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九年秋,从重修秦直道算起。经过整整一年的稳扎稳打,汉军终于克复哈喇和林,封不儿罕山而还。

    之前,汉军也曾光复故都开封、收复燕云大都,但这些地方本来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中原汉地,不像哈喇和林作为蒙古帝国曾经的都,汉军占领它标志着蒙古帝国强大对手的彻底失败。

    开封街头,老迈的贺知节唏嘘不已。

    开封光复,他的儿子贺尽忠参加了汉军,不幸牺牲在了居庸关下,从报纸上得知大汉克复蒙元圣城哈喇和林,忽必烈仓惶西窜的消息,贺知节扶着同样巍巍颤颤的老伴儿,来到了天街侧旁,遥望北方,将一杯水酒浇在天街的石板路上:

    “尽忠吾儿,老父只抱憾你未能亲见今日直捣黄龙,敌酋鼠窜!”

    “号外,号外,”临安的报童在新城的三合土路面上跑来跑去,今天的报纸卖得特别好。许多平日里一毛钱也要搬成两半花的读书君子,今天也慷慨解囊,花上五大毛买份报纸细看。

    茶楼酒肆之中,更是高朋满座,讲《大汗开国群英传》的说书先生,只说得天花乱坠唾雨纷飞,座下的茶友酒客们,听得如痴如醉,不时有人击节叫好:“三百年,三百年来未曾出的鸟气,这下子全都出了,真叫个舒坦!”

    岳王庙前人如潮,人们扶老携幼前来告慰这位壮志未酬身先死的英雄,不忘向白铁铸造的奸臣塑像上吐两口唾沫,也不忘在庙门前小广场上的商贩买,不,按照临安百姓的说法,是恭恭敬敬的“请”两座当今皇帝的瓷像。

    正逢每月的庙会之日,前来此处祭拜英烈,顺便买点小玩意儿哄哄孩子,或者单纯带着老婆孩子出来逛逛的百姓极多,忽然有人惊呼道:“大汉皇后带着太子来了!”

    轻纱笼遮的御辇从皇宫方向缓缓而来,左右卫兵高擎汉旗,胯下骏马皆是千里良驹,端的人如虎、马如龙,百姓见了登时欢声如雷,高呼皇后千岁。

    赵昺和赵显兄弟身穿寻常侍卫服色随在御辇旁边。赵显早已不再是小喇嘛打扮,留起了头,和家人的生活让他慢慢恢复了被迫做小喇嘛之前的记忆,汉语也变得流利起来。

    见此万民朝拜的情形,赵显不禁慨然长叹:“记得以前我兄弟幼年,出行时侍卫如龙似虎,百姓躲避还来不及,如何会凑上前山呼万岁?姑父楚风真帝王才也!”

    赵昺点点头,身边的哥哥比做小喇嘛打扮时气色好多了,自己何尝不是呢?比起行朝漂泊海上朝不保夕,比起邓光荐等人阴谋下随时面临死亡的威胁,倒是放弃帝王之尊,在大汉帝国治下做个平头大百姓舒服得多,自在得多。

    更何况,毕竟还是当今第一皇后的侄儿,大汉的皇亲国戚呢!

    素手挽珠帘,赵筠牵着胖丫和小弟,大名唤作楚黛和楚天的小姐弟迈出步辇,纤腰好似那惊鸿婉转掌中身,白晰的鹅蛋脸光洁如玉,素白的宫装让她显得圣洁无比。令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意——据说,如今德化批量生产象牙白瓷观音,便是模仿她的外貌。

    赵显、赵昺兄弟下马,赶上几步站到姑姑身侧,便听得粉嘟嘟胖乎乎的表弟,正指着百姓们,一脸严肃的问赵筠:“他们为什么要喊万岁呢?他们喜欢大妈,还是喜欢我呢?”

    “切!”胖丫朝弟弟比了比中指,小大人似的说:“当然是喜欢我妈啰,你才是个小孩子而已,他们又不认得你!”

    “要做淑女,我的小公主。”赵筠板着脸把女儿的中指扳下来,俄而又是一笑,楚风这家伙真讨厌,别的不教,这招牌动作却教给胖丫了。

    幸好,这个时代的人们还不知道楚风招牌动作的具体含义,觉得无非是俏皮点罢了,要是赵筠知道了另一层含义,只怕楚风就很要为自己担点儿心了。

    慢慢把胖丫的手指头收回去,摸着小弟的脑袋温柔的道:“是喜欢你,也是喜欢我呀,因为他们最喜欢你的爹爹,大汉皇帝,看那些百姓怀中捧着的瓷人儿,不是很像你爹爹吗?”

