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巴贡切齿痛恨着张锐的同时,张锐正在数百里外的地方。前几日,张锐成功地袭击了楚河营垒,烧掉了突忽人的粮草。可是等张锐全营退回到出发的小树林时,才发现出击时的四百五十九人,只回来了三百零七人。整整一百五十二人,在这次偷袭中阵亡。

    面对这样大的伤亡,张锐也愣住了。他的预想整个行动不会伤亡不会超过五十人,特别是在杜晗成功的拿下营门后,张锐更加乐观,想也许只会伤亡十数人吧。

    可是张锐高兴得早了点,让张锐最担心的杜晗部,倒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伤亡。整个出击队中,伤亡最大的是开始张锐最为放心的罗济和高朔队。究其原因,要为付出如此大伤亡负责的,就是年轻连长罗济。

    当晚,罗济和高朔队的行动开始一直很顺利。尤其是罗济,当他带着人来到突忽人的粮草营时,那里只有几十个守卫在把守。而且高朔队已经冲向了粮草营旁边的突忽人营地,那些突忽人正慌乱不堪,根本无暇顾及罗济队的行动。

    面对大好时机,罗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能如此轻松地完成任务。兴奋之下,立刻下令点火。熊熊的大火很快燃烧起来,可是等大火烧起来后,罗济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强劲的西北风,将大火吹向相反的方向,根本无法波及其他地方的粮仓。而且火势越来越大,已经封住了南边的道路,罗济也无法派人再进入点火。无奈之下,罗济只好带着人从粮草营西边绕道向北而来。他想弥补过失,带着手下人绕道去北边放火。

    但此时突忽人已经反应过来,哚瀚派出的齐尔等人已抢先来到粮草营北边集合。而且齐尔也派遣了士卒从粮草营西边绕道向南而去,双方就在粮草营的西边相遇。交战中,突忽人死战不退,又拖延了罗济的行动时间。

    高朔在突袭了粮草营地边的突忽人营地后,发现罗济放火的方位不对,料想罗济会绕道去北边放火,于是就带着手下前来支援。所幸来得及时,正好遇到罗济与突忽人打得不可开交。罗济、高朔前后夹击,才一举将突忽人消灭。

    这时罗济又犯了一个错误,他命令一部分骑士进入粮草营西边的粮仓内去放火。骑士进入没多久,又有二千突忽人冲杀过来。这时,罗济和高朔担心这些突忽人冲进营地围攻纵火的汉军,只能和突忽人软磨硬泡,拖延时间。

    待放火的骑士冲出粮仓时,高朔隐隐听到撤退的号角声,再看粮草营北面也燃起了大火,知道是别的小队完成了任务。既然任务已经完成,高朔和罗济也无心恋战,立即甩掉突忽人,快速地向后营门撤去。他们撤离得仓促,无法将阵亡骑士的遗体带上。

    等到了汇合地点,各队清点人数时,罗济和高朔才发现,自己的队伍只剩下数十人,其中罗济队仅剩三十二人,高朔队仅剩四十一人,两个队共计损失一百二十七人。而其余各队损失加总才二十五人。这样大的伤亡数字,让罗济难过万分。他知道全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才导致出现如此多的伤亡。

    罗济流着泪,难过地向面色铁青的张锐谢罪:“营长,是属下无能,辜负了您的信任。是属下混账,使得骑士们死伤惨重。也是因为属下没有及时完成任务,才连累您受伤。请您处罚我吧。您就是下令斩杀属下,属下也无半分怨言!”

    张锐腿上的箭还没有取下,满身血迹斑斑的衣甲也没有换过。面带疲惫之色的张锐,叹了口气道:“这次行动受到如此大的损失,你虽然也有责任,但是主要责任在我。是我将行动估计得过于乐观,将突忽农兵想像得过于软弱,甚至还寄希望于突忽人会自己炸营。”

    张锐说的都是心里话,在此战前他的确有这种想法。可是突忽人的顽强出乎张锐的意料,突忽人队长怨毒的眼神一直在张锐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们是农兵没错,可是他们都对大汉怀着极其仇恨的心理。在仇恨和恐惧之间,仇恨占了上风,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复仇。

    如果自己不是在关键时刻扮演了一回野兽,恐怕自己也会死在这些平日不屑一顾的农兵手里。罗济还年轻,是第一次独立指挥部队完成任务,出现失误也属正常,可以原谅。可是自己没有将困难考虑周全,没有提前强调注意事项,就是自己的失职。自己身为这支部队的最高长官,理应为骑士们的阵亡负责。

    张锐并没有斥责罗济,但罗济仍然自责不已,宁可受一顿责罚,以皮肉之苦来平衡内疚的心情。自从部队再次上路以后,罗济就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他甚至将连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张旭义,自己则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跟在张锐身边。后来张锐的取箭,换药都是他一手操办,没有让别人帮助。

