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乐待三公行过常朝礼后,才懒懒地说了声:“众卿免礼!”“谢陛下!”三人起身,垂手站立。同乐问道:“众卿今日有何事要奏?”

    太尉躬身回答:“启禀陛下,西部战区今日传来的统报,陛下想必已经看过。如今整个战役已经全部结束,前方的将士也应该受到嘉奖。内阁前日奏请陛下的几份嘉奖表章,不知陛下可否恩准?”

    同乐心里暗暗得意,最终还是你们先沉不住气了,知道前方的将士安抚奖赏的事情不能拖延,这才来求我。今日你们也得做些让步,答应我撤换韩擒的要求才行。

    “赏赐有功将士之事也无不妥之处。但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是千古定理。众卿难道认为这次的赏罚公正吗?”

    太尉等人一听同乐话中有话,都心领神会,这不明摆着吗,皇上还在计较内阁没有通过他提议的撤换韩擒的决定。太尉耐心地解释:“陛下,微臣认为,这次突忽人夺得西海州原因是多方面的,不能只怪韩擒。其一,我监察部,特别是督察处没有及时取得突忽人集中农兵的情报,直接导致韩擒在整个战局的把握上出现偏差,在判断突忽人的攻击目标上出现失误;其二,韩擒麾下只有十五万人马,调配时难以同时兼顾东西两个方向。所以,西海州的失守不能单单归咎于韩擒的指挥失误。微臣恳请陛下明察。”

    高颖也奏道:“陛下,这次西海州的丢失与微臣的失职有关,微臣已经上过自请处罚的表章。微臣认为,要追究责任,应该先从臣以及都察院参议虞世基开始,如此才是赏罚公正。”

    独孤信也颤巍巍地说道:“陛下,老臣也是这个意思。西海州久悬于外,不剿灭突忽叛匪,难保其长治久安。现今不是帝国的军队不够,而是开拔军费不足,所以叛匪一时难以剿灭。臣等前时一直在商议解决军费的问题,待军费解决后,剿灭叛匪不在话下。”

    “这么说,你们商议的已经有些眉目了?”同乐急切地问道。

    “回陛下,具体细节还需商议。”

    同乐一听又不乐意了,沉下脸来。内阁商议解决军费是从去年年底时就已经开始进行。那时同乐就接到太尉上的奏章,建议以募集的形式在全国范围内筹集军费,同乐听后喜忧参半。

    喜的是汉帝国虽然国库空虚,但是国民殷实富足。大汉帝国在老州实行了几百年的轻徭薄赋的养民政策,哪家没有一些积蓄?帝国的富商人数也不少,有的富商的家财甚至还超过了自己内库鼎盛时期的财产数额。如果全国的民众,特别是富商们为国家捐献一些家财,缺乏军费的问题可迎刃而解。

    但同乐担心这种办法达不到预期效果,担忧募捐失败。曾经自己的太傅宇文护任丞相时也搞过一次募捐,结果却是以失败告终。当年募捐令一颁布,全国一片哗然。绝大多数平民都不相信帝国国库真的空虚到需要向老百姓伸手的地步,他们怀疑这是帝国在变相增加赋税。

    人们不敢说皇帝贪婪,矛头直指宇文护,说他是汉帝国开国以来最大的贪官,也违背了圣祖所定的老州永不加赋的祖制,应按四大重罪处置。众口铄金,当时内阁见势不妙,立即又下达了募捐令的补充说明。声称这次募捐是自愿行为,国家不会强迫任何一个人。

    此令颁布后,才略微缓解了舆论的压力。不过举国上下自愿捐款的人寥寥无几,各大家族要么捐献少量钱币装装样子,要么阳奉阴违,拖延不捐。有钱有势的大家族对帝国捐款的号召都不上心,平民百姓就更不愿意破财了,好一点的往募集箱内丢上一两个小钱,而大多数人见到募集箱远远的就绕道走。

    在募捐的时日里,那些口中时常说自己的生命都是帝国的人,这时全不见了踪影,也不知道躲到何处。名扬一方的学者们、文豪们,这时不是继续在家中研究着深奥的学问,就是留恋于烟花之地听小曲作艳词,或者纵情于山水之间不问世事。没见一人挺身而出,响应朝廷的号召。