    宋时德化、景德镇等处民窑,哥汝定均等官窑烧制瓷器的技术已经相当达,那瓷人儿做的维妙维肖,又是自己的父亲。如何认不出来?

    胖丫就拍手笑:“哈,爹爹变得好白呀!”

    还不到三岁的小弟如思想者般皱起了眉头,歪着脑袋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喜欢爹爹?比我还喜欢爹爹吗?”

    “因为爹爹是个好皇帝,所以全天下的老百姓都喜欢他呀!”赵筠俯下身子,看着小弟的眼睛:“所以呢,小弟如果想别人都喜欢你,将来就努力做个好皇帝吧!到那时,百姓也会塑你的瓷人儿呢!”

    小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岳飞塑像前,赵筠纤纤玉手拈起三注香,鞠躬祭拜之后轻声祝祷:“岳王在天有灵,我赵家当年有亏负于你,十二金牌召回北伐健儿,风波亭上,黄龙未捣、武穆蒙冤,不过如今赵家的夫君、当今圣上亲提大军直捣哈喇和林,马踏不儿罕山,金人的黄龙府早就成了大汉的国土,可让你的夙愿得偿啦!还望你保佑夫君百战百胜,我的孩子们健康快活,还有,嗯,教大汉国泰民安……”

    赵昺、赵显兄弟对视一眼。这才知道姑姑带自己兄弟前来用意何在,暗道一声惭愧,两位少年同时拈起清香,以故宋末代皇帝,大声向这位民族英雄道一声迟来一百多年的歉意。

    岳王庙内外,听到两位故宋君王的祷告,人群的情绪更加沸腾,大汉皇帝万岁的呼声随着杭州湾吹来的海风,传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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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载相公曾借箸,宪宗皇帝亦留神。旋见衣冠就东市,忽遗弓剑不西巡。牧羊驱马虽戎服。白丹心尽汉臣。唯有凉州歌舞曲,流传天下乐闲人。”

    自盛唐时期吐蕃崛起,尤其在安史之乱后,就从华夏文明的怀抱中割裂出去,成为吐蕃一部分,如今更是在吐蕃大国师八思巴建立的萨迦政权统治下,名义上由北元宣政院管辖。

    青海湖以南的河湟之地,乃是中华母亲河黄河以及支流湟河的源地,本是西周崛起的故土,周文王的故乡,当年穆天子曾从这里西进,去和西王母交流文化,秦始皇的祖先在这里征伐西羌,开地千里,直到盛唐仍属于河西、陇右管辖。

    安史之乱爆后,驻守在河西、陇右的军队东调平叛,吐蕃乘机进占了河湟地区,对唐朝政府造成了极大的威胁。诗人杜牧有感于晚唐的内忧外患,热切主张讨平藩镇割据、抵御外族侵侮,以悲愤的心情写下了苍凉的诗句:

    河湟百姓尽管身着异族服装,“牧羊驱马”,处境十分艰难屈辱,但他们的心并没有被征服,白丹心,永为汉臣!

    晚唐越衰落,杜牧没有等到收复失地的圣旨,其后的五代十国分裂,两宋外侮纷至沓来,国土缩小到偏安江南,何尝有能力恢复故土?白丹心的汉臣,只怕死不瞑目,惟有他们的灵魂,或许回到了华夏的怀抱。

    时隔数百年,华夏的旗帜再一次飘扬在河湟的土地上,大汉帝国的金底苍龙旗在嘹亮的军鸽声中,猎猎飞扬!

    陆猛有些惆怅的打量着这片早已在华夏记忆中变得陌生的土地,高原上吹来凛冽的晨风。刮的人脸上有些木,秋季江南还是硕果累累,漫山遍野的菊花盛开,这里的草地却是渐渐凋零,远处山峰则已能看见皑皑白雪。

    不见王师久,漫道北群空!河湟之地的汉臣,只怕早就化作白骨累累了吧!

    奉大汉皇帝圣旨,以迎击海都为名率三军西进,出河西走廊前绕道河湟之地的陆猛,不无遗憾。

    大大咧咧的黄金彪并不知道这些往事,所以他的情绪不像陆猛那样略显低沉,乍着喉咙吼道:“弟兄们,西宁城就在眼前,加快脚步,今晚在西宁过夜!”

