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快放箭!”一见到唐军山呼海啸般地涌了过来,杨邈登时就急了,再一看自己手下的军卒浑然没了前几日誓死抵抗的精神劲,气急交加之下,愤怒地大吼了起来,只可惜众守军此际还没从高启泰所部五万大军全军覆灭的打击中回过神来,根本就没人听从杨邈的将领,不是惊慌失措地傻站那儿,便是忙不择路地在城头跑来跑去,跟无头苍蝇一般。

    “该死!”杨邈气急败坏之下,愤怒地抽出腰间的横刀,猛地一劈,将一名跑到了近前的乱兵劈杀当场,提着滴血的刀放声狂吼道:“敢违本将令者杀无赦,快放箭,放箭!”

    望着杨邈那扭曲得狰狞的面孔,再看着那滴血的横刀,一众守军官兵总算是醒过了神来了,忙不迭地挽弓搭箭,对着冲到了城下的唐军便是一阵狂射,然则此时的唐军气势正旺,根本不理会身边战友的倒下,一味地向前狂冲,不数刻便已冲到了城墙之下,与此同时,数千唐军骑兵也在薛仁贵的统领下快马杀到,将一阵紧似一阵的箭雨铺天盖地地射向了城头,压制住了城头本就不多的弓箭手。

    “竖云梯!”一名唐军校尉率部冲到了城下,放开喉咙高声下达了命令,霎那间二十余架云梯纷纷竖起,搭上了城头,立在梯顶的唐军官兵借势一跃,便已跳上了城墙,与守城的官兵绞杀成一团,城头之上登时一片大乱。

    “檑木,快放檑木!”一见到唐军开始攀爬云梯,杨邈顾不得去管城头的混战,大步冲出了城门楼,挥舞着横刀,放声大吼着,却不料他刚露头就被策马行于骑兵队列中的薛仁贵现了,但见薛仁贵飞快地挽弓搭箭,瞄着露出一个脑袋的杨邈便是一箭,那箭去势极快,转瞬间便已射上了城头,没等杨邈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觉得头一疼,眼一黑,人已失去了平衡,晃了几晃,一头栽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断了气。

    “贼将已授,上城,上城!”一众骑兵见杨邈被薛仁贵射杀当场,全都高声呼喝了起来,原本就士气低落的守城军此际更是乱成了一团,已然无力继续封堵被唐军打开的突破口,得了势的大唐步兵齐齐呐喊着拥上了城墙,将高句丽守军杀得节节败退,不数刻之后,一阵欢呼声响起,厚实的城门已被唐军从内里推了开来。

    “进城!”眼瞅着城门已经洞开,薛仁贵大喜过望,飞快地将手中的大铁弓收起,从得胜勾上取下方天画戟,猛地一挥,高呼一声,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城门洞,其身后数千骑兵蜂拥跟上,一股脑地杀进了城中。兵败如山倒的高句丽守军再也没了抵抗的勇气,纷纷丢下兵刃,乖乖地跪地当了俘虏,至此,安市城外围的最后一道防线终于被唐军撕破了……

    贞观二十一年五月二十一日,李贞率中军主力抵达横山城下,原本因屡次强攻未能攻克横山城的唐军前锋诸军登时士气大振,前锋诸将纷纷请战,都想着在太子殿下面前露上一手,然,李贞并没有同意即刻攻城,而是下令全军在离横山城三里外安下了营寨,通令诸军原地休整,激战了近十天的横山城难得地平静了下来。

    唐军没有趁势动攻城战,这令苦战了十余日的守城官兵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多借此难得的机会好生放松了一回,然则能放松下来的皆是不明究竟的中下层官兵,至于城中的高级将领们则是一派的愁云惨淡,概因建安、选菟城两大重地皆落入唐军手中的消息已传递到了高层将领的手中,同时抵达的还有高、杨两位耨萨联名下达的撤退令,只是因着怕影响军心士气,并未将此战况通报至诸军罢了。

