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很快去而复返,见念甘然已经坐在灯下执笔写画,心知念甘然没做完事是不肯按着时辰就寝的,是以并不敢劝早些休息的话,只放轻手脚照旧沏了杯浓茶放到桌边,这才低声禀道:“原来是魏家酒楼接了订单,备齐十坛荔枝酒才送上公主府。

    公主府的管事妈妈径直往荣华院送,拆开单子看才知道是送给六姑娘的。六姑娘也不知怎么了,对着摆了满地的酒坛子乐了半天,一边笑一边随口吩咐分送给几位姑娘。头先姑娘不在,大夫人就先代姑娘收着了。”

    至于是念浅安自己订的,还是谁订了送给念浅安的,公主府那边倒是没传出话来。

    念甘然只想弄清楚缘由,根本懒得管究竟是谁花钱买的酒。

    大丫鬟见她不在意,便凑趣道:“说来魏家酒楼这荔枝酒虽不精贵,但一气能买来十坛却不是有银子就能成的。六姑娘贪嘴,倒叫几位姑娘也跟着享口福。”

    念甘然这才放下笔,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她比别人更知道这荔枝酒的来历,早猜出是魏明安的手笔,既然要做酒水招牌,自然是物以稀为贵,寻常人家散着斤两买,富贵人家整坛子的买,且还限量,念浅安是仗着公主府的势,把魏家酒楼一季的定量都扫空了?

    这种小姑娘的蛮横做派,她身处高门听多了见惯了,一开始不屑现在则懒得置评。

    而能引人争抢,生意才算真红火。

    以前还需顾忌魏明安,现在不用怕打人眼,早前那些想头倒是可以重新捡起来。

    京城缺什么都不缺钱,酒水生意如果做得起来,堪称暴利。

    念甘然心里有了计较,收起给修改好的图纸,摊开新账本又是一阵写画,忽然笔尖一顿,没头没脑地叹道:“可惜了……”

    桌边伺候笔墨的大丫鬟难掩好奇道:“姑娘可惜什么呢?”

    念甘然仿佛没听见,头也不抬地重新落笔,依旧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本来还想着单姐姐也不容易,有什么好生意可以拉拔单姐姐一把。可惜现在传出那样的市井流言,倒是不好再和单姐姐合伙了……”

    大丫鬟见她当自己不存在,又是尴尬又是气馁,不敢再胡乱接话,只暗暗琢磨念甘然的话:拉拔单怀莎和市井流言并没有冲突,有什么好可惜的?

    大丫鬟越想越糊涂,再无人声的屋内只剩灯台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次日八皇子的大太监照约定来取图纸,又听念甘然连材料都订好了,倒是佩服念甘然即守诺又周到,且办事效率高得惊人,少不得奉承几句送上八皇子的赏,才回宫复命。

    念甘然了却一桩事,转头又捣腾起酒水来,刚有了点眉目,就接到单怀莎的请帖,说是徐之珠的新玩具做成了,请念甘然过府一聚。

    单怀莎还没正式除服,这样正儿八经的下帖子请客倒是头一回,不过理由说得过去,念甘然回帖应下,没有多想。

    吴氏知道后却想得很多,“徐世子人才好家世好,偏是个鳏夫,我是舍不得你给人做填房的。倒是靖国公府旁支有几位嫡出公子,靖国公夫人娘家也有几位子侄,都在靖国公麾下做事,听说人品出息都好。这次不像上次,算是正经登门做客,好在有两日空余,还能紧着赶出两身鲜亮的夏装来……”

    她真心愁女儿的亲事,也习惯了凡事和女儿商量,只到底怕臊着女儿话说得半遮半掩,点出和靖国公府相关的几位公子后,又提起椒房殿,“我瞧八皇子得了你的图纸后,姜贵妃又另外赏了东西下来,对你很有些另眼相待。那天进宫,你和七皇女、八皇子想来处得不错?”

    念甘然又不傻,立即明白吴氏是隐晦地问四皇子。

    别说她那天没见着四皇子,就是见着了又如何?

    也就吴氏这种没见识的内宅妇人,才会觉得皇宫是好去处。

    要不是姜贵妃得宠势大,又有于海棠这层关系在,她才不会冒险和宠妃一系亲近,好借势帮衬大房,吴氏也不想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操持外头生意,没权没势还指望着单打独斗就能立得起来吗?

    永嘉候府靠不住,公主府的冷脸她不想贴,吴氏又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念甘然险些没忍住嗤笑出声。

    她才不会蠢到吊死在椒房殿一棵树上。

    只盼着哪天周皇后能得势,隔壁现成有个和周皇后交好的公主婶娘,弃贵妃就皇后简直是必然的。

    椒房殿不过是暂时的依靠罢了。

    她早就不指望吴氏能拎得清,强忍着不耐烦,只说八皇子如何聪慧如何好学,只当没听懂吴氏的试探。

    吴氏见女儿说起八皇子没完没了,虽然无奈却不好再深说,更无法明说要女儿一个姑娘家自己去留意、亲近那些皇子、公子,只得安慰自己女儿向来懂事有分寸,她提过一嘴表明意思就够了,便转口道:“既然姜贵妃和靖国公夫人看得上你的手艺,你就多用心走动,也是你做晚辈的孝心。”

    念甘然对吴氏彻底无语,一边再次腹诽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娘,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虚应着。

    吴氏对女儿的乖巧很满意,一时听外头有些吵闹,才偏头问,“怎么回事?”

