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书房在曲桥边上,位于内外院交接的边缘,一路过去,难免碰上来往当差的内宅下人,年纪大些的仆妇面上掌得住,年纪小些的丫鬟定力不足,借着行礼问好没少偷偷打量单怀莎。

    单怀莎似毫无所觉,颔首致意时神态自若笑容矜持,倒惹得错身而过的内宅下人频频回头,交头接耳不知在小声议论些什么。

    念甘然看在眼里只做不知,望着内书房那棵冠盖如云的梧桐树开口道:“这样冒然去内书房找徐大姑娘合适吗?”

    “念妹妹不必这样小心。内书房虽是重地,但有姨母点头,世子爷哪里会有二话。”单怀莎挽着念甘然亲热笑答,“姨母膝下无女,孙儿辈又只有大姑娘一个姑娘家,疼我和疼大姑娘是一样的。世子爷的内书房藏书丰富,我平日里没少陪大姑娘借书借字帖,都是出入惯的。”

    言语间就显出她在靖国公府地位不同,尤其是在裴氏和徐月重心中份量不轻。

    念甘然的大丫鬟不觉羡慕,反而疑惑:裴氏待单怀莎再好,也不可能属意单怀莎做儿媳吧?连她都知道,高门选继室的要求再低,也不至于低到选个毫无依靠和助力的孤女。单怀莎的出身和处境,还不如念家的庶女。

    裴氏岂肯如此亏待徐月重?

    偏念甘然说要来靖国公府探真假,见着裴氏却只字不提市井流言,难道是顾忌单怀莎的名声不好开口?

    大丫鬟抬眼去看念甘然,见念甘然神色平静地和单怀莎边走边聊,只得压下疑惑上前,扶着念甘然跨进内书房。

    “念大姐姐!”刚得了通传的徐之珠噔噔跑出来,辛苦挑选的字帖也不管了,张手就扯着念甘然的袖口摇啊摇,“你是来给珠儿做新玩具的吗?”

    念甘然笑着道是呀,“往后几天我得帮八皇子画图纸备材料,今儿顺路过来问问大姑娘,正好顺手一并做了。”

    只有八皇子和她有新玩具!

    徐之珠满脸得意的笑,越发觉得温柔大方的念甘然可亲,甜甜道:“珠儿谢谢念大姐姐!”

    单怀莎含笑看着,错眼不见潜云,便问清风,“世子爷在书房里?念妹妹头一回登门,我带念妹妹见一见世子爷才是正经礼数。”

    “头先国公爷派人来请世子爷,世子爷由潜云服侍着往外书房去了。”清风恭敬道:“走前吩咐小的留下伺候,说多谢念大姑娘好意,万没有让念大姑娘出力又出钱的道理,大姑娘想做什么需要什么东西,只管交待小的,走内书房的帐,让小的安排人手去办。”

    这番话倒也无可厚非,可惜没能见着徐月重。

    单怀莎心下失望面上不显,依旧笑道:“那就劳你招待念妹妹了。姨母留了念妹妹用晚膳,我先去厨房看看,免得厨房不知道念妹妹的口味,一会儿再来接念妹妹和大姑娘。”

    她的好友能得裴氏留饭,是她的体面。

    厨房人多口杂消息传得最快,总要亲自去转一圈,让府里上下都看清楚裴氏对她有多看重。

    单怀莎心里这么想,脸上笑意越盛,由着清风躬身送出内书房。

    念甘然一边应和徐之珠五花八门的问题,一边留心观察清风的言行,收回视线无声笑了笑:徐月重的小厮对单怀莎恭敬有余、亲热不足,不像有心奉承未来主母,倒像对待外人客人似的客气有礼。

    要说徐月重是为单怀莎而特意造就那段市井佳话,她可不信。

    瞧清风的态度就知道,徐月重也和裴氏一样不知情。

    而那些偷偷打量单怀莎的内宅下人显然听说了什么,却知情不上报,倒是有意思。

    再看眼下她和徐之珠待的是内书房的一进,离最紧要的二进书房还隔着个另有下人把手的穿堂,内外界限分明得很,只能说徐月重疼女儿,许女儿出入不甚紧要的一进,和徐月重是否和裴氏一样“疼”单怀莎可扯不上关系。

    她都能窥一豹而知全貌,单怀莎那样细心多思的性子,又身在靖国公府之中,只会比她看得更明白。

    偏偏传出那样一段市井佳话。

    背后真正的促成之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念甘然暗暗挑眉,敛去思绪专心听徐之珠叽叽喳喳的要求,耐心指点徐之珠哪些不可行哪些可以修改,定下图纸选定材料后,就列出单子交给清风,笑道:“只要照着我画的图纸来,东西并不难做。如果有什么疑问,或是哪里做得不趁手的,只管打发人来问我。”

    说罢不等单怀莎来找,就牵起徐之珠道:“徐大姑娘挑了哪些字帖,不如拿去给靖国公夫人也瞧一瞧?”

    小孩子好学,长辈总是高兴的。

    这是提醒徐之珠别光顾着讨要新玩具,也要“哄”好裴氏,表明自己是有分寸又上进的好孩子。

    徐之珠仰着小脸脆脆地应好,只觉念甘然和别人不同,不像那些坏姐姐们恨不得长在内书房堵她爹爹,此时见念甘然言行又体贴又干脆,越发肯和念甘然亲近,反过来拽着念甘然往外走,“珠儿给念大姐姐带路,祖母那里可多好吃的呢!”