    横山城本就不大,也比不得安市城的险要,前番之所以能挡住唐军前锋十余日,除了是全军将士拚命的结果外,更主要的是因赤峰寨、盖牟城等地退下来的近万败兵大大地加强了城防的力量,这才能勉强抵挡住唐军前锋的强击,如今唐军主力既已抵达,苦战之余的守城军本就再也无力支撑,更何况选菟城陷落之后,唐军林承鹤部已经在向安市城急赶,一旦林承鹤所部杀到安市城下,横山城诸军的归路与粮道必将被切断,真到那时,城中诸军便是想逃都无路了,唯一能逃生的机会便是趁着林承鹤所部尚未赶到安市城下的这两三天时间里弃城撤回安市,只不过其中却有一碍难之处——从横山到安市皆一马平川之地,若是唐军骑兵一路掩杀下去,撤退中的诸军根本就无法逃脱,必须有人率军据守横山数日,为撤退大军争取时间,麻烦的是城中诸将各不统属,该由谁来担当这等必死无疑的断后任务便成了诸将们的心头之痛,这不,联席会议都已开了大半个时辰了,也没见谁肯自告奋勇地站将出来,大家伙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整个议事厅里寂静得诡异无比。

    “诸位,本城守奉高将军将令,须率全军撤回安市城,为稳妥起见,此城须有人驻守三日以上,不知哪位将军敢为此重任?”横山城守成大武见一众将领皆不出声,不得不将话头点明了说,当然了,也没忘了将他自己先排除在坚守横山城的职责之外。

    成大武能这么说,那是因为他的资格最老,既是横山城守,又是领令撤军的主将,可其他将领就不乐意了,谁也不肯去干那等必死无疑的活计,要知道城外的唐军可是足足有十五万之多,一人一口唾沫都能将这小小的横山城给淹没了,别说甚子守上三日了,哪怕能守上一天都得庆幸三足乌大神在天显灵了的,故此,哪怕成大武双眼饱含着热切地扫来扫去,却压根儿就没人肯出声应命,大家伙全都默不作声地端坐着,就跟没听见成大武的话一般。

    “咳,咳。”成大武自是早就料到这场议事会是如今这个局面,眼瞅着诸将都装聋子,可还是气恼得很,假咳了几声,打破了令人尴尬的沉默,眼睛在赤峰寨统领高可业与盖牟城守杨乾吾身上来回转悠了好一阵子,直看得两人心惊胆战不已,运足了气势之后,这才猛地一拍桌子,几乎是用吼的声调开口道:“高可业,尔可知罪?”

    “末将,末将……”高可业被成大武这么一吼,登时便有些个慌了神,猛地跳了起来,瞠目结舌地看着突然翻了脸的成大武,口中胡乱地应着,却连他自己都不晓得在说些甚子。

    “尔身为赤峰寨统领,一日而失本寨,其罪难恕,本该斩以儆效尤,鉴于尔这些日子来尚算尽力,姑且寄下尔之罪过,今尔若是再无作为,即便本将能容,高、杨两位大人也饶尔不得!”成大武瞪着眼,对着高可业便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怒叱。

    “我……”高可业有心辩解一二,却实是无言以自辩,毕竟他统率三千兵马竟然被一千契丹骑兵给夺了寨子,这等错处说破了天也没法说个明白,尽管心里头清楚成大武此举不过是为了压迫自己就范,要自己留下来守横山城罢了,可也没辙,眼瞅着在座的诸将全都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浑然无一人肯出声帮着缓颊,心登时便凉了半截,无奈之下,只好咬了咬牙道:“末将愿将功折罪,自请留守横山,只是末将手下兵马不足,恐难挡唐军之锋锐,恳请成将军多拨些人马以为守望。”

