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人)我依然记得父亲允诺我去参军的那天,他和我详谈了一夜。“你爽了,大家都爽了,”父亲看着我笑道,“这就是最高境界。”然后一旁的母亲掩嘴笑了,走出书房。父亲颇有些尴尬,又道:“很多人以为做事只是做事,实际上做事就是在做人,把事办得漂漂亮亮,把人得罪光了,这样的人不可做朋友。”

    父亲说的没错,很多人自己爽了,却让周围的人很不爽,所以他不可能得到其他人的尊敬,比如梁建方。

    我当然没有想过要和梁建方交朋友,就算我摆出自己的身份来,也不可能做他的朋友。这种从骨子里都透出匪气的人,压根就看不上官宦子弟,尽管他如今也成了官宦,恍如响马被招安,但实际上他依然将自己和世家分离开来。这样的裂痕,不是一代人能弥补过来的。

    梁建方是喜欢我的,那是因为我够乖。我时刻牢记父亲的话,做人先要考虑大家都爽,如果大家都不能爽,那么爽的那个人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前朝杨广老前辈就是如此,他挖了条运河,则被苍生,却被万千人辱骂。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没有将运河能让大家爽这条规则发挥出来,光顾着自己游荡了。

    我当然不会变成那样的人,要想在左武卫军混得人模狗样,首先不能得罪梁建方那个够杀才,不爽,这个家伙昨天又借着机会骂我,其次呢不能让同僚感到你的压力,但也不能让他们轻视你。说实话,要做到后者更难,你必须露出一点自己的实力,但又不能让人心生怯意,得让人明白,独孤复这个人呢,水平是有的,不过能压在我身上全靠他老妈。

    嗯,把压力完全推卸到母亲身上去是个好主意,谁让她没事把我当金刚看待,不知道我也想睡懒觉么?

    去了军营有个莫大的好处就是我终于有了自己的时间和地方。我甚至不需要每天都回家应卯,要知道应母亲的贸比在军队还让人可怕。自打我16岁之后,母亲再不打我,改罚我抄佛经,还不能潦草,母亲大人不知道怎么也信了佛教,她有时候还拿我抄的佛经研读,要是让她不爽了,我的路估计要走到尽头了。

    每当抄佛经,我连杀了玄奘的心都有了,这个老不死的弄来这么多佛经,一本本抄下来,就快逼疯我了。

    不过说到玄奘,我就想起了高阳姑母。在我小时,她曾经抱过我。母亲谈不上喜欢她,却也对她格外好些,但父亲总是劝阻母亲,少和高阳来往。他冷笑道:“你那妹妹,心浮气躁,性格偏激,阅历尚浅,听说还自诩风liu,只怕连累了你。”自此之后,母亲和高阳姑母的联系逐渐减少。

    直到有一天,母亲在家流泪,我才知道原来高阳姑母为了一个和尚,扯上吴王一起造反,被赐死。父亲坐在母亲边上,沉默许久,然后***着母亲的头发道:“你不必难过,求仁得仁,她现在未必难受。”母亲抬起头道:“如今她已身入黄土,有什么难受不难受?”这是她第一次反驳父亲,但父亲并不恼,他站起来,背着手在房间踱步,轻言道:“她本来就是给别人添堵,胜或者负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就是要让你们难受。”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只要自己不好过,就不想让所有人好过。其实母亲也是如此,高阳姑母让她难受了,她不能拿父亲出气,找了个由头又把我训斥了一顿。这让我更加恨那些让人家不爽的人了,当然不会包括我的母亲,只要她能爽,我不爽一点也无所谓。

    其实我还是很崇拜他的,不是高阳,是辩机。这个和尚能让姑母对他一见钟情就是一种本事。天大的事全是他惹出来的,若不是先皇顾全皇家面子,恐怕连他的师父玄奘都没什么好下场。他的死带走的是他对姑母的爱,却带来了姑母对皇家的恨。

    所以我的父亲不喜欢她,父亲一直崇尚一击不中全身而退。在适当的时候做出适当的退让是必须的,看一个人值不值得交,要看他能不能把握好度,有多大的本事,做多大的事,像杨广那样才半斤米就以为能供奉十人吃顿饱饭的货色,完蛋只是早晚的事。

    长安城中能适度的人不多,或许,王修王子豪算是一个。

    第一次听到王修的名字,是兰凌姨母给母亲送来了茶叶,用了鸭脚树叶子。兰凌姨母一脸认真,说是这茶能帮助母亲延年益寿。母亲倒无所谓,不过父亲很紧张,每天都要督促几句:“喝了没?”然后母亲喝上几口,“不错,不错。”