    张锐也理解他的心情,他是想用自己的行动减轻内心的自责。张锐也吩咐程节等亲兵,不要与罗济争着干这些事情。

    去和刘桓汇合的路上,张锐一行走得缓慢。一是因为队里伤员太多,三百多人中有一半负了伤,有的是在战斗中负伤,有的是冻伤,如果疾速行军,可能会加重伤势。二是,经过此战所有的人都很疲惫,从偷袭前的连夜疾行,到偷袭时的一场恶战,已将他们的体力耗尽。如果再不缓口气,一旦遭遇突忽人,可能连抵抗的力气也没有。

    经过三天的行进,张锐才接近与刘桓约定的挞林,但比预计时间已经晚了整整三日。刘桓还在这里等着自己吗?张锐不敢肯定。张锐本想事先派人通知刘桓一声,可是一想到在桶岭遭遇战时的情况,张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现在是在敌后,派去的人多了,自己这里能战斗力就会减弱,如果派去的人少了,又怕他们遇上突忽人。张锐转念又想,如果刘桓没有等待,先期返回乌孙也是一件好事,伤员能早日回去,也能得到更好的治疗。唯一麻烦的是,先前抢来的粮食大部分都由刘桓携带,如果没有遇到刘桓,自己这些人马就没有足够的粮食维持,很可能无法回到乌孙。

    快到挞林时,张锐派出程节等人去寻找刘桓所部。不多时,程节返回,报告说没有看见刘桓等人。刘桓谨慎,考虑事情周到,张锐对他放心,也认同他的选择。既然刘桓已先走一步,张锐只好将几名连长叫来,商议回家之计。

    张锐说道:“这里距离乌孙还有近千里的路途,我们需要跨越整个西部草原。如果行动的迅速顺畅,也至少需要一周时间。我们的食物估计只能维持三天,三天以后我们就会断粮。加上我们的箭支也所剩无几,连一次战斗也不够用。所以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回去的这一路,危险必定不会少的。”

    高朔呲着牙说:“营长,不如我们再去抢点粮草回来,做好了准备再进入草原。”

    张旭义摇头说:“不妥,我们这几日行军的速度已经非常缓慢了,如果再耽误几天,恐怕突忽人会出兵来围剿我们。一旦突忽人骑兵来到,我们中伤员又多,箭支也不够,到那时想跑都没有机会。”

    “不错,属下同意老张的意见。”杜晗张锐道:“营长,我们应该尽早启程,没有食物,我们到了草原上再去抢牧民的牛羊。办法总会有的,总比留在这里等突忽人来围剿的好。”

    张锐坐在地上,背靠着一颗大树。脑袋里也再思考着,他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按照张旭义和杜晗的提议做,要尽快离开突忽境内。只要突忽人缓过劲来,自己的处境真的会很危险。

    张锐看看旁边的罗济,见他埋着头一言不发,他来参加会议还是张锐一再坚持的结果。“罗济,说说你的看法。”张锐点名要他表态。

    罗济摇摇头低声道:“我没意见。”

    “罗济,你还是不是个男子汉?你还是不是个大丈夫?大丈夫不仅需要勇敢,还需要坚强,面对任何事情,都能泰然处之。你以为你这个熊样儿就能对得起死去的战友们?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就是你软弱、逃避?如果你连这点打击都经受不住,他们才真是死得不值!打起精神来!”张锐怒骂斥罗济。

    张锐一番痛斥,使罗济面红耳赤,他深埋着头躲避张锐冷峻的目光。张旭义见张锐如此严厉地责骂罗济,担心罗济怀恨在心,赶紧出面劝导罗济:“罗济,你知道我为什么平日凡事都会谨慎对待吗?”

    罗济没有作声,只是摇摇头。张旭义也没有见怪,接着说:“上次我参加了平息高句丽叛乱,当时还只是排长,你现在一样,没有作战经验。有一次,连长让我排去巡哨,我们遭遇了百余名叛匪,初战之下,敌人很快被我们击败。我立功心切,下令追击。我排的一名班长提醒我说‘敌人败得太快,只怕是敌人的诱敌之计’,我满不在乎,仍然率领全排人追击。结果我排被叛匪伏击。虽然经过苦战,我们最终战胜了叛匪,可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一共有十七位骑士在战斗中阵亡,我排几乎全军覆灭。那名劝我不要追击的排长当时受了重伤,我为他包扎时,也和你现在的心情一样内疚,觉得对不起他,对不起战死的兄弟们。可是你知道那名班长是怎样对我说的吗?”

    张旭义在讲述时罗济已经抬起了头,见张旭义问他,便好奇地问道:“张连长,那名班长是怎样说的?”

    张旭义语重心长地讲道:“那名班长对我说‘排长,只要经过这次教训后,你能在这次之后不犯同样的错误,那我的血就没有白流,兄弟们也没有白白战死。’从那儿以后,凡事我都是从最坏处考虑,宁愿谨慎、谨慎、再谨慎。只有今后尽量减少部下的牺牲,才对得起死去的兄弟。只有经过战斗的洗礼,我们才变得更成熟。如果我从那时起一蹶不振的话,既对不起死去的兄弟,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罗济,你敢于认识自己的错误,敢于承认自己的错误,这是你的优点。但更重要的是纠正错误,吸取教训,以后少犯或者不犯这类错误。犯错是难免的,你可以问问在座的哪位连长没有犯过错。而犯错也是可以避免的,当你积累了战斗经验,身心越来越成熟的时候,就能够看得更深更远,越不容易犯明显的错误。”

    “是啊,小罗济,谁也不是生来就会打仗的,还不是在战斗中一步步学会的。学得好,以后就可能成为将军,老不长进,后果就很难说了,嘿嘿……”高朔也出言相劝。

    杜晗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是频频点头,好像他也受了一番教育。罗济的心结慢慢打开,感激地说道:“感谢各位前辈的教诲,我明白了。我会在以后的战斗中,用行动来证明兄弟们是不会白死的!”