    “好,难得高将军忠心为国,本将自不能亏待了尔,尔既愿坚守横山,本将便再多拨一千人马助尔成功。”成大武话说到这儿,见高可业有要出言分辨的意思,便即毫不客气地一挥手道:“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各部即刻归营整装,今夜子时全军撤离横山,都散了罢。”话音一落,根本不给高可业再次出言的机会,一甩袖子,径自先走了,诸将见状,自是各自散去,压根儿就没人去安慰一下气得眼斜鼻歪的高可业。

    高可业原本想多争取些人马,可眼瞅着成大武根本不给自己开口的机会,再一看诸将散去之时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就跟看死人一般,心中的怒火狂涌个不停,恨不得拿把刀子冲进后堂,将成大武给劈了,只可惜他不敢,无奈之下,也只能怒气冲冲地冷哼了一声,自行转回军营里去了……

    相比于横山城中的愁云惨淡,城外的唐军大营则是一派的欢天喜地,原因无它,只因太子李贞下令犒赏三军,每人肉半斤,每伙酒两坛,全军上下自是欢声雷动,人人振奋不已,然则军中一众老成之将却皆忧心不已——自安下大营之后,李贞既没有安排攻城之准备,也没有召集诸将议定行止,甚至不曾与众军同乐,而是猫在了中军大帐中,一天下来都不曾露上个脸面,诸将茫然不知所谓之下,只好共推副帅李绩与先锋军统帅程名振联袂前去探个底儿。

    众军皆欢饮,李贞自也不会亏待了自己,这不,就在李、程两位老将进来之际,李贞正舒服地躺在摇椅上,边悠哉地摇着,边喝着小酒儿,当然了,李贞所饮的酒并不是众将士们所喝的那等“得胜归”的烈酒,而是西域特产的葡萄酒,这酒倒不是李贞专程从长安带来的,而是西域的商人们专程送到军营里来的——自打李贞开西域以来,一直重视工业的展,尤其是纺织工业,无论是棉纺还是毛纺,都得到了当地都护府的大力扶持,整个西域的纺织业展得极快,所生产出来的棉布、毛线等物事物美价廉,不单畅销内地,甚至远销到了欧洲大陆,成为西域除商贸外的又一大经济支柱,然则,尽管纺织机器等不断地更新,生产率不断地提升,可人力资源的缺口却越来越大,尤其是种棉的人手愈不足了起来,早前还能通过战争掠些人口,现如今薛延陀都已被灭,除了吐蕃与吐谷浑偶尔还能贩卖些人口来充数之外,再也无处去买物美价廉的战俘了,如此一来,整个西域的劳动力自是奇缺无比,那些个西域富商们每日所思的便是到哪去骗上些劳力来,这会儿李贞率部出征前,只不过放出了个信息,说是所有攻下的高句丽之地民众皆可官卖,那帮子西域富商们立马闻风而动,按照李贞的要求,赶着牛羊、运足了粮草,不惜穿越茫茫大草原,万里迢迢地赶到了军中,以军粮交割换取战俘,至于讨好李贞的葡萄酒么,自然是备得充足无比了的。

    “末将李绩(程名振)参见殿下。”李、程二将刚走进中军大帐,一见李贞竟然如此逍遥,各自狐疑地对视了一眼,却不敢多说些什么,忙不迭地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给李贞见礼不迭。

    “免了罢,来人,给二位老将军看座,唔,将葡萄酒也端上来,孤今日要与二位爱卿好生畅饮一番。”李贞坐直了身子,笑着虚抬了下手,一副随意的样子说道。

    “谢殿下宏恩。”李、程二人尽管满腹的心思,却都没有急着开口,谢了恩之后,各自落了座,自有一帮子帐内宦官们奉上了几子,端上了美酒佳肴,而后各自悄然退出了大帐。

    “二位爱卿请随意些,这葡萄酒别看喝着温和,其实后劲大得很,须慢慢品着方有滋味,来,二位爱卿且尝尝罢。”李贞自是猜得到两位大将的来意,不过他却不急着分说战事,笑呵呵地半举了下酒樽,劝起了酒来。

