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为何事?还请帝师指明!”

    一看八思巴神情严肃,想说的事竟然关乎大元的生死存亡,忽必烈霎时就来了精神,再也不敢有片刻的怠慢。

    “陛下,南朝丞相文天祥,已经被押解入京,而负隅顽抗的南安军城,也已被天兵拿下,事到如今,宋蛮子在大陆已无寸土,而海外,却是天兵难以企及之地,若要安定江南,则需尽早处置赵嫣和赵珍珠,以绝南人之望!”

    “既然如此,那就明蒲寿庚派人将她们押送大都,由朝廷会审发落好了!”

    忽必烈思索一会,拿定了主意,不过,八思巴却打了个哈欠,说道:

    “陛下,此言差矣,若是让人押送这两个妇人入京,则不免给南人解救她们的机会……不如,令蒲寿庚诛杀她们以表忠心,以免夜长梦多!”

    说完这,八思巴接过烟枪,吸了口鸦片之后,补充了句:

    “陛下,最近中山府有狂人自称宋帝,聚众千人妄图打进大都解救文天祥,而在广南,不日将有暴乱发生,与漳州的陈吊眼、流球的易士英遥相呼应,妄图攻下广州,解救赵嫣和赵珍珠!”

    “如此这般,朕欲见赵嫣,也不可能了?”

    忽必烈沉吟许久,仍旧拿不定主意,八思巴则是冷眼旁观,一边悠然自得地抽鸦片,一面却是不时地打量着忽必烈的脸色。

    “陛下何需见那个赵嫣?”

    八思巴再度开口,而且,几乎句句说到了忽必烈的心坎上:

    “赵嫣此女一向桀骜不驯,即使落到这步田地,她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况且,自打廉下默实海雅逼死她的女儿赵珍媞之后,赵嫣就对陛下恨之入骨,如此一来,她必将与陛下拼个鱼死网破,又怎么会悔过投降呢?不如,将她和赵珍珠尽快诛杀,以绝人望,安国体!”

    “敢问帝师,朝臣们的意见怎样?”

    “陛下,礼部尚书留梦炎、户部侍郎叶李、中书省左丞相阿合马,皆以为赵嫣和赵珍珠该杀,自打大元平宋以来,尸山血海,死伤相藉,皆是她们的罪过,若是不杀,恐难服众!”

    此言既出,忽必烈终于耐不住八思巴的一再劝说,喝了口酒之后,他叹息一声,终于点头答应:

    “帝师所言极是,朕这就下诏,命户部侍郎叶李前去传旨,让蒲寿庚即刻诛杀赵嫣、赵珍珠,并赐蒲氏黄金两万两!”

    “陛下圣明!”

    此事之后,八思巴就向忽必烈辞行,返回了自己的“发祥地”萨迦寺,当年十一月,八思巴圆寂于萨迦寺,走完了自己六十三年的一生。

    广南东路,惠州城。

    “文大人,有一故人求见!”

    深夜时分,写完文章之后,文璧刚准备上床歇息,就在这时,一个衙役匆忙走进书房,身后还跟着一个神采奕奕的老者。

    “你是……”

    文璧起身,双眼盯着老者打量了片刻,忽然,他就双膝一跪,对着老者毕恭毕敬地说道:

    “学生文璧,见过恩师!”

    “文溪,我这次来此,只是为了解救赵珍珠,不知,你可曾去广州牢狱探望过她?”

    原来,此人正是宝祐四年的科举考试主考官王应麟。早在从反元复宋的义士们口中听到了赵珍珠被俘且惨遭残害的事情之后,他就从福建出发,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到达了惠州,与文璧会合。

    面对王应麟的询问,文璧自然是不敢隐瞒,只能老老实实地说道:

    “恩师,学生不敢隐瞒,赵珍珠很可怜,已经被蒲寿庚命人砍了手脚,现在,忽必烈已经下令,命蒲寿庚即刻处决她,要不是行刑方式还没定下,只怕,她早已经不在人世了!”

    “是这样啊!”

    王应麟沉默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赵珍珠竟然受到了如此非人的折磨,当即,在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就在他的心中悄然升起:

    “文溪,谢叠山已经先去广州,随时都可以接应我们,若是可以,不如,就来做一次大事!”

    “此言怎讲?”

    一听王应麟要他和自己一起做大事,文璧着实吃了一惊,关上门窗之后,文璧悄悄地示意王应麟来到了书架边上,确定没人偷听,他这才轻轻咳嗽一声,说道:

    “恩师,此事还需三思而后行,若是贸然行事,只怕,就是在送死啊!”

    “来得及吗?”

    王应麟白了他一眼,反问了句:

    “事到如今,你若是还有好方法能救赵珍珠,那你就说啊?难道,你可以让蒲寿庚再等等你不成?”

    “恩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

    文璧话音未落,王应麟眉头一紧,不假思索就驳斥道:

    “哎,再想,就来不及了,人家苏刘义苏将军,都带着三百多人潜回了广州,和诈降鞑子的周文英会合,准备一起劫狱,难道,这么多人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你还好意思推辞?要是你想要荣华富贵,尽可以去向鞑子告密,反正横竖一死,不如来个鱼死网破!”

    面对王应麟的驳斥,文璧哑口无言,思量片刻,他终于点头答应。

    “恩师,事不宜迟,今夜就走!”

    说完这不久,王应麟和文璧一起,坐上了一辆马车,星夜兼程向着不远的广州城而去,由于他们出发的十分隐蔽,因而,元军方面并不知道,又一次解救赵珍珠的行动,即将展开。

    “来人,带赵珍珠!”

