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静颐堂,两人朝院东的沁水榭而去。

    此地绿荫成翠,流水潺潺,本就是一纳凉的好去处。

    陆思琼在周府亦称不上是外人,阖府奴仆心知表姑娘的地位,尽了服侍之责后,便退到外边。

    二层的朱红漆木阁楼,凌于碧波潭水之上,四面皆是雕栏花窗,敞开大明,更有袅袅莲香随风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少年少女迎面而坐,彼此凝看了半晌之后,挪过视线。

    竟是谁都不开口。

    陆思琼的思绪早在随着他行来时的路上就被搅乱,脑海中满满的都是眼前人,浮光掠影的皆是他以往对自己的好。

    微微莞尔,见其不过一个闪神,视线又落回到她身上。

    如此被注视着,难免娇羞,她伸指将颊边碎发勾至耳后,低声道:“瞧什么呢,不是有话说么。”

    柔柔的嗓音,似期待似喜悦,听得龚景凡心乐。

    “就是瞧你呢。”

    他跟着展笑,眼神仍然紧紧的锁在对方身上,语气则泛出柔情:“好久没见你出门了,还以为说了亲,你便全心在侯府待嫁了呢。”

    这人……竟是没个正经。

    说话越发的没谱了。

    陆思琼朝窗外看去,“天儿热着,便懒得出门来。”

    龚景凡抬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语气一本正经的:“外面的风景又不好看,怎的老往外面瞧?

    以前每次在国公府里看见你,你对我都爱理不理的,当时心里是什么想法?”

    他很有兴致,眼前人对自己态度的转变显然能察觉到。

    过去是疏而有礼,相处的方式也颇为沉闷。

    哪会像现在这般,与他开玩笑逗乐?

    龚景凡亦是明白人,诚如过去早知对方喜欢九王舅一般,心照而不宣,说出来反而徒惹彼此尴尬。

    短短半年多,关系有这般实质的发展,已让他欣喜若狂。

    说来,还要感谢呼韩邪。

    若非他的到来,打破宁静,大家或许仍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让他想一想,半年前的现在,若是在周府里和琼妹妹相遇的话,她定然隔着老远便先敛去真实情绪,待近前了微微福身,不冷不热的唤声“二爷”便就此别过。

    越想,那股兴奋之情便越是浓烈。

    现见她望着望着窗外,脑袋便低了下来,两胳膊半趴在圆桌上,显得慵懒而闲适,心中别提有多满足。

    龚景凡跟着低下身子,双眸弯弯的,边伸手取了旁边的果子开始剥壳,边言道:“琼妹妹,你在家里时,有没有特想见一个人的?”

    问出的是心声,神色却漫不经心的,手指格外自然的将果肉放在旁边的白瓷小碟内,又取了新的一颗。

    陆思琼本是微愣,转念明白了其话中之意,心中迥然的“嗯”了声。

    后者也不说破,只再问:“想见的时候,怎么不去见?”

    手下动作飞快,因她那个低不可闻的“嗯”字,心跳如鼓。

    她也会想自己呢。

    那怎么不去公主府里找他?

    自己多直接,每回听说她到周家来,都会赶过来。若不是想着见她,谁还真天天往这里跑?

    龚景凡觉得不平衡,自己这该说的、该做的都有了,她却迟迟顿顿的,什么反应也没有。

    人约莫就是如此,得不到的时候,从不会奢望那么多。

    但凡看到了点希望,就会越发的想要强占她的视线,强占她的心,直到对方眼里心里都只有他一人为止。

    可这样的问话,让陆思琼怎么答?

    她撑起身子,望着神态自若的人,有些嗔怒道:“你总说这些,让我怎么接话?”

    真不怪她沉默寡语,他人面前自己从未如此手足无措过。

    好像,每次面对龚景凡,他都有本事将自己弄得语无常态。

    但这副表情,落在龚景凡眼中,便是有意思了。

    “别气,不过就问问你。”

    说完,想着再道:“你可以去公主府的,我母亲也喜欢你,你晓得的,多过去走走,也好见见我。”

    天知道他多希望对方能主动一次。

    “等、等过阵子。”

    陆思琼也明白,自己如今在一味的享受对方的付出。

    她并非不知事的人,一段感情,总是要双方维系的。

    眼前人是中意自己,所以他主动在前,表现颇多,可若是她只晓得索取,早晚也会磨了他的耐性。

    她会好好珍惜,毕竟,对方很适合自己。

    刚刚的问话,陆思琼明白,也愿意去做。

    “等定亲宴之后,我会经常去拜访公主的。”

    听了这话,龚景凡咧嘴一笑,“好。”

    说着,将瓷碟推过去,讨好的笑脸,颇是喜感。

    陆思琼没推搡,接了过来,随后边吃果子边和他说话,难免就聊到侯府里的事儿。

    听到不省心的庶妹,龚景凡替她皱眉,不悦的问道:“她欺负你了?”