    吴妈妈招来小丫鬟问过,转进屋里纳罕道:“说是六皇子来了,好大一副阵仗也不知抬了什么进公主府,径直往公主府的花园去了,一路招摇得很,才引得下人们都赶着去看热闹。”

    安和公主和念驸马还在东郊庄子你侬我侬,下人们当差时难免活泛些,这会儿想必是刘嬷嬷出面约束,上一刻还听得见的热闹,下一刻已经消弥于无声。

    吴氏连大房的事儿都不怎么管,哪里有心理会隔壁的事儿,闻言神色淡淡地撇了下嘴角,转头对上女儿,张口又是一脸笑,念叨起过两天去靖国公府做客,该做什么新衣裳要配什么首饰。

    念甘然没留意吴氏细微的神色变化,依旧过耳不入,心里早走神走到酒水生意上去了。

    这边大房都听说了隔壁动静,那边绮芳馆自然早得了通传。

    正和念秋然窝在廊下美人靠,边纳凉边喝酒的念浅安即觉意外又觉好笑:楚延卿这是又给她送礼来了?先是古琴艾草,再是荔枝酒,今天又准备送什么奇葩礼物?

    能不能来点新鲜招数?

    说得信誓旦旦,结果毫无新意又一板一眼,照楚延卿这么个追法追下去,她到底是虐楚延卿,还是虐自己?

    念浅安默默苦逼地吐槽,起身招呼念秋然,“小透明跟我看看去。”

    念秋然对着七皇女尚且发怵,何况是见都没见过的楚延卿,忙摆手道:“六皇子是来找你的,我就不去了。六妹妹不必管我,等刘嬷嬷带齐人手工具过来,我就看他们搭秋千架去!”

    她离了三房不用看周氏脸色,也不用面对柳姨娘的糊涂心思,只早晚过去请安走过场,搬过来才几天就作养得脸色红润气色舒朗,原本几乎长在骨子里的畏缩都淡了几分,言谈间即快活又自在。

    在绮芳馆搭秋千架的主意,还是她见念浅安无聊,又怕热懒得出门,主动提出的。

    念浅安也不勉强,见念秋然放松身形斜倚美人靠,清秀小脸叫酒气熏得又嫩又粉,顺势祭出咸猪手揩了把念秋然的嫩脸,心满意足地袖起爪子飘走,“那你一个人好好儿玩,我去看看六皇子抬了什么玩意儿来,回头分你一份儿啊!”

    念秋然捂着脸笑。

    约束完下人、安置好楚延卿的刘嬷嬷和念浅安走了个对脸,开口亦是满脸稀罕的笑,“六姑娘快去水榭那头瞧瞧,六殿下竟抬了半池子的锦鲤来呢!”

    她乐见念浅安和楚延卿修好关系,并不端着嬷嬷架子杵在二人跟前碍事儿,说罢就催着念浅安去见楚延卿,自带着粗使婆子进绮芳馆,搭秋千架去了。

    念浅安暗道锦鲤有啥稀奇,安和公主院里就养着几尾,于是慢悠悠地踱进水榭,不急着看锦鲤,只招呼楚延卿道:“小表舅好。你身子大好了?”

    她见楚延卿穿的是皇子朝服,又见楚延卿身后杵着个太监,不由目露询问。

    楚延卿转身对上念浅安的目光,眼睫飞快地眨了一下,偏头看向身边太监,介绍道:“这是陈宝。”

    念浅安听陈太后说过,陈宝是楚延卿的总管大太监,遂很给面子的叫人,“陈内监好。”

    陈宝一脸受宠若惊地道不敢当,心里深觉念六姑娘和传闻中的娇蛮不同,很是受用这一声称呼,忙恭谨而不失热情地笑道:“这锦鲤是奴才盯着人一路抬来,又看着人放进池子里的,个个都鲜活得很,请六姑娘赏鉴,奴才不敢叨扰,这就退到外头候命去。”

    不用楚延卿示下,就扬手招呼做苦力的小太监和侍卫,却行退出水榭,留楚延卿和念浅安自在说话。

    念浅安这才探头去看水榭外的水塘,一瞧顿时乐了,“小表舅,你哪里弄来这么多这么齐整的锦鲤?”

    一池锦鲤,映着夏日骄阳泛出粼粼光芒,简直闪瞎人眼。

    看在念浅安眼中全成了金元宝。

    她决定收回前言,楚延卿送的锦鲤确实稀奇——品种又稀有又齐全,个顶个的半截成人手臂那么大,随便挑一条都能碾压安和公主精心养的那几尾,真心有钱也买不到,买得到也凑不齐整。

    水里游的哪里是肉不好吃的锦鲤,根本就是硕大的金元宝!

    念浅安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

    楚延卿见她笑得真心实意,哪里想得到贵雅的锦鲤在念浅安眼里全换算成了等价金银,实在不解念浅安为什么笑得略俗气,疑惑地挑了挑眉道:“刚从三司衙门的库房里弄出来的。”

    三司衙门的库房?

    念浅安想起那些因大盗掳人案被抄家的官员,顿时笑不下去了,“……赃物?”

    楚延卿不以为意地点头,“过了明路,又是我亲自带人抬走的,现在既然进了公主府,自然和以前的人和事无关,谁敢说这些是赃物?”

    念浅安表示程序是没错,但这礼怎么收得这么令人别扭?

    她再次决定收回前言,楚延卿居然转手送她赃物,还是挺有……新意的?

    她神色古怪,楚延卿先是不解,随即竟觉有点紧张,张了张嘴问,“你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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