    张锐见罗济的心结已经打开,这才放心下来。笑着说:“好了,既然想通了,我们接着再议。罗济,轮到你说了。”

    罗济调整了一下心态,沉思一会儿道:“营长的意思,是不打算在草原上打粮。属下的意思是,我们可以不白拿他们的东西,可以给他们一些钱物作为补偿。这样也可以算是公平交易。”

    张锐哈哈大笑道:“罗济与我的想法大致差不多。你小子只要用心,总会想出法子的。行!我们就这样办。”

    张旭义犹豫道:“草原人对我们也许不是友善的态度,与他们交易恐怕不像我们想像的那么简单吧。”

    张锐道:“大武,我并没有指望他们一下子就接受我们。不过凡事要学会变通,草原人也许不愿意与我们交易,可是我们可以自行取走食物,将钱物留下即可。”张锐想,自己只不过想给草原上的人留下一个印象而已,也没有奢望通过这次行动就一定要取得他们的信任。只要一路不白抢他们的东西,此行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只要能够长期坚持善待草原人的方针,再慢慢拉拢他们,总会有一部分草原人会逐渐改变对汉军的看法,转而接受汉军的。

    几位连长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都同意按张锐的办法行事。于是部队第二日启程,进入了西部大草原。开始几日,张锐所部还有剩余的粮草,没有惊扰草原上的牧民。见到一些较大的部落也是尽量绕道而行,到也相安无事。

    这一天,全营在经过一片小山丘时,张锐命令部队停止前进。这时,部队的粮草只够一日之需。在与几位连长商议之后,张锐命令高朔带着三十名骑士去寻找部落,执行“买粮”任务。

    高朔临走前张锐交给他两百多枚金币,并嘱咐如果对付不愿意交易,强拿时宁愿多留下些金币。如果对付要攻击,就迅速退往这里,高朔答应。这些金币是上次消灭铁骑营时缴获的敌资,张锐让程节一直带在身边。本来张锐是想回到乌孙后,再将这些金币平分给全营的骑士们,现在既然需要“买粮”,就拿出了一些来用。

    高朔走后,张锐将全营安排在几座小山丘之间,又派出了十余名岗哨,才宣布全体休息。张锐又将全营的剩余箭支,统一收集起来,总共只有五百余支。张锐将这些箭支,分配给没有受伤,射术较好的六十人。又将这些人员集中起来,交与杜晗带领。

    其余没有受伤的人员,罗济带领七十人,作战时他们只能使用骑刀。另外的四十人由张旭义率领,主要保护受伤人员。张锐只留下程节等四人在自己的身边,其余的亲兵都分到各队之中。

    高朔一去就是一天一夜,眼看粮已用尽,张锐的心也越来越焦急,既担心高朔等人的安全,又担心高朔找不回粮食。张锐也暗自下定决心,如果高朔空手而归,只能再次杀马食用。

    可是这次的马都是游骑自己配备的北马,那些缴获的战马不是被吃掉,就是被刘桓先一步带走。杀北马,不光是张锐极不情愿,全体骑士也都会强烈反对。这些战马和游骑们出生入死,除了不会说话,几乎和战友没有什么区别。如果要杀掉它们为食,也许绝大部分骑士宁愿饿死,也不愿吃一口它们的肉。这该如何是好呢?张锐左右为难。

    下午两时许,一名在西边山丘上放哨的骑士在山坡上喊道:“营长,远处来人了。”

    是高朔他们回来了!张锐也忘了自己的箭伤,蹭地从地上跳起来,一瘸一拐地得朝山坡上跑去。程节和几名亲兵,连忙跑上前去搀扶张锐上坡。

    张锐登上山丘放眼望去,远处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有一片黑影正在接近。“营长,我们还是准备一下吧。”张旭义也来到张锐的身边,向着那个方向眺望。

    张锐点点头道:“小心警惕没有错,应该准备一下。”转头对程节道:“传令,所有骑士准备。杜晗队在左,罗济队在右。”

    “是!”程节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下面就传来急切散乱的“达达达”的马蹄声。

    随着黑影越来越近,张旭义脸色渐变,对张锐道:“营长,不对劲。来人是全力奔跑,可能是敌人!”

    张锐也看出来,来人是在策马狂奔。如果没有必要,一般人用不着这样白白消耗马力。而假使来人是高朔队,那么他们多半是遇到了危险,才会如此极速奔跑。此刻,张锐非常担心,如果这些人是草原的牧民还好办,如果是追来的突忽骑兵,那么今日又将上演一场苦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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