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我一直在做着辞职的准备我想办一个停薪留职我担心一旦政策变了我又成了无业游民。王东和郑奎的生意做得不错水果摊撤了凑钱在广场租了一个门面卖服装偷偷地也倒腾些日本旧西服卖。原来卖日本旧西服很有赚头他们从福建石狮那边成麻袋地托运过来那些据说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西服简单洗一下熨一下一倒手就是上百块。

    郑奎有一次大感慨操他娘原来赚钱这么容易啊可想而知当年我给小王八赚了多少钱啊我狗屁没捞着一点儿他竟然想要我的指头!我说他现在进去了你的指头他没要成把钱风的指头要去了。郑奎想笑没笑成蜷成了刺猬老钱那是个标准的“膘子”啊他还真拿当年我定下的规矩办了其实他那是害怕小王八呢他以为自己不砍指头那根指头也保不住其实他那是太高看小王八了宽哥一出来小王八算个蛋!我说你的意思是钱风缺脑子他应该一看事情不好直接来投奔我?郑奎说他没有那个脑子还跟小王八装义气人呢其实他们里面的“道道儿”我最清楚一盘散沙!

    家冠判了八年罪名是敲诈勒索。这很好啊我想等你这个小王八从劳改队出来就等着我收拾你吧。金龙不知道我要辞职的消息我听兰斜眼说前几天他还在外面放风说张老二完蛋了跟个“迷汉”似的上着班一哥死了家冠就是下街的老大除了家冠就是他现在家冠进去了他就是下街第一名。这话让我十分不爽更加快了辞职的度。

    下街农贸市场开始动工了小黄楼对面的大空地一片繁忙不几天三道带棚子的长廊就立在那里了。

    我终于办好了停薪留职手续一个月往厂里交三十块钱什么时候愿意回来上班就回来。

    告别工友们的时候工友们都哭了有的是真心留恋有的是乐哭的他们再也不用担心我冷不丁揍他们几拳了。

    我去街道报了到汇报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提出来要在市场摆个卖鱼的摊子街道领导很支持异口同声地说张宽一出面咱们下街的居民都有便宜海货吃了。我找到市场管理所的人要了一个最好的摊位那个摊位在最东头靠近小黄楼左边有一个十几平方米的仓库。我死皮赖脸地把那个仓库也要了下来每月给管理所交五块钱。这很划算我可以把这个仓库当成自己的办公室因为我要跟兄弟们商量事情总不能站在一堆臭鱼烂虾的旁边吧。我在库房的墙壁上刷了一行大红标语“不管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还请人在这行标语的上方画了一个关老爷骑马提刀的像背后是一座金灿灿的元宝山。我让几个兄弟把里面粉刷了又把家里的破沙拉来了然后找可智帮我做了一张办公桌。郑奎的爸爸在邮电局上班没费多少力气我就在库房里装了一部电话很气派那时候有部电话比现在有辆别克轿车还牛我彻底武装起来了。

    新市场有了广场那边的小商小贩就聚拢到这边来了。郑奎和王东早已按捺不住把门面租给了一个卖馄饨的剩下的服装一次性处理给了兰斜眼直接带着钱过来了。兰斜眼从广场撤了摊子原以为他会来这里继续干谁知道他竟然走了据说是去了济南。金龙带着他的那帮兄弟来了就在海货市临近的那条棚子我这边正对着他的摊位。这小子很精神一支下摊子就过来跟我装哥们儿两条胳膊被他挥得像跳新疆舞:“宽哥你终于想通啦!当初我是怎么对你说的?要干就干个体户!你还是得听我的吧?”这话把王东惹得汗毛直竖不是我攥着他的胳膊金龙的那只好耳朵也要被他一拳砸掉了。

    那些天我忽然很想念我妈。我想起小的时候一个跟我爷爷一起拉过洋车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被造反派给打死了我爷爷说了一句“旧社会还有个法院什么的呢”被喊到街道上挨了打。回来的时候我妈给我爷爷洗脸洗完脸就坐到了门槛上看着门外空荡荡的胡同看着风将土卷过去看着对面灰蒙蒙的墙壁念叨说:“爹你以后说话注意着点儿一大家子人都受你连累呢。吃大食堂的时候你胡咧咧一家人跟着你担惊受怕忍饿的时候你偷挖人家的草根……”说着我妈就掉了眼泪她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拆了举起手去擦眼睛。我爷爷说近你妈说话又不犯法能把我怎么着老子世代贫农。然后我爷爷就蹲在院墙的阴影里哭了他哭起来没有声音先是用手心擦去脸颊的泪水再用手指去抹眼角的泪水。

    这个冬天我很忙碌生意也出奇地好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蒯斌饭店里的海货全部从我这里拿赊帐还不还无所谓我欠他的太多了。

