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运气不好。

    从前的她当然不是这种看法她只知道自己很开心。很快活人人都疼她自她出生后父亲的事业便蒸腾日上威名盖世而她寄住在外公家里“安乐堂”也就十分兴旺。好景她住的潇湘馆莲花都开得特别茂盛特别美也特别香疼她的六叔也了财惜她的何大婶也临老生了对双胞胎连她养的猫猫狗狗也又肥又壮精乖灵俐有只鸟还会讲人话连她据说世上己罕见的瑞兽:灌她也养活了一对且还会在喜庆节日时“欢欢”。“欢欢”的叫个不停“过年春节的十五天里还会一只叫“恭恭恭恭”一只叫“喜喜喜喜”。

    就算她种的红辣椒居然会长出只茄瓜来。连娘看了也忍不住说:“这是大红长出了大紫。”

    只不过在五、六年前一切都突然在一夜之间转变了。

    那一夜从泰山匆勿刮来一阵狂风大概要急急赶到崂山那儿去吧花儿在一夜间落尽次日花圃里残红片片遍地狼藉。

    这之后她的运气就每况愈下从没有好过。

    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以前种种际遇都是好运气。

    原来好运气是这般难得的。

    可惜她在得到它的时候没有及时加以好好珍惜。

    人总是在失去时才怀念曾经拥有。

    不再拥有时才知道珍惜。

    她现在是个不幸的人。

    ——一个多劫的女子。

    她正在应劫。

    ——劫难何时了?

    被劫重重有时她真想死。

    可是她不能死。

    至少现在还不能。

    因为她还有心愿未了。

    ——她本是个容易感恩的人她对一切都心存感激感谢父母生她。亲人育她、大家疼她感谢她所拥有的美丽健康甚至对四时递换、花开花谢都生感动直至到了现在……

    而今她是个有仇必报的女子。

    她已仇深似海。

    她有血海深仇。

    红红旭日深深恨。

    层层云海。

    片片仇。

    不只是仇也愁。

    她看到这个人心里就愁。

    ——事实上“他”只怕不能说是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头一根根戴起像狼牙棒又似箭诸但偏是中间一大片却成一口陡然生的湖连一根毛也没有可是占据那几的却不是头皮而是青青蓝蓝、在日光直射时阴阴隐隐的闪烁在月光映照时鬼鬼崇崇的蠕动着的鳞片。

    可是他亦不是“鱼”。……尽管他理应睡得不太熟但四只獠牙依然露出嘴巴喀嚓喀嚓像在咬一只有壳的瓜有时还突然啐骂几声挥击几拳山上偶然出没的走兽乍听也会夹着尾巴逃走连一向大胆的东北熊也不例外。

    那时候他的脸突然青獠着牙伸长着舌头在舔他布满了青头苍蝇的疗疮——其实那儿是一个烂肉团按推理应该是他的鼻头。他一睡下去再干燥的地方也为之湿润因为他的口水流了一大滩多是青的有时也带黄的但不管青的黄的都一定有脓。这时分的他的确“青脸獠牙”可是他又不是牙獐、河麝。

    ……乍看还以为他有三只脚尽管三只脚里没有一只是完整的一只看到了浓、血还可以看到白骨;一只则像獠的前足那就像猎犬差不多传说只有远古的部落检犹跟人猿杂交后才会生的现象而检犹称为??、荤允相传是给黄帝驱逐到朔方以北的民族在殷周时还活动在陕西、甘肃一带。只有一条(也就是第三只)腿最像是人脚不过仔细看去它是生长自最后一根脊骨与股缝之间那应该是尾巴而不是腿。不过他也并不是爬虫。……这样的一个“人”真的是“人”吗?能称为“人”么?能以“人”相待么?

    摇红每想到这里就悲愤得想哭。

    绝望得想死。

    可是她却因为悲愤而不可死绝望而不能哭。

    她要活下去要报仇就不能死;更没有奢侈去哭泣哀恸。

    尽管这是荒山日照依然寒寂静但危机四伏而她只是个弱女子好像一件给人废弃的货物伴着她的是一只兽……

    突然陡然的那只“兽”兀然很骤然的霍然惊醒。

    ——像在醒梦中碎然给人扎了一刀似的惊跳了起来。

    不过这又像他一贯以来的醒法。

    他好像从来都不曾好好的安安详详的醒来过正如他睡去也一样。

    ——只怕有日他死去的时候也一样会像疆尸一般的忽然弹跳起来吧?

