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他分明有话要说,等着他开口,他却看着我没了下文。

    我问:“怎么了?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子未俯身捡起一只家燕,手指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它头上的羽毛,动作僵硬,最终开口对我说:“没什么,只是忽然想到东盐镇的日子,就想这些小家伙一定也是有家的,它们现在在这里觉得安逸,懒散一时,可心里有想去的地方,就会对那些被遗忘的东西学得很快,飞得很快……”

    我以为他又是想念东盐镇,深吸了口气,抬手到他身边抱了抱他,对他说:“都会过去的,你要相信我。”

    “师父。”他低下头,把额头抵在我肩上,“你也会一直相信我吗?”

    我把手放在他的后脑上,揉了揉他的头发,含着一丝笑意,“只要你肯开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那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会怎么样?”

    我知道你没有对我说实话,我知道你在说谎。

    我看着他身后的某一个点,说:“我想要与他还有未来的人,便不会在意他的过去,所以,骗了就骗了。子未,你是我弟弟,我们是亲人啊。”

    同样的话,离开东盐镇之后,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对他讲,可他依然是不安的,我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有时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还同之前一样,没有什么改变,但有时又觉得这份隔阂之下,我们所有的亲密都是一层真实的表象。

    两个人分开之后,我照旧去白忠那里,心里还惦记着他昨天所说的话,想找他问一问究竟,可去的时候院门敞开着,兰若正在整理那些花草。

    昨天子未的事情让我们两个今天的碰面有些尴尬,我跟她打了声招呼,她笑得勉强,也对我还了个礼。

    我看着厅堂里面,问:“白老先生在吗?”

    兰若说:“他昨晚好像见了一位客人,今天很早就说要去一趟圆楼,找御哥有事要谈。”

    “去圆楼了?”我刚从那边过来,路上没有遇到他,那他现在还在跟司徒御谈话吗?

    日头升得很高,已是巳时,应该差不多该回来了。

    我说:“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兰若说:“白伯伯已经很多年没去过圆楼了,今天忽然说要去,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应该会比较晚回来。而且他临走时吩咐过,如果有人找他,无论是谁,所为何事,都一概回绝不见。所以沈姑娘你还是别等了,白伯伯既然说了不见,你等到什么时候也没用的。”

    偏偏是今天,他在故意避开我,避开昨天所谈及的话题。

    我跟兰若道了声谢,离开前看她有些肿的眼睛,心里过意不去,止住脚步对她说:“昨天的事情,我替子未对你说声抱歉,他昨天……心情不太好。”

    兰若被提起昨天的冷落,眼里的泪光又闪烁了一下,咬了咬嘴唇,说:“本来就是我一厢情愿的,他接不接受都没关系。”

    “你喜欢子未?”我终于问出口。

    她眼睛垂下去,泪眼中姿态羞赧,“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只是——只是觉得他很厉害,那天二少爷把你们救回来的时候,说他是你们中唯一一个跟那个邪道交过手的人,还压制了对方很久。我们整个侗川,身手最好的人就是二少爷,他以前从来没夸过别人,这次连他都那么说了,沈子未,就一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兰若唇角一抿,说:“没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喜欢英雄,尤其是,在我们这种环境中担惊受怕地长大的人。”

    我无言,兰若看向我,问:“姐姐,沈子未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

    她头耷拉下去,手指扯着衣角,“昨天我把香囊送给他,他连正眼都没看过我,我真的觉得好难过,好像心被人扯了一把一样,如果他心里已经有别人了,我们侗川的女孩儿,也不是那般卑微痴缠之人。”

    感情方面我也是个笨拙的人,完全不懂该怎么处理,舌头打了个结,好久才对她说:“子未平时甚少跟女孩子接触过,我知道的,他应该是没有动过情思。”

    “真的?”兰若看向我,见我点头,又掩不住嘴角的笑意,明明刚才还含着泪光,这会儿便恢复过来,拉住我的手说:“那沈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问问他对我的感觉?”

