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钧……”

    他一个转身,对她一笑,林花谢了一地;

    “少钧……”

    他对她一笑,一个转身,消如朝露无踪。

    ……

    雪谣嘤咛着挣脱梦魇,醒来时已是满身冷汗,她围着被子坐起来,低低的喘着粗气,试图平复自己随他的消散而落空的心情。

    夜很黑,外面昏天黑地的下着雪,不知是什么时辰。最近她似是被这个梦纠缠住了:他一转身便不见了,只留满地桃花,红得凄厉,风一吹,却又将一地鲜红翻成雪白,仿佛是抽干了全身的血。雪谣诧异为什么近来总做相同的梦,是花少钧有何不详吗?她已经三天没见着他了,不过王宫如常的平静告诉雪谣,是她多虑了。

    刚准备躺下再睡,却听屋外“轰”的一声——积雪压断了树枝,这一惊让雪谣睡意全无。雪从一开始下就仿佛没停过,已经三四天了吧,在玄都这是见怪不怪的事,有时候连着十天半个月的下雪那也是常有的,可在锦都恐怕就是百年不遇的了。仿佛坐了很久,没日没夜的雪把天搅得没白没黑,总也不见亮;炭盆里的火烧的很旺,慢慢的又把人的困意催出来……

    雪谣醒来时只觉得头昏脑涨,她拍拍沉沉的脑袋,无力的喊了声“小桑”,却没人应答,细听之下仿佛有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却也分不清究竟是风在呜咽,还是人在悲伤,只是这声音让人心底湿了一片,说不出的纠结。

    “王妃,您起了。”正在雪谣出神的时候,小桑进来了。

    “什么时辰了?”她没看小桑。

    “已经过了巳时。”

    雪谣惊觉,这白天竟是被睡去一半了。有些怔。

    “我去叫茉、莉来给您梳妆。”

    雪谣点点头,小桑就出去了,她这才觉得小桑今天仿佛有些不同,语调平涩,似是刻意压抑着什么,苦苦的,咸咸的。

    小桑去不一会儿就同众人一起进来,雪谣却是被她们的样子惊呆——素装单衣,神情悲戚,刚才在外面哭的,就是她们吧。

    “你们……出什么事了?”难道那梦……少钧……

    “王妃,什么事都没有。”强做出来的笑容。

    雪谣心急,掀了被子下床,赤脚走到众人面前,而她们却都低了头,雪谣走到谁跟前,谁就小退一步,都不愿对上她质询的眼神。

    “没什么事你们为什么穿成这样?”她走到了瑾跟前。

    “王妃……”瑾抬起头来,两眼红肿,显是哭过很久了。她咬了咬嘴唇,才道:“这是王的旨意。”

    少钧?为什么?

    “王今早下旨,宫里多余的衣服食物木炭都要拿去接济灾民,在度过雪灾之前,在外边的百姓吃饱穿暖之前,宫内一日两餐,不得生火取暖,不得穿棉着裘,违者重罚。”

    “雪灾……是什么意思?”

    “这雪一刻不停的下,已经压塌了好些房子,砸死了很多人,更多人无家可归,无粮可吃,无衣御寒。大雪封了山路,里面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也人进不去,锦都常年温和,大多人家都不会有太多御寒的衣物,天寒地冻,缺柴少炭,有米也煮不熟,不知道熬不熬得过这些日子……”说到最后茉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和妹妹抱在一起——如果雪谣没有记错,她们姐妹的家人是住在山里的。

    想不到对玄都来说稀松平常的降雪在锦都就成了灾难,是啊,这儿从没下过这么大的雪,所有的人都毫无防备,没有备下薪柴,没有备下衣物,没有备下粮食,更没有备下与亲人生离死别的心。想着几天前她们还享受着雪带来的乐趣,今天竟已是暴雪成灾;想着前几天花少钧还赞她是雪的精灵,今天竟觉得如此讽刺。从天堂到地狱,仿佛只隔了一场梦。

    “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是说……雪灾。”于雪谣而言,把“雪”和“灾”联系在一处是件极既陌生,又不情愿的事。

    “四天前,第一场雪之后锦官城内就出了好些险情,不过我们都还不知道,那天王来看王妃和小公子,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就是亲自前去督察灾情了;没想到自那之后雪就再没停过,直到今天早晨王不得不下了这道旨意,我们也才知道了宫外的情形……”雯说着也不由掉下泪来。

    原来如此。这些日子,她躲在暖暖的屋里做着无关痛痒的梦的时候他却正顶风冒雪身体力行,而那天,她竟还在心里怨他。

    “虽说如此,可他这样究竟是太为难你们了啊。”

    “王妃,我们甘愿受苦,我们的爹爹妈妈兄弟姐妹都在受冻挨饿,穿暖了,我们怕烧了身子,吃饱了,我们怕烂了肠子。”小桑说这话时竟把牙咬得紧紧的。

    雪谣叹了口气,仍是紧蹙着眉头,小桑错会了她的意,立马解释道:“王妃放心,王关照过,王妃这里的吃穿用度一应不变。”

    关照?她该感谢他吗?可她分明在生气,很生气!

    “璟安那边呢?”无意向小桑解释,雪谣只着急知道璟安的情况。

    “小公子那边和我们一样。”

    一样?不许生火,不准穿暖,不让吃饱?花少钧疯了吗?璟安才只有五岁!