    众多富甲一方的大商人,平日舍得一掷千金币召名妓作陪,募捐时却连一个铜板也不愿意出。还是有一些来捐款的商人,但他们往募集箱内投上十几枚金币,就滔滔不绝地标榜自己精忠爱国:“吾等可是爱国商人,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吾等岂能置之度外?这些钱是多年以来的积蓄,现在尽数捐献给朝廷,一表忠君爱国之情。”

    在募捐过程中表现最突出的还是在校的青年学子和部分从军士兵的家庭。帝国各地在校学子们积极响应号召,宁愿整月啃干饼硬馍充饥,也要将自己为数不多的月钱捐献出来。部分家庭因家中子弟在军队服役,也自愿将家中大半积蓄捐出。

    只靠少数人的捐款,远远不够庞大的军费所需。募捐活动历时半年,所募资金不足百万金币,宇文护得知这一结果,气得差点儿吐血。恶名也背了,但军费还差一长截没有得到解决,一怒之下便停止募捐活动。

    有了前车之鉴,同乐对这次的募捐行动,也是持怀疑态度。

    “将你们的想法说来听听?”同乐问太尉。

    太尉恭敬地回答:“微臣以为,应先从朝中的大臣手中募集资金,只有朝廷的官员们都做出了表率,才能调动其他人的积极性,老百姓或多或少会捐献些。微臣现在就表态,愿意捐出一半家产共计九万金币充当军费。内阁已经议过,其他大臣们也都愿意带头捐献。据统计,各位基本上都能捐献出数万金币。”

    同乐大喜。内阁有如此精忠为国的思想,真是帝国之大幸啊!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这次募捐多半能成!这时,同乐也基本放弃了与内阁顶着干的想法。他眉目舒展,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用缓和的语气道:“众卿心存国家社稷,在国家需要的时候都能挺身而出,捐献自己的半数家产,实属难得。朕感甚慰!朕会记得众卿的所作所为,日后定当重重地褒奖!”

    三公连声说:“这是臣等的本分,不敢称功。”

    同乐点点头接着又问:“既然如此决定,为何一直不下募捐令?”

    太尉道:“目前没有下达募捐令,是因为还有一事未能统一看法,尚在商讨。”

    “是何事?”同乐感兴趣地问。

    “陛下,前次老丞相募捐失败,微臣常常反思。仔细分析,其原因主要在于朝廷没有做好宣传。想我大汉帝国自圣祖中兴以来数百年来一直是国强民富,府库充实。第一次剿灭突忽叛匪致使国库空虚,朝廷未公开宣讲过,所以国内大多数百姓们不知道朝廷现状。所以,臣认为此次募捐令下达前,应该在国内进行大量的宣传,让国民都知道,都了解朝廷的现状和国库空虚的原因。只有这样做,才不至于重蹈覆辙。”

    “杨卿说得不错,是这个道理,那么就照做吧。”同乐听后深有感触。

    数百年来,过惯太平安宁永不加赋日子的国民,对轻徭薄赋已经习以为常,认为轻税赋是理所应当的事。他们从来也没仔细想过,如果不是依靠从新州取得大量赋税,单凭从老州征收的微薄的赋税哪能养得起庞大的军队和数量众多的朝廷官员。

    这时,太尉又开口了,打断了同乐的思绪:“以上只是微臣的想法,不过有的内阁大臣,认为臣的提议不妥。他们认为国家向民众伸手,已是有辱国威之事。如果还要广为宣扬帝国国库空虚,岂不是更加丢面子吗?倘若被属国和其他国家得知,会不会影响帝国的形象,会不会引起敌对国的窥视呢?后果难以预料。所以他们反对这样做。”

    同乐愣住了,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错,这些反对意见也值得重视。如果被他国知道帝国国库空虚,别的不说,单是鲜卑国恐怕也会有所行动。一旦再次引发新的战争,帝国的处境无疑是雪上加霜。这可如何是好?同乐刚刚好转的心情,又一次蒙上愁云。