    西域与中原通商已久,葡萄酒在中原也偶有出现,只不过那味道关中之人大多不欣赏,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销路,也甚少有人会专程贩卖此物,也就只有李贞这个来自后世的家伙好这一口,每年都从西域进不少葡萄酒,也不是用来会客,基本上就是自娱而已,当然了,似李绩这等京师高官府上李贞往往也会派人送上一些,这种酒李绩自是喝过的,知道其滋味如何,此时李贞劝酒,他也就端起酒杯,浅饮了小半口,意思一下罢了,至于程名振么,他一向是外官,还真没喝过葡萄酒,此时难得李贞敬酒,自是猛饮了一大口以示豪爽,结果立马就呛着了——这时节的葡萄酒可没有后世那等过滤、加料之类的工序,纯天然而已,就一个字“酸”,可怜程名振不知底细,将其当成白酒来喝,这一大口下去,可就够他受的了,脸色憋得通红不说,眼泪都流了下来,那狼狈之状逗得李贞、李绩二人皆哈哈大笑不已。

    “见笑了,见笑了,老臣失礼了,惭愧,惭愧。”程名振尴尬地抹去了脸上的泪水,硬着头皮将嗓子眼的酒强咽了下去,站起了身,苦笑着告了罪后,也不待李贞开口,直接了当地便提到了正题上:“启禀殿下,我大军如今既已到了此处,横山必破无疑,我等当即刻进兵,一鼓作气拿下此城,以防此城贼子窜回安市,臣恳请殿下准臣率部连夜袭城,确保贼军无法趁夜潜逃。”

    “哦?”李贞不置可否地吭了一声,并没有马上回答程名振的请求,而是笑眯眯地转头看向了李绩,饶有兴致地问道:“英国公,您之意下如何?”

    李绩见李贞见问,忙不迭地收住了脸上的笑容,站起了身来,拱龙无敌:“殿下,老臣以为程老将军所言甚是,今我大军云集,气势正旺,当一鼓作气剿灭此地之贼军,为围攻安市城减轻负担,若是贼军就此逃了,恐有后患矣。”

    “嗯。”李贞笑着点了下头道:“二位老将军请安坐,此城之贼逃不了,孤自有破敌之策,无须过虑。”

    李贞说得自信无比,两位老将却是将信将疑,可又不敢就此事质疑李贞,毕竟李贞不单是全军统帅,还是太子,君臣之间的礼数可是失不得的,只不过若是不问个明白,两位老将都无法就此安心下来,各自互视了一眼之后,还是李绩依仗着副帅的身份强自开口道:“殿下高明,老臣等过虑了,只是,唔,只是计将安出焉?”

    面对着两位老将的疑惑,李贞倒是没再卖关子,笑了笑道:“孤已得到密报,林承鹤所部已于三日前全歼了建安五万敌军,算时日,如今选菟城必已落入我军之手,横山城中贼寇想来也已得到撤兵之令,若不出意外,撤兵之举当在今夜,我军明日必能拿下横山,以骑兵追击之,不愁不灭此獠。”

    李贞所得的密报乃是潜伏在高句丽诸城的“旭日”探子用信鸽回来的,比之军报的传递要快上了不少,高启泰所部的覆灭李绩等人都尚不知情,此时一听李贞说得如此肯定,各自凛然,却不敢多问详情,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由着程名振出言道:“殿下,贼军若龙无敌书屋撤,必留大将死守,恐非轻易能拔,不若夜袭以拉住敌军,连日强攻之下,必可灭此朝食。”

    “不必了,孤自有分寸,唔,天色不早了,尔等也早些安歇罢。”李贞笑了笑,拒绝了程名振的提议。

    “臣等告退。”一听李贞下了逐客令,二位老将自是不敢再迁延,各自躬身告退而去。

    “来人,传高延寿觐见。”待得李绩二人退下之后,李贞默默了好一阵子之后,突地提高了声调呼喝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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