    念甘然点头别过清风,干脆抱起走得磕磕绊绊的徐之珠,惹得徐之珠趴在她肩头咯咯直笑。

    清风先是惊奇徐之珠难得和人这样亲昵,再细看捏在手里的图纸,又惊叹地喃喃道:“这念大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些图纸倒比那些经年的工匠画得还细致精巧……”

    裴氏不知清风如何惊叹,一顿晚膳有爱孙、娇客作陪,自然用得宾主尽欢。

    因是临时留饭,不好耽搁得太晚,裴氏刻意提前摆晚膳,念甘然主仆告辞时天色尚且亮着,车夫并不急着赶宵禁,念甘然亦是一脸闲适,大丫鬟觑着她的神色,忍不住问道:“姑娘特意走这一趟,怎么提也没提外头的流言?”

    不好和裴氏说,也该私下提醒单怀莎才对啊?

    念甘然抬眼看向大丫鬟,不答反问,“靖国公府的下人中,有没有你能搭上话的?”

    大丫鬟不敢追问,闻言忙道:“大家都在朱门坊,别说主子们多有姻亲关系,就连下人们也多是沾亲带故的。奴婢回头仔细问一问,总能找出一两个有干系能说上话的。”

    说着试探道:“姑娘是不方便出面开这个口,才想着借下人的口提醒单姑娘一二?”

    念甘然缓缓摇头,“不是提醒单姐姐,而是提醒靖国公夫人。我头一回上门,靖国公夫人就这样热情周到,徐大姑娘又那样天真可爱,我总不能看着她们一直被蒙在鼓里。不过……”

    不过还不到时候,总要让那段市井佳话流传得够久够广,爆出来的杀伤力才大。

    事情还没发酵够,她可不能刚开始就坏人好事。

    念甘然没有说出心中所想,径直吩咐道:“你寻个有干系的下人先走动着,慢慢把我们听到的话透出去,等……等七夕节吧,再让那人把话递到靖国公夫人身边下人跟前去,权当我送靖国公夫人的过节礼。你仔细点办,别把自己绕进去叫人察觉。”

    自从念甘然开始打理大房生意起,大丫鬟就习惯了念甘然说一不二的口吻,闻言晓得这是要私下办,不能让人察觉和念家有关,一边应下,一边越发疑惑,“靖国公夫人若是知道了,定然不会坐视不理,为着徐世子和单姑娘的名声,总得给个说法。姑娘这样拐着弯地将事情捅到靖国公夫人跟前,是想暗地里帮单姑娘一把?”

    在大丫鬟看来,不管结果如何,单怀莎都吃不了大亏,无论是做妻还是做妾,总是利大于弊。

    念甘然笑道是啊,“我帮她一把,流言能不能真的成为佳话,就要看靖国公夫人和徐世子的意思了。现在只是你我听着蹊跷,对号入座以为说的是单姐姐和徐世子,外头那些不明内里的人,可还不知道那段佳话是冲着谁去的。”

    大丫鬟见她似笑似叹,不由愣愣点头:所以念甘然的意思是,不仅要她将流言慢慢透出去,还要将流言里的人和事对上号,叫外头人都听明白说的是谁,坐实徐月重和单怀莎的“私情”后,再捅到裴氏跟前,好促成这段佳话?

    大丫鬟心里的疑惑不减反增,一时觉得念甘然为了帮单怀莎,行事竟这样谨慎隐秘,一时又觉得念甘然既然要帮单怀莎,何必藏着掖着不和单怀莎先通个气,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虽然不解,却不敢质疑念甘然的吩咐,只得抛开疑惑,静下心盘算怎么办好这件事儿。

    等回到永嘉候府给于老夫人请过安后,大丫鬟就随念甘然回了大房,吴氏见着晚归的女儿满脸都是笑,一番嘘寒问暖后心疼道:“怪我没用,幸亏你不像我,心里是个有成算的。于姑娘背靠椒房殿、单姑娘身后有靖国公府,你和她们多走动,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念甘然心道她倒宁愿吴氏不放心,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只会自怨自艾的娘,心里不耐烦,面上笑着应是,“我出宫时姜贵妃赏了些玩意儿,靖国公夫人也给了些点心吃食,祖母那份刚才我已经亲自送去了,剩下的母亲分一分,明儿给各房送去,回头再打点一份回礼,谢靖国公夫人今儿的招待才是。”

    吴氏一向欢喜女儿能干,从来肯听女儿的话,又见女儿自那天后再没提过什么改嫁不改嫁的话,彻底放下疑虑,慈爱的笑容越发快慰,“你只管忙答应八皇子的活计去,这些小事我自会处理。倒是巧了,安安才打发人送了坛荔枝酒过来,你带回来的这些正好做姐妹间的回礼。”

    大丫鬟忙接过吴妈妈抱来的酒坛子,随念甘然一起告退。

    “六姑娘可真是转性了,如今有什么好东西,竟还惦记着送给各位姑娘们。”大丫鬟收好酒坛回转,纳罕道:“奴婢瞧了眼,那荔枝酒是魏家酒楼的招牌货色,六姑娘怎么想起送这个?”

    吴氏万事不理,收了东西也不问缘由。

    念甘然对吴氏只剩无语,随口道:“既然几房姐妹都送了,想必动静不小,是个什么缘由你出去找人问一问,吴妈妈不知道,总有其他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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