉头,下令弩车动攻击。

    每量弩车后头都有着五名士兵专管着,除了一名车长负责指挥外,瞄准、装填、射各有其人,这支队伍作为一个整体来说,虽说是次参战,可所有的士兵却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的老兵,对于战场的气氛自是熟悉得很,面对着汹涌而来的疏勒人大队骑兵一点都不怯场,一得到准备的命令之时便已完成了弩机的瞄准、调试工作,待得林承鹤一声令下,十二名弩车手同时用力拉动了射的牵引绳,霎那间尖锐的破空之声大作了起来,但见一百二十支巨大的弩箭密密麻麻地壮向了迎面而来的疏勒人骑兵大队,那等巨大的冲击力实非人力可以阻挡,每一支弩箭飞过,便是一块巨大的空白,所有挡在其面前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马,全都被生生撕成了碎片,那等血肉横飞的惨状着实骇人听闻,别说深受其害的疏勒人了,便是久经战阵的唐军士兵也为之头皮麻,口中咂舌不已。

    弩车射的声势是浩大得很,可就其实际战果来说,其实并没有杀死多少疏勒人,这一百二十支巨弩有三分之一是射到了空处,还有三分之一是射在了同一线路上,只是将碎肉撕得更碎一些罢了,一场射下来,拢共也就是灭杀了两百名不到的疏勒人,比起先前那场弓箭雨来说只不过略强上一些罢了,然而,其所起到的效果却不是箭雨所能比拟的——疏勒人是游牧民族,早已习惯了箭雨的洗礼,即便是身边的人中箭落马,也照样能不顾一切地动冲锋,可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被巨大的弩箭撕成碎片就远远过了他们的承受范围,军心一乱,整个冲锋的阵型顿时散乱了起来,再不复先前那等一往无前的气势了,不过却也没就此掉头逃跑,依旧在赫尔萨的率领下咬着牙向近在咫尺的唐军本阵扑了过去,血腥的肉搏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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