    蒯斌帮了我不少忙比如有不摸潮水的来市场装大头一般不用我出面一个电话蒯斌那边来人一瞪眼完事儿。

    我觉得老蒯这家伙挺神秘的尽管不显山不露水可是很多人一听他的名字就犯脑血栓浑身哆嗦。

    驴四儿跟了我他果然是个哈巴狗类型的人有些不好出面的事情全由他来干他干得很漂亮。

    一年以后我基本控制了整个市场的海货市就跟蝴蝶帮我设计的一样市场上所有的海货都是我提供的。我通过蝴蝶的关系承包了大海池子那边的一个冷库让郑奎带着几个兄弟在那边管理着我和王东在这边管理着几个海货摊位生意几乎可以用蒸蒸日上来形容。金龙确实有经商的潜质没用多长时间就“退摊进市”了把靠近他原来摊位的一个仓库承包下来做了门市旁边的几个摊子也成了他的。闲散下来我就开始琢磨金龙我不想让他就这么舒坦地在我的眼前晃悠。

    那天我指挥大家批完一车杂鱼让一个兄弟用摩托车带着我去看林宝宝。要过年了我准备顺便送点儿海货给照顾林宝宝的几个大夫。见了林宝宝我吃了一惊她似乎好彻底了说话跟几年前一个样头脑相当清晰。我问她想不想孩子她说有你这么个好爸爸照顾我想什么?你不是以前的大宽了你是咱家的顶梁柱呢。我问她过年的时候回不回家要是回家的话我给你办理出院手续。林宝宝说我不想回家一回家就想起了你哥我准备再住些日子等来年开春再回家。我答应了她让她安心养病该接她走的时候我来接她走。给几个大夫送了鱼我出了医院眼泪莫名地就流了出来。

    一个大夫追出来问我你嫂子是不是有个不是你哥的儿子?我说是啊。大夫说她一提起自己的儿子就流泪说你哥是个好人拿他像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待还说她对不起孩子她不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个孩子一出生就注定是个遭罪的命。我说大夫你也别拿她的话当回事儿她的脑子有毛病呢。走在路上我想林宝宝的话没错来顺是个苦命的孩子。

    木着脑袋刚走近市场驴四儿就跑过来了一脸怒气:“宽哥金龙装大头!”

    我问:“怎么回事儿?”

    驴四儿说:“东哥和你都没在这里有个人来买虾他便宜卖给人家了我质问他他还要揍我!”

    好啊这小子终于主动请战了我一下子被气笑了:“王东呢?”

    驴四儿一指金龙的摊子:“找他去了!东哥也是个‘臭哈依’跟他说话客气着呢。”

    王东会跟他客气?我笑着拉驴四儿进了库房:“一会儿你就看戏吧。完事儿你们忙我去看看蒯哥。”

    坐下我刚要给蒯斌打个电话王东推着一脸惶恐的金龙进来了:“哈龙哥不想过日子了给你下战书来了。”

    金龙的脸色像松花蛋倚住门框进也不是走也不是:“宽哥你找我?”

    我把身子靠到沙上冷冷地说:“金龙你对卖海货很在行是吗?”

    金龙的眼睛像是突然被激光打了一下一下子变得没有了方向在眼眶里忽悠了几圈像空中掉下来的一口痰糊在眼眶里面嘴唇也剧烈地哆嗦起来:“宽宽哥我错了原谅我千万别生气……我真的错了我不该拿自己不当外人。”

    “金龙自己扇自己俩嘴巴子。”王东递给驴四儿一根烟“先给咱龙哥点上烟让他悠着点儿扇。”

    “金龙”我说“自己站在什么位置上自己要清楚不要以为没个裤头兜着你就可以飞上天。听王东的扇。”

    “宽哥”金龙似乎不相信我说的话嗓音也变了拍瘪的烟盒似的“真扇?”

    “真扇。”我的脸上挂了霜。

    金龙没有去接驴四儿递上去的烟直接开始用巴掌扇自己的脸啪啪啪一下比一下响。

    我把烟头弹到他的脸上闷声说:“以后有点儿数别把手伸那么长。”

    金龙鼓着腮帮子连连哈腰:“宽哥放心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看那架势王东要动手我瞪他一眼冲金龙挥了挥手:“你走吧教育你是为你好别往心里去。”

    金龙紧着屁股走到门口拧一把鼻涕抹到了门框子上:“宽哥以后我改你多少给点儿面子。”

    我说声“面子不是给的要自己闯”抓起电话刚要给蒯斌拨电话铃响了蒯斌在里面大声嚷嚷:“哥们儿好事儿来了啊!我一个兄弟在邮电局上班弄了几个便宜的bb机你要不要?要的话我送你一个。什么是bb机?呵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有人想找你的话用电话打你的号码你就知道了随时可以回电话就像个唤狗的哨子……方便着呢要不要?”

    “要你有的东西我就得有”我笑笑说“这么厉害?以前光在电视上见过。”

    “这还叫厉害?前几天我去了趟广州人家那里有钱的大老板都拿大哥大呢。”

    “大哥大?那怎么拿走到哪儿都背着他大哥呀?”

    “老外”蒯斌在那头沙沙地笑“就是随身带着的电话朝鲜战场上美国大兵用过那玩意儿。”

    “别闹了背着个报话机到处晃啊?那不成乌龟了嘛。”我以为他是在吹牛胡乱笑道。

    “你完蛋了没见过大世面。不大跟块砖头差不多大小。”

    “真的?照这么说那可是个好玩意儿咱们这边没有吗?”

