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那,手里攥着簪子,才从三丫头那偷过来的,三丫头的首饰多得很,应该不会发觉吧。 .c obr />

    小吃店门前还是那么几个人,她站在那,笑着招呼客人,我已经看了好几个月了,她一直在笑,似乎总有开心的事。她把一个个羊头切开,肉的香味就飘过来。

    我按了按肚子,饿了。我的家不穷,甚至整个大唐没有几个能比得上我家,但是我有一个严厉的母亲,她崇尚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每天两顿饭,没有点心。昨天我偷吃了两个迎春糕,被娘发现了,一顿好打。我不怪娘,她希望我能更有出息,更压抑自己的食欲,甚至说,压抑自己所有的***。

    ***是可以害死人的,我的父亲,要不是在最后关头遏制了自己的***,也许早已身入黄土。

    但是我真的很饿,已经想了好几个月了,这家店隔我家不远,每次我出门就会去看,闻着那香味。经常有人不带钱,拿些米啊,油盐之类的去换吃的,她没有任何首饰,也许这个簪子,能为我换顿好的羊肉吧,我想。

    我看了他站在那许久了,他应该是个书香子弟,衣着只能说普通,却非常干净,而且他的脸上,总是很平淡,这么小的孩子,居然有了看破一切的念头。

    突然我想起了自己的夫君,他已经去了一年多了。送他上阵那天,我很开心,我希望自己的郎君能在沙场成名。然后,他就这么走了,再不可能回来了。这就是命,他甚至没有给我留下一个孩子,只有这家店。我和他的所有记忆,就是这家店。

    他走的那天,我流着泪,可是等到他不能再回来的消息,我却怎么流不出眼泪了,我看着所有熟悉的地方,想着他的笑容,于是,我也笑了起来。他们都在说我冷血薄情,还有人想打我主意,被我一刀差点看了屁股,于是,再没有人来偷偷看我了。

    只有他,看了好几个月了,也许不是看我,只是看我手中的羊头,谁知道呢。他怯生生地走过来,拿着一个青玉簪子,对我说:大姐,这能换一盆羊肉么?

    我拿着簪子看着她,突然,她的脸色变了,一把抓住我,刀就顺手切在案板上,就好像我娘平常打我一样,我吓得发抖。她板着脸说:你这簪子是哪偷来的?

    她怎么知道我是偷来的??我的脑中一片混乱,赶紧挣扎开来,说:这就是我的。她又笑了,这次的笑容看起来能融化塞外的雪,但是我能看出来她眼中那一丝冷漠,她问我,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簪子?

    是啊,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簪子?我不想告诉她我的家世,如果我的父母知道我来这样的小店,他们绝不会放过我,甚至,会赶走她。我只能低着头,一声不吭。她看着我半响,又笑了,她说着威严的话,和我娘说的听起来不同。我娘每次坐在那,我总能感觉被她责骂的人会发抖,从内心深处发出的那种恐惧感。但是她不同,她说那些话时,我有些怕,更多的是听到了关心。

    关心?真的还有人关心我?我的父母?还是成群的丫鬟和护院?

    她终于放我离开,连同我的簪子,她轻声对我说:小弟弟,别把簪子弄坏了,值很多钱的。

    他拿出那个簪子时,我被吓到了。青玉簪子就算不论手工,至少也要3贯钱,而且这个簪子的手工之细致,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我以前也有个簪子,是郎君送我的,他走之前送我的。我放在柜子了,这一年来,再怎么风雨,我也没有动过那簪子。

    也许这孩子,也是从他的母亲那偷来这个簪子吧。我问他。他怎么也不说,小孩子一副大人模样。他很怕,我看得出来,但是他却很稳,站在那似乎在思考很多事。我不知道这么大的孩子,为什么会如此。读过书的孩子也许就是不同吧。

    如果我和郎君也有孩子,应该有3岁了吧。我看着他,有些失神。他笔挺地站着,陡然间不像个小孩子,就像个军人,是啊,像我离去的郎君。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依然一声不吭。

    我拿着簪子,笑了一声,给了他,然后和他说:如果哪天饿了,来找姐姐,记得,我叫胜姐。那一年,我19岁。

    我三天没去她那了,那天回家被娘一顿好打,冬天,好大的雪。

    他已经三天没来我这了,那孩子不会被吓到了吧?我在切羊脑时总在想这个孩子。突然,旁边露出个脑袋:胜姐,我饿了。他的神情,有些像偷了鱼的猫,我大笑。

    我告诉她,家里都叫我三娃,今年9岁了。然后扭头,在心里说:其实,我姓独孤。

    姓独孤当然没什么不好,其实我一直觉得姓名只是符号,不过当你有一个叫独孤谋的老爸,然后你的目起你又很不幸运的是大唐的安康公主,那么你会觉得姓独孤真的让人难受。

    可是我没有选择。从我四岁开始,我的父亲开始教我刀法,天不黑就起来,一刀刀挥出去,父亲做几个示范动作之后,就喜欢***着刀,然后陷入沉思,我不能打搅他,也不能停止练习。终于有一天,我在练习时,沉思的父亲突然挥出一刀,向我砍来。我当时根本不敢去挡,刀在我的颈之前停住。

