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恶鬼在押解过程中逃跑了,我追到这里忽然不见了她的踪迹。”秦邺问我:“沈姑娘你从那边过来,可见过有过路的阴魂?”

    我摇头,“不曾见到。”

    秦邺想着,说:“那倒还好,若真是让他跑到白老头那里就麻烦了。”

    “你认识白老先生?”

    “侗川就这么大点儿地方,还住在这里的人不多,彼此之间肯定多多少少都是互相知道的。”秦邺说:“何况那老头古怪得很,又是给司徒家做事的人,怎么可能有人不知道他。”

    我点头,本欲道别不打扰他做事,余光却瞥见他身后的一个拐角处,有一个灰濛的阴影附在那里,仔细一看,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脸色白如浆纸,只探出半个身子,一双眼睛阴郁,正紧紧地盯着秦邺的背后。

    “沈姑娘,我现在有要务在身,就先一步离开了,我家就在隔壁那条街上,你过去看到门户最大的一家就是了,等我把那恶鬼捉拿回来,再好好地谢谢你。”

    秦邺说着要走,我拦住他,对他示意身后,他立马懂了我的意思,可转过脸的功夫,那鬼物跟我对上视线,眼看就要溜走,我连忙追上去,秦邺也拎着自己身上乱七八糟的法器跟了上来。

    两个人追至一条死胡同里,刚才的女人不见了踪影,我站定闭目,觉察右侧一道阴风掠过,急忙抽出挞魔鞭,往那个位置一甩。

    秦邺受惊,连连后退几步,那鬼魂被我牵制住,妄图附上他身的想法被斩断,露出凶恶面目,朝我攻了过来。

    “沈姑娘你坚持住,我马上来帮忙!”

    这个鬼物死的时间不长,怨气也不深,看样子只是生前作恶未偿才会成为恶鬼,不入轮回。所以她的修为着实不高,连阴气都不懂控制,还不如我们在东盐镇见到的张倩然。这样的魂魄状态,敢选择秦邺这般阳气灼烈之人下手,也实在不知者无畏了,真要让她冲过去,恐怕只是天师袍上的八卦图就能将她伤个七八分。

    我跟她拖延几下,挞魔鞭轻松地击中她的腹部,将她击退出去,趁机咬破指尖,点在她的额头快速地画了一个简易的定身符,那鬼物便被定在原地,只睁着一双外凸的眼睛没了别的本事。

    秦邺手忙脚乱地拿着八卦镜找到她的位置,阳光经过镜面的反射落在她身上,我顿时听到几声哀嚎,看着秦邺从怀中掏出一条绳索,跑过去熟练地将她锁了起来,转身笑着对我说:“终于把这家伙抓到了,多谢沈姑娘出手相助。”

    “少爷——少爷——你在哪儿呢?”

    一个声音从胡同外面传来,秦邺握着手中的绳索,对他喊道:“小满,这儿!”

    被叫做小满的男孩儿很快跑了过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少爷,老夫人让你早点回去呢,七爷八爷到了。”

    “来得正好。”秦邺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瓶子,把里面的液体沾在食指上一些,把小满抓过来,在他一双眼皮上抹了一点,应该是可以见到鬼魂的牛眼泪,随后把手中绳索交给他,说:“你去告诉老妇人,少爷今天遇到故友,应该好好尽一番地主之谊,暂时不能回去了,这个恶鬼我就交给你了,你小心点别再让她跑了,务必亲手交到七爷八爷手上,否则出了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少爷——”小满拉长音调,哭丧着脸,看一眼那个女鬼,脸色更是惨淡,一百个不情愿。

    “道友不必……”

    “小满,你还不快去?”秦邺不等我把话说完,就唬着脸对他道:“这个月还想不想领到工钱了?”

    叫小满的男孩儿无法,只好拉着那个女鬼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胡同。

    “总算交差了。”秦邺看小满走远了,才长叹出一口气,对我说:“虽然说是给地府办事,可好端端的活人,谁也不想每天都跟他们这些人打交道,如果我回去,指不定又有什么连带的差事,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儿有那么大的能耐天天跟这些藏在暗处的鬼怪周旋,再这么下去,我看我要不了三十岁,就费心费得头发都掉光了。”

    我笑了笑,秦邺说:“沈姑娘,正好也快中午了,你住在哪儿,不如我请你吃顿饭再送你回去吧。”

    我说:“我们一行人现在暂时借宿在司徒家的圆楼里。”

    他微微讶异,稍一思索,说:“那附近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陈老四家,他做菜的手艺在我们这儿还是数得上的。”

    我想跟他打听些事情,便答应了,走在路上,秦邺问我:“你们怎么住到圆楼去了,你认识司徒家的人吗?”

