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这一出手,倒是给我们搭好了梯子。”裴氏心领神会地接道,对这门亲事更多一分满意,“都说公主嚣张跋扈。说这话的人怎么就没看出来,公主嚣张得从不越线,跋扈得总是恰到好处?”

    徐月重听她语气含笑,有心多陪她舒舒心,顺着话茬道:“公主见事明白,魏相是天子宠臣,比之公主只有更明白的。当年圣旨赐婚,将余次辅的嫡长女指给魏二公子,人人都当皇上是有意缓和魏相和余次辅的关系。

    结果呢?魏二少奶奶做着魏家妇,魏相不拿余次辅当亲家,该吵吵该争争,倒跟仇家似的。早年有一次吏部考评,余次辅大骂魏相任人唯亲、任官唯钱,当着皇上的面撕打魏相,气得皇上当场就犯了头疼,直拽得魏相美须变杂草。”

    文臣讲究骂人不带脏字儿,余次辅却一战成名,顺便成就了不少御史的业绩。

    裴氏忍俊不禁,低声笑道:“帝王心术,阁老阁老,自然老于此道。”

    魏相和余次辅都很不给皇上面子,一个娶一个嫁,但依旧视彼此为不共戴天的政敌,未必没有做戏给皇上看的成分。

    臣子不和,皇上只是闹心,但臣子若是齐心协力抱成一团,皇上就该心慌了。

    饶是司礼监都是宦官,秉笔太监也没少在皇上跟前打官司闹矛盾。

    内阁亦如是。

    新鲜出炉的军机处也不能免俗。

    在座三人同样认为,孔震突兀求亲,背后是魏相授意,故意给靖国公府难堪。

    “孔司员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我就和他打这个擂台。”靖国公抚着下颚短须笑,“还没共事呢,皇上钦点的大军机和司员就闹了起来,想来皇上又该’头疼’了。”

    头疼个屁,只会更放心用靖国公和孔震吧?

    裴氏笑而不语,揭过话茬不再深说,斟酌道:“桂仪娶念大姑娘这事儿,先瞒着珠儿?”

    靖国公闻言先头疼了,一向杀伐果决的人唯独拿宝贝孙女没办法,捏着眉心苦笑,“这门亲事不容推诿、不可迁就,先瞒着吧。徐妈妈掌得住事儿,你私下找个机会,仔细和徐妈妈交待清楚。”

    裴氏正色应下,喊下人伺候靖国公更衣洗漱,随徐月重走到门口,理着儿子的衣襟叹道:“稚子无辜。你回头和你几个兄弟通口气,别教你那些侄儿淘气,好好和单表公子相处,很不必牵连小孩子。”

    称谓虽疏离,慈心依旧在。

    徐月重看着她手上珠串,柔声应好,“我给您再寻一串好的佛珠来?”

    裴氏郁气尽消,闻言眉眼越发舒展,徐月重离去的背影也透着轻快。

    他跨进内书房招来清风,“树恩那儿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你找些会来事儿的三教九流,尽快把树恩和念六姑娘的闲话放出去……”

    清风竖着耳朵听完,直接给跪了,“世子爷!念六姑娘是什么人物?柳公子是什么出身?柳公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您可不能跟着犯糊涂!这事儿不能办!”

    要是早知道柳公子追的竟是念六姑娘,他打死也不会听主子的话,贪柳公子的赏钱啊!

    清风怒抱徐月重大腿,又气又悔又担忧。

    徐月重终于忍不住闷声大笑,“这事儿不仅能办,还不能不办。你只管放手去做,回头树恩必定记你头功。”

    记哪门子功?

    柳公子个寒门子弟,又不是龙子凤孙!

    清风在心里把柳公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心知话已至此他只有认命的份儿,遂满怀哀怨地熬到天明,指了个借口出府“办差”。

    可惜没人在意清风背地里办了什么差,也没人在意单怀莎被押送出京、远嫁边关。

    吃瓜群众在意的,是秋闱在即刘乾入阁,还有念、徐两家的亲事。

    那官媒前脚吃了一顿胖揍,后脚还顶着猪头脸呢,就被裴氏重金相请,陪着二入念家门,风风光光说定喜事,飞了的赏钱加倍到手不说,还搭上靖国公府挽回业内名声,顿时扬眉吐气,少不得大肆宣扬念、徐两家的亲事。

    徐月重英雄救美,一时传为佳话,孔震不自量力,一时沦为笑话。

    吃瓜群众最爱高门八卦,大谈特谈靖国公府真心刚,用谁不好偏用魏家用过的官媒,这脸打得够干脆够直接啊!

    吃瓜群众纷纷打饱嗝,然后纷纷注目魏家。

    魏家没动静,倒是宫里有了动静,皇上钦点菜品赐御膳,巴巴地从宫里送进魏家,安抚维护之意一路招摇过市。

    吃瓜群众手中的瓜掉了,扼腕地散场。

    魏家门房也觉扼腕,恭敬送走宫中内侍后,不由聚在一起替孔震惋惜不平。

    殊不知外书房院内,正排排坐吃御膳的魏家父子并孔震,哪有半点羞恼愤懑,反而爆发出一阵哄笑。

    二公子魏明诚纨绔气质不减,话说得毫无兄弟情,“可怜我们阿震,怜香惜玉不成,反而惹了一身腥。”

    边嘲笑边戳了块鱼肉丢进孔震碗中,还嫌孔震不够腥的。

    孔震默默吃鱼。

    大公子魏明忠虽稳重,此时亦是满脸揶揄,“阿震眼神不太好,看上谁家姑娘不好偏看上念家的?念大姑娘和徐世子的亲事是怎么成的,参加宫宴的都清楚。何况我还听说,念家那位六姑娘名声也不好,和徐世子的好友柳公子很有些故事。”