    习惯了也就好了,母亲毕竟拗不过父亲,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地喝上了。说来奇怪,母亲原本总有胸闷的毛病,喝了几个月这个茶,居然再没有胸闷过。这下可把父亲高兴坏了,兰凌姨母再来时,父亲问她这个方子哪来的。姨母脸露羞涩,微微一笑说:“王修啊。”

    我站在一旁没任何感觉,这个大夫还不错呢。不过父亲马上沉吟起来,很认真地问:“是否如今名噪全城的兵法家王修?”兰凌姨母微一点头。父亲看了看我,笑了:“天下之大,奇才辈出啊,如今一看,复儿可远不比上年他了。”啥?我比不上一个大夫?等等,这个大夫居然还是那个军营中流传的兵法家?是那个梁建方总是捣鼓我们时提到的名字?

    “王子豪?”我诧异的脸色甚至引起了兰凌姨母的注意,她看了看我,问道:“怎么,纯方也认识子豪么?”“不认识,不过总听老杀才说起他,真的有那么神?”我还没有从震惊中回复过来。父亲皱了皱眉头道:“复儿,风度,风度!”兰凌姨母突然笑了,似乎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样的笑容,有欢欣,有骄傲,甚至,还有一丝情意。看来,这个王子豪已经完全占据了她的心,就好像当年胜姐提到自己的丈夫一样。胜姐,这个名字让我心一下就飞出了府中。

    我依然一有时间就去胜姐的小店,在那可以悄然坐上一个下午,吃着羊脑,偶尔用我祖传的刀法帮她切肉。在她那,我不再是个乖儿子,不再是让同僚欣赏的军官,而只是三娃,一个斯文书生,不用想着如何讨得父母的欢心,不用考虑怎么避免老杀才的怒火。在那个小店,我感觉到一种真正的人生,偶尔切肉时我会想,也许真的有两个我。一个是在小店中挥洒自如的三娃。

    另一个,当我离开小店,拐过小巷,就出现了。我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脸上肌肉的变化。

    军中最近似乎有事,梁建方居然没到,一问才知道原来他和老国公赛马,老国公毕竟年纪大了,摔下马来,听说他家已经开始准备灵堂了。梁建方看起来是想殉葬,居然一直陪在老国公身边。这几天军中气氛都很压抑,老国公是军中偶像,年纪虽然大了,但在军中威信依然无人能比,他若是去世,恐怕军中少不了一番动荡。

    再过几日,梁建方一脸喜色回来了,老国公没事,救他的是,等等,怎么又是王子豪?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酒来消毒?蛆能吃肉?完全被他打败了,二十年来,我在母亲的操练下,说不上学富五车,好歹也是一等一的才子,怎么这些从未见过?

    这是个习惯给人打开一道门的人。我敢保证,他马上就会来我们左武卫军了,梁建方我还不清楚,这样的人才他要是放过,他就不叫梁建方!蛆吃肉倒也罢了,酒消毒倒真的让人欢喜的紧。左武卫军迅速拉来了大量的酒,没事打上一袋,带到胜姐的小店,喝着小酒吃羊脑,生活真是幸福。

    真期待啊,这个王修王子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回家时,父母正在谈到国公伤好的事,母亲已经打听过了王修的故事,她和父亲娓娓道来时,我就有感觉,这个人,很有意思。父亲依然沉默,听了许久,长叹一声,道:“这个人,其实很像我啊。”母亲抿嘴一笑道:“人家可不像你,喊打喊杀,你以为现在不再理政事,我就不知道你了?”父亲笑笑道:“现在想起来,当年我要和王子豪这么过,到现在必然会有遗憾,我毕竟不是他啊。”

    我从未见过父亲这么推崇过谁,即便说到老国公父亲也不过一脸淡然。他这一生,跌宕起伏,见过太多的风雨。如今家门不出,但梁建方偶尔和我提到他时,还会一脸不爽,但又有些敬佩。父亲毕竟不是平常人。

    王修王子豪,我念叨着这个名字。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于是有了那一天,梁建方把他带进来时,我突然有种感觉,这个人应该就是我的朋友,他很守规矩,但又总能让人感觉出来一种吊儿郎当的味道。很熟悉的感觉,是的,就像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当我以为只有两个我时,第三个我出现了。人生果然有趣。

    我走过去行了个军礼:“小弟独孤复,字纯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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