    “你若对他有意,还是自己去与他讲明更好。”我有所顾虑,不想参与其中纠葛,对她说:“我们在侗川毕竟不是久留,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所以这种事情,你还是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当然,如果子未与你有一样的感情,我定不会以任何理由阻拦。”

    兰若想着,点了点头。

    即使嘴上说不插手,可怎么也会控制不住去想,身边没有出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海希望子未有一天会有一段好的姻缘,结婚生子,现在八字没一撇,我却早早地别扭起来,自己养大的孩子,终究还是要与自己分开的。

    我正惆怅,没留神四周,刚拐过一条小巷,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嘶地吸了口气,说了句抱歉的功夫,抬起头,见对方瞪大了眼睛,“是你!”

    七月十五,中元节,鬼门大开,阴魂过道。

    活无常,秦邺。

    “那日一别,没成想怎么会在这儿又碰到你。”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八卦镜和桃木剑,检查了并无破损,对我笑道:“我还在想要怎么报答沈姑娘当日的一饭之恩呢,这下有机会了。”

    我笑笑,看他拿着一身道门法器,还披了袍子,便问道:“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有个恶鬼在押解过程中逃跑了,我追到这里忽然不见了他的踪迹。”秦邺问我:“沈姑娘你从那边过来,可见过有过路的阴魂?”

    我摇头,“不曾见到。”

    秦邺松口气,说:“那倒还好,若真是让他跑到白老头那里就麻烦了。”

    “你认识白老先生?”

    “侗川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还住在这里的人不多,彼此之间肯定多多少少都互相知道的。”秦邺说:“何况那老头古怪得很,又是给司徒家做事的人,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他。”

    我想也是,本欲道别不打扰他做事,余光却瞥见他身后的一个拐角处,有一个灰濛的阴影附在那里,仔细一看,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脸色白如浆纸,只探出半个身子,一双眼睛阴郁,正紧紧地盯着秦邺的背后。

    “沈姑娘,我现在有要务在身,就先一步离开了,我家就在那条街上,你过去看到门户最大的一家就是了,等我把那恶鬼捉拿回来,我再好好歇歇你。”

    秦邺说着要走,我拦住他,对他示意身后,他转过脸却没有反应,问:“怎么了?”

    那鬼物跟我对上视线,眼看就要溜走,我连忙追上去,秦邺也拎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法器跟了上来。

    两个人追至一条死胡同里,刚才的女人不见了踪影,我站定闭目,觉察右侧一道阴风掠过,急忙抽出挞魔鞭,往那个位置一甩。

    秦邺受惊,连连后退几步,那鬼魂被我牵制住,妄图附上他身的想法被斩断,露出凶恶面目,朝我攻了过来。

    “沈姑娘你坚持住,我马上来帮忙!”

    这个鬼物死的时间不长,怨气也不深,看样子只是生前作恶未偿才会成为恶鬼,不入轮回,所以她的修为着实不高,连阴气都不懂控制,还不如我们在东盐镇见到的张倩然。这样的魂魄状态,敢选择秦邺这般阳气灼烈之人下手,也实在是有勇气。

    我跟她拖延几下,挞魔鞭轻松地击中她的腹部,将她击退出去,趁机咬破指尖,点在她的额头快速地画了一个简易的定身符,那鬼物便被定在原地,只睁着一双外凸的眼睛没了别的本事。

    秦邺手忙脚乱地拿着八卦镜找到她的位置,阳光经过镜面的反射落在她身上,我顿时听到几声哀嚎,看着秦邺从怀中掏出一条索绳,跑过去熟练地将她锁了起来,转身笑着对我说:“终于把这家伙抓到了,多谢沈姑娘出手相助。”

    “少爷——少爷——你在哪儿呢?”

    一个声音从胡同外面传来,秦邺握着手中的索绳,对他喊道:“小满,这儿!”

    被叫做小满的男孩儿很快跑了过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少爷,老夫人让你早点回去呢,七爷八爷到了。”

    “来得正好。”秦邺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瓶子,把里面的液体沾在食指上一些,把小满抓过来,在他一双眼皮上抹了一便,随后把手中索绳交给他,说:“少爷今天遇到故友,今天不能回去了,这个恶鬼我就交给你了,你且小心点别让他再跑了,否则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少爷——”小满拉长拉音调,哭丧着脸,看一眼那个女鬼,脸色更是惨淡。

    “道友不必……”

    “小满,你还不快去?”秦邺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唬着脸对他道:“你这个月还想不想领到赏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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