    清风办事牢靠效率高,吃瓜群主还没注意,魏明忠已经有所耳闻。

    说完顺手也丢了块鱼肉。

    孔震眉心微皱,继续默默吃鱼。

    魏明义也皱起眉头,他因东郊别业一事对念浅安的印象不好,多少明白孔震为何突然求娶念甘然,心下叹息,面上笑着打圆场,“大哥提不相干的人做什么?我倒觉得阿震眼光不差,念大姑娘捣鼓出的那些玩具、吃食,心思确实巧妙,有些四妹妹的影子。”

    边义气相挺,边亲兄弟齐上阵,直接戳下鱼头一丢。

    孔震停下碗筷,垂眼看着冒尖的饭碗不做声。

    他正和鱼头大眼瞪小眼,上首魏无邪看得又好笑又好气,敲敲桌面开口道:“行了,都少说两句。阿震自作主张,倒也错有错着。私事上越是出岔子,公事上皇上越是放心重用你。”

    后半句是对孔震说的。

    孔震转头看向魏无邪,眼底郁色不容错辨。

    魏无邪心头酸软,语气轻得仿佛叹息,“我早说过,你自己犯倔,别牵连无辜之人。念大姑娘再像安安,也不是安安。说来竟是我和你师母的错。当初起心将安安许配给你,是我们为父为母的私心,到底只和你提过一句,安安并不知情。如今她已不在,你何苦犟着不肯放下?”

    说着神色一凛,语带训诫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阿震,你休要再在此事上犯浑!”

    魏明忠和魏明诚闻言双双抬袖掩面:这话用在四妹妹和阿震身上真的合适吗父亲大人?

    魏家好歹父子三进士,传出去好没文化哦!

    兄弟二人两脸羞愧地一人分出一只袖子,盖上魏明义即愣怔又心痛的傻冒脸,丢开碗筷道声吃饱了,拖着魏明义果断飘走。

    “三个臭小子!净学安安做些怪相气我!”魏无邪眼里满是慈爱,吹着胡子看向离座听训的孔震,话里藏着艰涩,“他们是安安的亲哥哥,要是敢忘了安安,我打断他们的腿。你却不同。安安离世已逾半年,你……该遗忘了。忘了安安,忘了她吧。”

    孔震低下头,从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

    魏无邪静静看着他,突然抬腿踢了孔震一脚,“爱听不听!去去去,别在我跟前碍眼。你师母只当你鬼迷心窍,不知多担心你。趁着还没正式进军机处当职,这几天多去后头陪陪你师母去。”

    孔震反而笑了,比起魏家三兄弟,私下言行最受魏明安影响的,其实是魏无邪。

    这念头令他笑意直达眼底,抱拳应是,转身大步离去。

    魏无邪独自坐在桌后,指尖点着摆满御膳的桌面出神半晌,最终深深叹了口气。

    绮芳馆内,特意进府的念妈妈也深深叹了口气,叹出满嘴恼火,“老奴本来欢欢喜喜地进府给大姑娘磕头道喜,哪想路上竟听了一耳朵污糟闲话!偏老奴那小子自抽出手后,再想联络上柳公子,竟找不着人了!

    姑娘,您可得请徐世子帮忙,赶紧让柳公子出面澄清流言!姑娘和柳公子私下来往,为的不过是生意上的事儿,和其他事儿可不相干!究竟是哪个烂了舌头的不说好话儿,敢编排起姑娘和柳公子来!”

    坊间八卦旧的去新的来,继念甘然的亲事后,念浅安荣登八卦榜首,市井中正疯传“念六姑娘和柳公子私相授受出双入对,郎有情啊妾有意”的流言。

    王强脱手驰古阁的事后,没能找着“柳树恩”。

    念妈妈就来找念浅安,张口就骂。

    念浅安先给楚延卿点蜡,然后给楚延卿的高效率点赞,心知楚延卿造完势必有后手,她还是乖乖做个甩手掌柜好了,遂心里嘿嘿嘿,面上嘤嘤嘤,“看来单怀莎人虽然不在了,但祸害还在。”

    一旁念秋然听得脸色阵红阵白,即担心又悔恨,“我那天不该和单怀莎辩驳的……现在反而叫外头那些人知道得更多,能嚼说得更多。我就该学七皇女,直接给单怀莎一巴掌!”

    说着紧紧握着小粉拳,恨不能把单怀莎抓回来左右开弓。

    念浅安继续嘤嘤嘤:她家小透明生起气来也好可爱哦!

    念妈妈忙问怎么回事。

    念秋然边说暖阁闹剧,边安抚地握住念浅安的爪子,说罢越发担心,“单怀莎攀扯六妹妹和柳公子时,话里提过市井闲帮。现在闲话越传越凶,恐怕真是单怀莎留下的祸害。法不责众,总不能把人都抓起来……”

    念浅安立即顺杆爬,果断一推四五六,让单怀莎给楚延卿背锅,“单怀莎终归是从靖国公府出嫁的,徐大哥很快就是大姐夫了,这事儿倒不好再找徐大哥帮忙。流言蜚语不过一时新鲜,不理会也就是了。”

    她甩的一手好锅,全不知真正替楚延卿干坏事的徐月重和清风,不约而同地打了个超大的喷嚏。

    念妈妈却是先哑然后气闷,难受得直喘粗气。

    念浅安微笑中透露着心虚,忙给念妈妈顺胸口,眨眨眼问,“我娘也知道了?”

    念妈妈愣愣点头,随即反应过来,顿时老脸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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