    他遇敌般的弹跳起来又跄又踉又惊又怕像一头给人踢醒的老狗。

    他左右四顾如惊弓之鸟两翼一张一合像狂嗅什么气味。

    然而他只要一移动这清新爽朗的山上云空就布满了他的腐臭——也不知是他身上“穿着”那破破烂烂。褴褛的“布碎”还是根本是从他身体里外出来的气息。

    他起来得很慌张。

    他那一双眼(其中一个只是一口“洞”)明显的由暗红转青然后变成幽幽的碧。

    然后他马上“找”她。直至他看见她了眼色才又转成了暗得紫的红。当他现她也正望着他的时候必会垂下了头或调开了视线这时他的眼光又是令人幽慌慌的鬼碧。

    摇红现他每次都是这样。

    ——至少每次醒来都是这样。

    可是这一次他咧着牙映着旭照摇红甚至清楚的看见:

    他上下大齿间还挂着纠缠未断隔夜而胶粘的唾液而且显得比任何一次惊醒都来得恐慌、惊怖。

    “唱喔啊——喔鸦……”他前面鼓尽了声也只能出几个打从喉头缝里逼挤出来几乎毫无意义的兽鸣使人意会到他本来就是枭禽会说人话只是一个错觉“……有人来了……”

    摇红听了只觉一阵昏眩。

    “有人来了”。

    ——他说有人来了必有人来一定不错。

    因为他是兽。

    他有野兽的本能。

    摇红仿佛又听到那些兵刃利爪、锐齿、撕裂肌骨的刺耳声响。

    她好像又看见:那些暴现的血光遍地的血红和嗜血的妖兽在腥风血雨中恣肆欢腾……

    “走!”

    他跳了起来吆喝了一声。

    然而疲备不堪抑或是拒绝再逃的她却欲振乏力才站起来足伤就一阵剧痛一时连站也不稳面对旭阳只觉心头眼前一阵闹暖的红几乎就一个跟斜裁下峻峭的悬崖去了。

    那头兽一伸手就抓住了她。

    手大如熊。

    比熊掌还厚。

    更粗。

    ——也更臭。

    他没有长而尖锐的利爪但指甲又平又扁藏满了污泥像一片片的铲子。

    他一耸肩就把她接背在肩上。

    然后他就飞纵急窜像给三百一十二名猎户和两百三十一只猎犬追杀的兽义无反顾的亡命的逃。

    走!

    ——路上风迎面劲而急吹她闭上眼只觉得臭。

    泰山高越上高峰摇红越觉得自己已沉沦掉下深不见底的渊源。

    她就像一件货物任由命运和山兽一般的他来摆布。

    这儿风光绝美!

    风光无限。

    从这儿望过去山风如瀑一衣带水阡陌绵亘平畴万里旷无涯际万壑千峰尽收眼底。

    山影、树影、石影、云影交织成优美胜景红云金日漫天飞芒舞尽长空巧夺苍穹山峦起伏嗟峨奇石无一处无风景无一处不成风景连在空茫无边处都是风都是景。

    虎山势若虎。

    摩天岭擎天而立。

    那“怪兽”藉屏风岩为屏一路直上以气吞万里如虎的步姿登罗汉崖口越高的他越要上越陡的他越要挑他拔足狂奔喘气呼呼浑忘了他背上还有个人似的。

    他那打了几十个招活像在那儿缠了条蟒身似的脖子那儿有块布绑了个结头后就挂了个小小的包袱摇红的脸就枕在包袱上面。

    狂奔的是这头怪兽而不是她。

    她完全不用力气也许这些日子以来她已无力可用甚至没有气力去生存。

    她枕着那小包袱看着他亡命的翻山去越岭去几次几乎失足越险的风光就越美危到极处居然感觉似惊险她忽然觉:能够这样不死不活的存在也是一种幸福。……

    就在她刚体会到这一点的时候她身下的怪兽突然停了下来。

    陡停。

    他一停就像块给骤然给魔法点成的石头僵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甚至没有喘息。

    ——那比狂奔逃亡更加突兀。

    静止。

    摇红仿佛听见大颗的汗滴聚结成河沟淌过粗糙难闻的厚皮折痕间。

    摇红逐一唆过周遭一列列一座座如同罗汉一般的威猛且形象个个不同的奇岩异石忍不住向身下的他:

    “——怎么了!?”