    至元十七年(1280年)十一月末的一个傍晚,蒲寿庚得意洋洋地拿着忽必烈的旨意,来到了关押赵珍珠的广州牢狱,在狱卒的引导下,他大摇大摆地来到了刑讯室,等待着赵珍珠被从死牢里拖出来。

    “蒲舶司,女犯赵珍珠带到!”

    不多时,两个狱卒一左一右地夹着赵珍珠,将她拖到了刑讯室,看着她那副苍白得不像活人的脸颊,蒲寿庚只是嘿嘿一笑,挥了挥手:

    “把她放在地上吧,别难为她了!”

    赵珍珠被丢在地上之后,蒲寿庚这才嘿嘿一笑,拿起桌案上的诏书和布告,将其摊开放在了地上,颇为得意地说道:

    “赵珍珠啊赵珍珠,你不是一直不思悔改吗?这次,你已经被大元皇帝判处死罪了,没人能救得了你了!”

    赵珍珠虽然看不清文告上的字,但是她还是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文告上的几个名字和上面的大红叉,看起来,这是一份处决的文告,上面的几个名字,定是她们几个的名字无疑。

    “呵呵,看不见是吗,让我念给你听听吧!”

    赵珍珠伸出流着脓血的断腕,刚想文告挪到眼前,却不想,蒲寿庚弯腰将其一把捡起,交给了身旁的狱卒:

    “快,念给她听听!”

    狱卒点头,接过了带血的文书,摇头晃脑地大声念道:

    “待凌迟处决女犯八人,赵嫣、赵珍珠、萧媞、萧晴、萧婈、杨蓁、杨蔳……”

    “杨思妍呢?你们真有这么好心?”

    赵珍珠大惊,挣扎着爬到了蒲寿庚的面前,此刻,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不过,对于她的质问,蒲寿庚却是置若罔闻:

    “将死之人,问这些还有何用?拖下去!”

    ……

    “快快快!”

    蒲寿庚前脚刚走,监狱旁的黑暗之中就闪过了几个人影,为首的,正是王应麟和文璧。

    “文溪,你确定太皇太后和寿安公主就被关在这?”

    “确有此事!”

    文璧低声而又郑重地说了句,而后,他就指了指大门附近的一处便门,说道:

    “攻下那里,即可进入牢狱院中,那里是犯人放风的场所,到时候,就让苏将军接应我们撤退!”

    “嗯,就这么办!”

    苏刘义和周文英带着两个士卒,蹑手蹑脚地摸索到了牢狱门边,看守便门的狱卒猝不及防,就被匕首扎穿了心脏。

    “快走!”

    一行人除了留苏刘义和周文英等武将士卒守卫便门之外,其余人一起悄悄地进入了牢狱之中,开始了紧张的寻找。

    “恩师,那是……”

    忽然间,文璧赫然发现,有几个元朝官吏模样的人,正鬼鬼祟祟地走进一处牢房中,当即,谢枋得就带着三个士卒跟了进去,而王应麟则和文璧一起,继续寻找赵嫣的下落。

    “思妍,鞑子汉奸似乎都不打算杀你,想必,蒲寿庚是想要蹂躏你……”

    “娘,我和你走……到你上路那天,我一定会自己了断,让这些奸贼无法得逞!”

    此刻,赵珍珠和她的女儿杨思妍,还在牢里等候着离别的那一刻,丝毫不知,一场杀戮,已经悄悄地向她袭来。

    “大人,那就是赵珍珠!”

    “好,杀了她,去向皇上复命!”

    身着紫衣元朝官员举起了手枪,紧紧地瞄准了牢房里的赵珍珠,岂料,就在这时,只听得一个女子大叫一声“公主!”随后,她就一把闪了出来,将持枪的元朝官员扑倒在地。

    她是谢枋得的长女谢葵英。

    “葵英!”

    “砰——”

    谢枋得话音刚落,枪响了,谢葵英就被一颗子弹击穿了胸膛,随后,就倒在了栏杆上,鲜血从伤口里汨汨流出,流淌在了肮脏的地上。

    “杀——”

    枪声响起,文璧就带着几个士卒,冲进了牢房,与元兵展开了激烈的厮杀,而射伤谢葵英的元朝官员,则趁乱扯掉了官服,狼狈不堪地从后门逃脱。

    “他是谁?”

    “叠山,不会错的,那人正是叛臣叶李!”

    “葵英……你不要走……”

    听到了赵珍珠的哭声,谢枋得这才反应过来,只见,赵珍珠爬到栏杆前,看着躺在地上艰难喘息着的谢葵英,不由得潸然泪下,不多时,王应麟也带着刚被解救出来的杨蓁杨蔳来到了牢门边,而杨蓁她们,则搀扶着赵嫣。

    “母妃,求求你救救她吧……”

    赵嫣点头答应,刚蹲下来打算查看谢葵英的伤情,但谢葵英却伸手拦住了她:

    “太皇太后,我已经无药可救,临死前,只想问公主殿下一个问题……”

    “葵英,你问吧!”

    赵珍珠完全忘却了身上的剧痛,泪水盈盈,谢葵英艰难地抬起头,隔着栏杆打量了赵珍珠一眼,问道:

    “公主,我冒死前来,只想……只想问问你……为什么……赵时赏、刘沐、李庭芝,还有我娘和我妹妹……还有临安公主……这么多忠臣节妇……都要选择……选择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赵珍珠愣住了,哭了一会,她这才叹息一声,说道:

    “他们不是为我而死……而是,为了这偌大的天下,为了这天下苍生……而我……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又怎么值得他们……如此卖命?”

    听了赵珍珠的话,谢葵英不禁泪流满面,片刻过后,她叫来了父亲谢枋得,断断续续地说道:

    “父亲,你……你快带着她们走……快……要不,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些,谢葵英头一歪,永远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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