    我把我们在蒲贤村遇袭,受到司徒曜搭救的事情告诉了他,秦邺说:“他们那边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跟司徒家的控傀术一样,邪门得很,虽然我不喜欢他们家的做派,但他们这些年也不易,算一算都这么久了,司徒曜还天天守着那道深沟想报仇,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下来的,打从司徒珩被烧死在那场大火里,他们家的事就一天没断过。老家主病逝,长子继位没多久又是重病,侗川的保护伞,到这一步恐怕气数已尽了。”

    “你刚才说司徒珩?”

    秦邺一顿,道:“是司徒家的幺子。这件事你不知道也很正常,他们那么骄傲的一个家族,当年连祖祠都被人烧了个干净,听说司徒珩是被人抓走丢进火海里的,尸骨都没留下,老家主因为这件事咽气西去,那时候司徒曜在外面游历学艺,回来的时候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这些侗川人都知道,但因为这对司徒家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所以平时也没有人提,尤其是司徒珩,光是这个名字就成了一个禁忌。”

    司徒家,原来有三个儿子吗。

    我沉默地跟在秦邺身后,回忆起来,记起一个细节,那天我与兰若聊起那场火灾的时候,她曾说过司徒家的“亡人”,说起蒲贤村的那个老人,她说的也是那个人以前照顾小少爷的。我当时以为她说的是司徒曜,可仔细想来,她对司徒曜的称呼一直是二少爷,那么这个小少爷,无疑就是指司徒珩了,难怪她当时的神情会纠结犹豫。

    “前面就到了。”秦邺对我指了指一户人家,笑道:“我们这儿小地方没有什么餐馆,有客都是在自家宴请,今天情况比较特殊,只好委屈一下先在这里借花献佛了,希望沈姑娘不要介意。”

    我道一句不会,跟着他进门后便被安置在一间宽敞的侧房里,秦邺跟主人家说了些什么,没多久,一道粥先端了上来,秦邺让我尝尝,我舀了一勺放在嘴里,一股鲜美立刻在口腔里蔓开,米香浓郁,浸泡着味蕾,熬煮得绵软,入口即化。

    “怎么样?”秦邺道:“这是我们侗川特有的鱼茸粥,虽然叫这个名字,但里面其实并没有鱼。”

    “没有鱼?”我明明尝出有鱼肉的味道。

    秦邺说:“对,里面鱼肉的味道是我们这儿的一种野菜,除了冬天,三季长生,没有茎,叶片阔大,非常肥美,从外面摘回来晾干,吃的时候放在水里泡一泡,剁成细茸状,加一点淀粉,少量的调料腌制好,在米粥熟了之后放进去,小火熬到发白,跟米粒融为一体,再也分不出的时候,就算成了。”

    我觉得稀奇,秦邺说:“我们这儿的人都习惯在饭前喝上这么一碗粥,锅里经常煨着一些,什么时候想吃都有得盛,尤其这个季节开始转凉了,暖暖身子,浑身都觉得通透。”

    喉咙里的暖意顺着食道下移,连窗外吹进来的风也觉得很舒服,主人家做好饭菜,一一端上来,我请他们一起入座,他们只是笑,连连对我摆手,出去时把门一道带上。

    秦邺还让他们拿来一些自己酿的粮食酒,我没想到酒精度会那么高,只饮了半杯,便觉得脸上发烫,浑身都暖洋洋的,一顿饭吃完,觉得脑袋都有些发胀,秦邺喝的比我多,倒什么事都没有。

    之后秦邺把我送到圆楼前的拐角处,我跟他道了别,他却没有离开,我问他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秦邺看着圆楼的方向,斟酌了好一阵儿,才对我道:“是有件事情想麻烦沈姑娘,你现在住在里面,可有觉察他们家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我不确定他指的是什么,秦邺见我犹豫,直言道:“司徒家老家主司徒靖和他的小儿子司徒珩同年去世,当时地府的人来过,却几次都没有找到他们的魂魄,这案子压了很久,最后七爷就把这差事交给了我,让我着手调查。只是我们两家之间有些误会,来往不是很好,我就一直都没去过圆楼,暗地里几次靠近也都被发现了,始终没有什么收获,所以我想拜托沈姑娘,如果在里面发现有阴魂被困存在,请务必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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