    陆猛笑了,如今大汉帝国国势蒸蒸日上,非但要收回河湟之地,整个吐蕃高原都要纳入大汉的怀抱,从陆地上直接和南方印度的德里苏丹国接壤——现在那儿已经是大汉的臣属了。

    过去的便随历史的尘埃远去,只要今天,牢牢的把胜利握于掌中!

    “下令各先头部队部队兼程倍道而行,三个小时内给我拿下西宁,”陆猛拍了拍黄金彪的肩膀:“告诉他们,不是在西宁过夜,而是要在西宁吃完饭!”

    西宁,地处偏远,河西走廊上的丝绸之路并不经过这里,南来北往的商旅并不从这里路过,所以很久以来,这座城市就没有大规模的外人来骚扰了。

    城郊外一处铁匠铺,张遂明叮叮当当的敲打着火红的铁块,他已记不得这是成为奴隶的第几个年头了,当年随父亲走河湟茶马互市,不料遇上了不讲理的蒙古兵,所有财物被抢走不说,父子俩和所有的伙计都成了城中党项、吐蕃贵族的奴隶。

    陆上丝绸之路不是断绝了吗,怎么还有汉地的商客往来河湟?

    原来靖康之变后,宋朝的统治区域就只剩下了江南半壁,从长安、洛阳西去的陆上丝绸之路自然断绝,事实上此前西夏的崛起,已经让丝绸之路遭到了破坏,靖康之变只是给了它最后一击。

    于是南迁的宋人,便重点展海上丝绸之路,广州、泉州、临安继长安、洛阳之后成为了东西方交流新的起点,海船取代了驼队,从东方的港口出,经过千岛万国的南洋,盛产宝石的细兰,棉花和胡椒的产地印度,直抵波斯湾、阿拉伯海、非洲大陆东部和红海沿岸,再经过陆地上阿拉伯人的转手贸易,从亚历山大或者开罗进入地中海,抵达欧洲。

    同样经海上丝绸之路,许许多多的物产诸如印度的棉花胡椒,南洋的苏木豆蔻,波斯的猫儿眼,也从这条海路来到中华。

    但有一样货物,是难以通过海洋运来的:马匹。

    南洋和天竺都没有什么好马,阿拉伯的大食良马虽好,产地却在海洋贸易线的最远端,加上运输成本和颠簸死亡,价格变得极其昂贵,根本不是各种开支极大的宋廷所能支付的,所以朝廷不得不在四川开通茶马互市,商人们从棉州(今四川绵阳一带)、松潘北上,用高原上必须的茶叶,换取朝廷与北方之敌作战亟需的河湟马。

    张遂明就是茶马互市的一位商人,受朝廷命令,为了国家亟需的马匹奔走在蛮荒之地,不料突逢大变,蒙古人占领这片地区之后,将他们抓起来,变成了奴隶。

    几十年前他随父亲离开四川的时候,还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可现在他的须皆白,从四川出的时候,蒙哥汗还在挥兵攻打重庆,前几年却传来消息,连宋朝行在临安城都陷落了。

    曾经,张遂明幻想有一位横空出世的大英雄,领着大宋天兵收复河湟之地,也将自己从奴隶的处境解救出来,可直到父亲含恨去世,直到自己从少年变成白老人,这也只是个幻想而已。

    西宁偏僻,消息十分闭塞,到数年前临安陷落的消息经过重重曲折传递到这里,张遂明更是连幻想都放弃了。

    “铁头拉风箱加点儿劲儿,没吃饱怎的?”张遂明训斥着儿子,这是他娶本地一个吐蕃奴隶女子生下的孩子,还有个女儿恩珠正在家中,和母亲一块编织着唐卡,预备献给土司老爷,最好让土司老爷开恩,收回今年冬天让她去侍寝的命令

    ——尽管知道可能性不大,张遂明还是要尽最大的努力,他竭尽全力想铸造一柄宝刀,加上女儿织成的唐卡去敬献土司老爷,这样总比让女儿进火坑强得多吧!

    “这样做,有用吗?土司老爷的心肠,可是比铁还要冷硬呢!”铁头有些不满的嘀咕着,在他看来,还不如冒死逃走呢。

    忽然听得叮当一声响,父亲的铁锤掉到了砧板上,蹲在地上抬眼看去,父亲痴痴的看着远处,嘴巴张大得可以吞下整个锤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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