    “不多反正我看见家冠是用上啦没进去之前整天擎在手里装董存瑞。”

    “那咱们也得有!”我很恼火凭什么让小王八压我一头?

    “太贵了……”蒯斌是个过日子的人讪笑道“先弄个bb机装备着等他出来再跟那小子比阔。”

    放下电话我让驴四儿去蒯斌那里拿bb机顺便给他捎了点海货。驴四儿走到门口回头问bb机?怎么起了个流氓名字?是不是“撸管儿”用的?我说就是你让蒯哥当场教教你怎么用回来以后你再教我们争取让咱们海货市的兄弟都学会了将来成立一个撸管儿专业大队走到哪里都能听见“bbbb”的声音绝对有派。驴四儿摸着头皮出去了:“不能吧?那不乱套了?”我刚坐下点了一根烟兰斜眼拿着一瓶茅台酒进来了:“大宽几个月没见着你了想我吗?”

    “想你把我想得浑身肚子疼”我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座“眼儿哥听说这些日子你在外地展?”

    “唉没办法”兰斜眼用手在眼前拂了一下“咱们这边狼多肉少不出去混怎么办?”

    “听说你跟金龙分家了?”我随口问道。

    “分家了暂时还没分利索呢这次回来就是想跟他把以前的帐掰扯掰扯。”

    “就是合伙的买卖不长久还是自己单挑的好。见着金龙了吗?”

    “见着了在外面喝闷酒呢一个人愁眉苦脸跟死了爹似的……怎么刚才你揍他了?”

    “那叫揍?”我给兰斜眼倒了一杯茶笑道“那叫‘帮助’不帮助永远长不大。”

    兰斜眼讪讪地把酒打开抓起杯子倒了两杯把我那一杯往我的跟前一推:“先喝点儿。”

    我用一张报纸盖住那杯酒摇摇头说:“我不谗酒。你有事儿吗?有事说事儿。”

    兰斜眼一口把自己的酒干了抹抹嘴道:“我真是个窝囊废……唉我遇到麻烦了。”

    “遇到麻烦找金龙呀”我淡然一笑“金爷神通广大什么事儿他办不了?”

    “他?呵”兰斜眼笑得很是无奈“他比我强不了多少有那心没那力量。”

    “生了什么?”我不开玩笑了正色道“白的黑的?”

    “黑的”兰斜眼又倒了一杯酒边用鼻子嗅边说“济南那边有个叫马六的整天挤兑我当年我跟金龙在那里开店的时候他就去骚扰过我们金龙托人找了凤三凤三认识马六以前跟他一起打过劳改。我们一起喝了一场酒他也挺给面子的再也没找我的茬儿。年初他又开始了说我的店抢了他的生意要么滚蛋要么适当让点儿利润给他。我再去找凤三的时候凤三不管了他说在外面闯荡要学会自己修行我不能总罩着你吧?最后我接受了马六的条件按月给他上供强龙不压地头蛇嘛。安稳了几个月这不又开始了?前几天他把我的店砸了让我滚蛋我也想好了滚就滚吧可我回去收拾铺子的时候他竟然把我的货全搬走了还不让我报案扬言报案的话不但货没有人头还得落地……”

    “这么猛?”我打个哈哈道“眼儿哥你不是‘强龙’吗?惹不起咱躲得起回来吧回来我伺候着你。”

    “大宽你也不用跟我绕弯子了你哥我懂”兰斜眼讪讪地把酒喝了盯着我的眼睛说“你要多少钱?”

    “兰哥不是我跟你计较钱的事儿你知道的这趟‘差’不好出……”

    “还在跟哥哥绕”兰斜眼一撇嘴啪地拍在桌子上一沓钱“三千够不够?”

    我拿起钱刷刷地掰着:“我要是说不够你又好说我犯小人了。按说就凭咱俩这关系我白帮你都可以我张宽不是那种惟利是图的人江湖义气在我的脑子里永远占据着第一位正因为这个我得对我手下的兄弟负责不是?要知道济南不是咱的地盘去了那里人生地不熟你敢担保一点儿麻烦不出?万一伤了人怎么办?住院打官司进监狱甚至养活家口……处处都需要钱当然真干的时候弟兄们会小心的可万一呢?我强调的是万一啊。说实话真不够。这样吧兰哥你不是跟家冠也认识吗?你拿这三千块钱去监狱找他让他安排……呵不高兴了要不你还是去找凤三吧。”

    兰斜眼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打闪似的变幻:“大宽……宽弟你到底想要多少?”

    看着他戏剧效果很强的脸脑子里全是他去监狱接见我的情景我的心一软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呢?”

    兰斜眼瞪了我一阵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万。”

    我把钱在桌子上整齐地码好轻轻给他装回了口袋:“拿回去吧这事儿我帮你。”

    兰斜眼的眼睛一下子瞪成了牛眼:“开玩笑?!”

    我笑眯眯地摸了摸下巴:“不开玩笑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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