    雪谣急道:“快帮我梳妆,我要去看璟安。”

    梳妆完毕,瑾和雯拿过棉衣服侍雪谣更衣;气恼委屈顿时如浇了油的火,猛蹿三丈——花少钧、众侍女,他和她们都当她是什么?!

    雪谣嚷道:“不穿这个,我要穿单衣!”

    “可是……”瑾的犹豫立即被雪谣的怒气逼了回去——她们谁都没见过雪谣火,可毕竟,玄都的公主是不可能没点脾气的。

    出门前,茉还是抱着一件狐裘追到了门口,怯怯道:“王妃还是披上这个吧,外面……外面天冷……”

    虽说茉是好意,可对雪谣现在的心情却是火上浇油,她瞪她一眼,却在对上她善意而无辜的眼神后软了下去,只冷冷道:“那就带上吧,小桑,你拿着。”再不说什么,径自掀了门帘,推开了门——寒风刺骨。

    雪谣赶来璟安住的筱竹轩时,小家伙正裹着单被缩在一个侍女怀里,看见雪谣,眼里竟涌出了大滴大滴的泪水。

    “姨娘……”孩子带着哭腔,让人心疼。

    雪谣急走过去,从侍女怀里抱过璟安,紧紧的把他搂在怀里,又叫小桑把狐裘拿过来裹在璟安身上。

    “姨娘,爹爹说不许的。”璟安看了看那狐裘,泪汪汪的,似是既舍不得这温暖,又畏惧父亲的威严。

    雪谣眼里涩涩的,心里酸酸的,嘴上却笑他:“你什么时候变这么乖了?我们不让他知道就是了。”说着将璟安搂得更紧,璟安也似贪恋那点温热,小脑袋一个劲儿的往雪谣怀里钻,直钻地雪谣心都碎了。

    “吃过饭了吗?”雪谣问他。

    “嗯,可是没吃饱。”小家伙嘟囔。

    雪谣看向照顾璟安的侍女,质问道:“怎么回事?”

    那侍女忙道:“王妃,这是王的旨意,餐饭一律减半。”

    王的旨意!花少钧!!

    “不是说我的吃穿用度一应不变吗?拿到这里来!”雪谣几乎是吼了出来,跟来的小桑连忙称是,可小桑还没出门,便被花少钧堵了回来。

    他仍只穿着单衣,刚从外面回来,走出了一身汗,又冻成了一层冰;几日不见,清减了许多,想必是宵衣旰食,劳心劳力吧。

    见璟安裹着雪谣的衣服,花少钧的脸色竟是比外面的天气还冷。

    雪谣将璟安交给侍女,起身对花少钧道:“我都知道了。”

    “公主是有什么异议吗?”他的眼里竟带了一丝令雪谣陌生的讥诮,大概是不满她违抗了他的旨意。

    然而雪谣并不怕他,她有她的道理,“我知道你要与锦都百姓同甘共苦,可也没必要这样对待璟安啊,他才只有五岁。”

    “我常听说玄都的男人从小就是在冰天雪地里冻大的。”

    他的眼神冷而犀利,难道往日那春水似的柔情也被风雪冰冻了?

    “是,可那不一样,璟安生在锦都,长在锦都,他这么小小的年纪,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天气。你不许生火,不许加衣,孩子会冻出病来的。”

    “公主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孩子挨饿受冻吗?他们有些比璟安还小,而他们连遮风挡雪的房子也没有。”那眼神分明的鄙视着她——你什么都不知道!

    “可璟安不同。”

    “有何不同?只因为他是我的儿子?天底下哪个孩子不是父母生养?反而正因他是我的儿子,是未来的锦都王,他更应该从小懂得爱护臣民,与他们同甘苦、共患难。上天选我们做锦都的主人,不只是赋予了我们驾驭臣民的权力,更是给了我们保护他们的责任!”

    “你……”

    “你这么做,怎么对得起虞嫣姐姐?”

    “如果虞嫣在世,她也一定会同意我的做法!”

    ……

    雪谣昏头昏脑,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可花少钧的激动却令他忘记了雪谣对他跟虞嫣的事一无所知,而他的回答却正泄露了他一直小心珍藏、不肯令旁人窥测分毫的相知相惜;而雪谣已无心反驳,因为她看到了花少钧微红的眼眶和融化了两眼冰雪的泪,尽管只是一点点,可这一点点就足够证明很多事情了,或许,他深爱着她,从前,现在,以及以后。

    “爹爹……”璟安自知犯了错,低着头不敢看父亲的脸。

    花少钧蹲下来,手按着璟安的肩,尽管是双太稚嫩的肩。

    “璟安,你愿意听爹爹的话,做个男子汉吗?”

    “嗯。”璟安郑重的点了点头,坚定的神情竟与花少钧如出一辙。

    将儿子搂进怀里,他笑了,进门后第一次笑了,仍如春风一般。

    雪谣无奈,还真是父子,倒显得她是外人了——对,她就是外人,与他而言!可她不愿被当作外人。

    “你干嘛要别样待我?”她责问。

    花少钧叹了口气,转身道:“公主是陛下御赐的锦城公主……”

    “可我也是锦都的王妃!”

    ……

    那眼泪竟不像是落下来的,而是纷纷扬扬的飘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鲜花落吧,落吧,o(n_n)o哈哈~ <a href="" target="_blan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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