    太尉见同乐许久没有表态,抬起头来观察同乐的表情。同乐愁眉紧缩,陷入了深思。看来皇帝又开始忧心忡忡了,于是劝解道:“陛下,目前我们的大敌是突忽叛匪,外敌窥视只是猜测。叛匪一旦被剿灭,那些窥视我们的外敌,慑于汉军的威力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就算朝廷不宣扬此事,外国也大致知道汉帝国国库空虚之事。汉帝国国库空虚也非一朝一夕了,外国探子早该探听到了,想要趁虚而入的敌人迟早会来。倘若现在有外敌入侵,难道朝廷就有能力出钱调兵抵抗吗?现状既已如此,微臣以为,只要有利于国,可以暂时放下面子广为宣传,以求百姓捐资。”太尉躬身肃立,面目上流露出自信的表情,侃侃而谈。

    “言之有理!”太尉的一番话说到了同乐的心坎里,不由连声称赞。

    “此事还需要多长时日才能定下来?”

    “臣正在尽力劝说内阁大臣们,这两日就会有结果。”

    “好吧,众卿都捐款,朕也不能落后。这样办,朕从内库中拨出十万金币充当军费,一表朕全力支持内阁的提议。众卿商议后的提案,朕也会立即批复。”

    “陛下圣明,臣等竭尽所能办好此事。”三公连忙跪拜谢恩,同乐挥手让他们起身。

    高颖和独孤信起身后,太尉还没有起身,说:“臣还有话,需奏明陛下。”

    “何事?”

    “臣以为,这次的捐款也不应设立最低限额,国民捐多捐少全凭自己决定,同时要设定最高限额,不能让国民觉得朝廷是在大肆敛财。至于募捐的期限,臣认为,应当适当延长,不应集中在数月间。朝廷可以规定,在数年内,大家都可以去捐款,今年有的人可能手头不宽裕,那么可以明年甚至后年再捐。如此一来,这次号召的捐款就是一个长期的事情,那么也需要选派一位官员具体负责。”

    同乐点头同意说:“杨卿,请起来说话。卿的提议甚合朕意,只是今年的西部战区的换防急需用钱,如果捐款收不上来,部队就不能开拔,这如何是好?”

    太尉道:“臣已经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帝国有世袭和非世袭家族数百个,只要陛下下旨,请求他们先借一些款给朝廷,然后再让他们捐献一些,如此一来,所收款项也就足够部队的调防开支。至于借款,朝廷可以从以后的赋税中逐年偿还他们,也可以在以后的捐款中拨出一部分归还他们。这样,既解决了燃眉之急,又不至于增加朝廷以后各年的负担。”

    同乐这时感觉太尉心思缜密,办法老到,不愧是朝廷中的顶梁柱。自己虽失去了宇文护,但能得到这样一个真心为自己排忧解难的忠贞之臣,实属幸运。前些时候因意见不合对他产生的怨恨,早就抛得无影无踪。

    “好!杨卿主意甚好。就照杨卿的意思办,内阁尽快统一意见,将议案递上来,朕等着。”

    “是!臣等会尽快处理此事。”三公躬身接旨,可是却迟迟不肯告退。

    同乐见状,也暗自笑了。知道他们都在等候自己批复前线的奖惩议案,于是高声向外叫道:“来人,将几份前日报上的议案取来。”

    “是!”门外的杜衡应声回答。不多时,将几份奏折双手递于同乐。同乐也不再刁难,立刻拿起朱笔在上面批了一个“可”字,又从杜衡手中接过传国玉玺,盖上大印。杜衡将这几份当面批准的奏折交给太尉。同乐调侃着说:“众卿,这下满意了吧?”

    三公又连忙谢恩,同乐又道:“刚才杨卿所言,需要专门设立一个官员来负责募捐之事。朕突然想到一人,可担此重任。”

    太尉问道:“不知陛下提议哪位大臣?”

    “督察处参议虞世基,平日颇留心经世之学,处理政务也算老到,更难得的是他严以律己,忠心为国。朕认为他可以不负所托,完成募捐事宜。众卿以为如何?”