    父亲冷冷地看着我说:“你为什么不挡?你为什么不反击?就因为我是你的父亲?如果哪一天我叫你去死,你会不会就此将性命抛弃?”然后他将刀抛到地上,扬长而去,从此再不教我刀法。

    那一天,母亲将我叫去,然后由她来教导我。每天我依然会去练习刀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刀会从各种地方砍来,有一天晚上我梦见无数的刀朝我而来,我根本无法抵抗,然后我吓到哭,突然有个人站起来为我挡住了刀,她倒下时看了我一眼,那张脸,很像胜姐。再然后,我醒了。这是我最后一次哭泣。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我一下就变得坚强,母亲以为自己的教导比父亲更有用,那几天脸都要笑开花了。

    我的父亲看着我,陷入沉思。他一向如此,在他思考时,母亲会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甚至有时候会去抱着他,他们这样可以坐上整整一天。没有人敢去打搅他们,就连我都不行。

    父亲给我起了字,叫纯方。纯方?我心里大笑,君子可欺之以方,若再纯一点,恐怕被人骗去卖了都不知为何。胜姐就是如此,她是个女子,却更像君子,她的心是那么坦荡。我知道,她很相信我。六年来,我一直告诉她我只是个读书郎,期待某天可以中科举。其实我很不喜欢科举,父亲也是如是,有一天他和母亲谈到科举时,笑着说:“上面真有本事,几本书就把天下士子收得服贴,再过些时日,恐怕士子就要变质了。”

    母亲叹了一口气,她说:“没有人会允许门阀长期霸占朝廷。现在的士子,将来铲除门阀的利器而已。”她看了看我,又接着叹了口气:“复儿自然还没事,再过几十年,谁知道呢?”

    我的心开始蠢动起来,“母亲,让我去参军吧,”说这话时,我感觉到浑身都在颤抖。父亲和母亲惊讶地看了看我,然后大笑,他们指着我说:“你以为你现在去参军,谁会要你?”我愣住,没有人会要我。没有人会要安康公主的儿子,这是麻烦。我很清楚自己的地位,有时候,地位像是枷锁,你很难打破。

    突然之间,我很想去胜姐的小店。胜姐早已经把我当成了她的亲弟弟,她也经常会使唤我为她插桌子,甚至会把摊子交给我,自己去采购。我的刀法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刀刀将羊肉切下,我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了父母,我把自己当成是胜姐的弟弟,是她的亲弟弟。

    有时候人总会想些奇怪的东西,我似乎很容易忘记,但一出店门,我就会想到自己的身份。有一天,胜姐说店中有个客人,在独孤家附近见到我,说我的气势和在店中完全不同,胜姐笑吟吟地看着我,她说:“三娃,你是不是想去独孤家牟取人家的帮助?要记得,没有人愿意帮助一个只想要人帮助的人,你要靠自己。”胜姐总是如此,她总是在帮助别人,但很少让人帮助她,除了我。

    她把这家店当成命,但是独孤家附近,人越来越少,生意也逐渐差了。终于有一天,胜姐支撑不住了,我告诉她,你应该去更好的地方,去适合你的地方,长安到处都有喜欢吃羊头的人,但是在独孤家附近,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少。我早已经知道,父亲希望安静,他用尽方法驱散了家门附近的平民。

    也许他是给自己设下了一个牢狱,我总觉得,父亲将自己当成囚犯。父亲和我,其实是一路人。在家人面前,他是严肃的家主;在我面前,他是严厉的家长,在偶尔来临的亲友面前,他又谈吐风声,虽然不笑,却让很多人流连忘返。只有在母亲面前,他才会有笑容,甚至会哎叹,还有泪水。

    是的,谁也不知道,其实大唐最有名的背叛者,最冷血的谋反者会流泪。

    胜姐终究同意了我的建议,因为我对她说,忘记才是最好的思念。要想忘记,就先要离开,身体离开之后,才是思想。

    那天我很高兴,早上起来,我挥舞着刀,寒风中我甚至能感受到刀的生命。忽然,刀声从我后面传来,我转身将刀挡住,然后顺着刀势砍过去,我的父亲那天和我在花园里打斗了一个时辰。然后他抛下刀,哈哈大笑,他第一次在我面前笑。母亲告诉我,她会送我去左武卫军。我知道父亲已经将她说服了,我的母亲,她这辈子只愿意听父亲的话。

    那一年,我17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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