    这副较真似欲替她出头的模样,引得陆思琼心中一甜,回道:“没有。我是她姐姐,怎么着也欺负不到我头上。

    你别紧张。”

    话落,端起茶水抿了两口,有些渴。

    二人一同长大,他又从小关注她,对她的脾性自然也有所了解。

    闻言,倒也没多纠缠。

    她的确不是会吃亏的人,而若是选择退让宽容,亦是冲着亲人的关系。真的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自然也不会再三纵容。

    这点,龚景凡还是很了解的。

    不过,刚才说到蕙宁公主,陆思琼就联想到了隆昌公主。

    即早前呼韩邪说的那话,突厥添了位小公主。

    她沉了沉眸子,终是开口:“你知道突厥的大阏氏刚生了个女儿吗?”

    龚景凡正拾着飞到对方身前的果壳,闻言微微有些愣神,随后摇首,“这个,我没听说。

    早前去的人只查出,说隆昌姨母怀了身子,快足月了,但是还不知是男孩女孩。

    你、见过左谷蠡王了,他告诉你的?”

    因为对于隆昌姨母在突厥的经历心有感触,龚景凡实则并不愿在人前多谈她的事。

    一来,到底担心被人评论说这说那,毕竟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二来,哪怕听者表示同情,可身为皇室公主,被人可怜,亦是折了她的骄傲。

    再者,龚景凡也不觉得隆昌公主的事情有何要说的。

    眼前人关心的是袁医女,不是吗?

    现听到对方询问,很是惊诧。

    但最在意的,自然还是她见了呼韩邪的事。

    陆思琼没有否认,点点头,“嗯,见过。”

    他想起那次在德安侯府时,呼韩邪对少女说的话,而琼妹妹还答应了会考虑,那时候她不让问,便没有追问。

    现在,好奇心驱使,促使他继续道:“什么时候,今儿见的?”

    原只是随口一提,可话出口,不用听回答,亦能肯定。

    琼妹妹已多日未出府,而使臣若有拜访侯府的话,自己不可能没听说。

    原来,今儿她一反常态,是过来见呼韩邪了。

    心中酸酸的,很不舒服。

    他知道自己脾气,情绪不好,笑容亦淡了下去。率性惯了,然现在告诉自己,要克制不能冲动。

    琼妹妹肯定不会喜欢自己发脾气。

    只是一张沉肃的脸,明显写了“不开心”三字。

    陆思琼受不了这种目光,会让她觉得在犯错,右手无意识的伸出去,也不在乎衣袖压住了碎裂残破的果壳,覆上对方的手背,安抚般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你不用怀疑。”

    抿抿唇,似不知该如何开口,转念再道:“我们马上要定亲,他是要离开的人,你为这置气,没必要的。”

    手背上的温度,似从她指尖一路通到了他的心上。

    以前也不是没碰过,手都牵过了,可现在,望着面前少女纤细葱白的手指,龚景凡直觉得有什么东西跳到了嗓子口,好像马上呼之欲出的感觉。

    这种感觉,陌生而又美好。

    为了留住,他本闲搁在一边的手又覆上,将它包在掌心,笑吟吟的回道:“嗯,没必要,不置气。”

    这语调,反倒是他在哄陆思琼一般。

    显然云里雾里的,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连前话都忘了。

    陆思琼感觉到了,想把手抽出来,他没放。

    榭楼内瞬间无声,彼此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呼吸声,却又莫名的令人脸红。

    或是,这天还是太热了吧。

    陆思琼如斯想着,还没再反应过来,又闻对方说道:“琼妹妹,你坐过来点。”

    她蓦然就想到德安侯府凉亭内的场景,他搬着石凳子靠近她的画面。

    起身,走到两人中间的圆凳上坐下。

    手则还被握在他掌中。

    龚景凡很开心,又是开怀一笑。无声的、浅浅的。

    他喜欢这种被她靠近的感觉。

    “隆昌姨母嫁去突厥那么多年,也是该有个一儿半女的,不然以后总归要有遗憾。

    我想着这事儿与你师姑没多大关系,就没说。”

    龚景凡解释了下,继而反问:“对了,他与你说这个做什么?”

    突厥王族的事情,呼韩邪怎的特地要和琼妹妹说?

    联想到他们之间的那个秘密,醋味又起,然想着上次她对自己的话,又不想对方为难,便添了一句:“罢了,我不问了。”

    说是体贴,只是这份别扭,太过明显。

    陆思琼望着他,想了想,回道:“我告诉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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