    半天没有吱声的高颖这时开口道:“陛下,臣以为虞世基也是有罪之人。陛下不追究其责,也是陛下宽厚,怎能再派他去……”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同乐的脸就沉了下来。太尉见状,立刻打断高颖的话,说道:“陛下的提议甚好,臣也觉得虞世基办事干练,可当此重任。前些时日的失误,也属无心之过,与韩擒所犯过错是相若。陛下用人能不失偏颇,实属英明之举。臣在内阁商议此事时,也提名虞世基。”

    同乐闻言微笑着说道:“杨卿大公无私,为朝廷推荐人才,有古大臣之风,实堪嘉慰。朕也知道虞世基犯有过错,不过人无完人嘛。只要他的用心是好的,只要他一心是为国家社稷着想,朕就会用他。诸卿也是经过多年的历练,才能成为国家栋梁,所以朕也不会因为虞世基犯有一两次错误,就否定他的功绩。”

    “陛下圣明!”太尉、丞相首先躬身回应。独孤信轻推高颖一下,高颖也随后附和。同乐见他们都已答应,心情大为爽快。三公看起来不像是一味的专权,可能也是出于慎重考虑,才不同意更换主帅,这次应该自己让步。也许前些时候在处理韩擒的问题上,自己的确毛躁了些。看来以后还是需要多听听内阁的意见,将事情考虑得更全面些才行。

    内阁都是贤明之人,只要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他们就会积极支持。刚才不就是如此吗?在用不用虞世基的问题上,自己言之有理,他们即刻就同意了。

    尤其是太尉,一心为国,没有半点私念。前些时日自己看授奖名单的时候,就知道太尉的次子在这次战役中立了大功,彪骑军为其申请子爵爵位。而在内阁谈论时,太尉坚决反对这项提议,谦称其子不过是擒一贼而已,授予如此高的爵位实难服众,当下将授予爵位降到男爵,最后确定为怀令县男。对于这样一位公私分明的人,同乐觉得应该重用,也该重奖,现在太尉只是二等侯爵,是不是应该提升他的爵位呢?同乐在三公推出书房后,开始考虑起来。

    三公出了皇宫,高颖忍不住太尉问:“虞世基此人善于专营,疏于政务,太尉为何还要附和皇帝的提议?”

    太尉叹息道:“昭玄啊!你为人刚直,既是好事,也是坏事!你也知道,陛下前些时候对内阁的意见颇大,甚至已经在开始怀疑内阁是否在专权。我们应见机行事,适当妥协,不应事事反对陛下的提议。如果我们一直和陛下对立,既打击了陛下的中兴之志,又解决不了问题。今日陛下的提议虽然不妥,但只要我们再派一个精明能干的人去协助虞世基,理应将募捐的事情办好。”

    独孤信也语重心长地说道:“此言有理。昭玄,皇帝年纪还轻,考虑事务还不够全面,这也是正常的,我们只要把持好大的方向不出错也就行了,没有必要老是坚持己见,与陛下意见相左。只有事关重大的,才必须坚持正确的意见;而不是生死攸关的事务,即使皇上的提议不是上策,同意他的意见也无碍大局。重大事项,远的不说,近的便是更换主帅韩擒之事。此事我们不能不坚持。主帅更换是大事,现在朝廷武将中除了杨素和史万岁以外,没有谁有能力替换韩擒。而杨素最近又得了急症,在家中修养,不可能前往西部战区。而史万岁做事更加毛躁,甚至不计后果,用之太过冒险。一旦轻易换帅,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我等不就成了千古罪人?所以在这件事上,我们不可不坚持。”

    高颖闻言默默不语,心里思考着他们所说的话。太尉又道:“今日陛下既然已经问了募捐之事,我看这事就不能再拖下去,等会儿回去,我们就召集内阁成员前来商议此事,尽早将议案呈递陛下。还有这次战役时前方的将士伤亡惨重,我们要尽快向各家族借款,争取早日将换防的部队开拔出动。”独孤信与高颖点头同意,三人立即返回文渊阁,召集内阁大臣前来商议此事。

    这时,远在乌孙的张锐正陷入了去留的抉择的苦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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