    没有回答。

    静。

    止。

    陡地一声大喝:“出来!”

    人倒没马上出来。

    出来的是七支枪。

    七种不同颜色的枪七道尖锐破空的风声疾投向他!

    射向他也形同刺向她——因为这时候她和他是连成一体的!

    看到了这出手枪法她的心己沉了下去:

    她知道来者是谁。

    ——“孙氏七虎”耍的当然是“花枪”:七色夺命血花枪!

    她更知道“一言堂”已下了“决杀令”:要不然给个天“孙氏七虎”做胆子他们也决不敢出手如此了无忌惮。一网打尽!

    她明知孙疆会下令决杀但却没想到:命令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急那么不留余地那么六亲不认!

    尽管她早已情知后果她也早已知道没有好结果但一旦现来得这么快这么无情这么决绝狠心她仍是忍不住心一酸眼里一热。

    ——这样绝情只有自家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这一刹间她已无视于生死:死生亦不足重视。她闭上了眼等“七色花枪”将她扎上十四个透明窟窿。

    在闭上双目之前她仍觉初升的太阳红。

    好红。

    红得像花。

    像血。

    像一颗突然受伤的心。

    她已无力闪躲。

    她也拒绝再逃。

    她不避。

    她在等。

    等死。在这等死的瞬间掠过她心里的有一个结:本来是风景是谁迫她上了绝路?

    铁手也不明白:在看“飘红手记”上册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幸福少女的情怀开心女子之纪事——却怎么会演变成要命的伤害遭掳被劫的下场?

    他想象不出那样的一对壁人那样的一双爱侣男的正英雄年少风华正茂女的温柔多娇备受宠护怎会闹到如此地步:家庭破碎、花落人亡一个失踪、一个遭劫?

    他因为不能理解所以更要追看飘红手记的第二集页上只写了两个悲凉的字:

    “惨红”。

    红是喜庆的颜色。

    红色夺目。

    红不惨至多只带点凄厉。

    ——为何叫“惨红”?

    红色就像是怵目的风景都是为何走上了凄惨的绝路?

    在手记的“惨红”篇里摇红姑娘离开了肥城的“安乐堂”回到了雪野庄的“一言堂”。

    重返“一言堂”的她初只觉有点陌生继而觉得有些不习惯可是她是越来越不能适应愈来愈不自然甚至还觉得愈来愈渐不对劲起来。

    最不对路的一个要害是:她的父亲已不再是记忆里的好爹爹。

    在她寄住于外祖父公孙自食度过美好岁月之前父亲孙疆是个爽朗慈蔼令人可依仗的好爸爸。他很少动怒但不怒而威。他很少大声说话但轻咳一声也让人有肃然起敬的份量。摇红记得:就算是因为有段时候跟“拿威堂”的那对“挫神枪”孙拔牙、“怒神枪”孙拔河兄弟因为对她起不轨之意而生大冲突之际他一连六天六夜未合过眼。一直未曾歇息过但他眼神依然清朗、明晰一点也没有红筋、黑圈。摇红就记得有一次父亲跟“拿威堂”的总堂主“青龙僵月枪”孙出烟决战三百回合后依然谈笑自若。甚至连丝都不曾乱。

    ——爹爹就是有的是这分气定神闲谁也比不上。

    还在童稚中的摇红深植在她印象之中是父亲有力而温厚的臂膀时置于她股腰间造成“人手摇篮”为她摇摇荡荡。娘亲则在旁微微笑着看。夕阳红得很洋洋。

    那就像坐秋千一样——但荡秋千那有这分安全、温馨的感觉!

    可是现在回来一切全变了。

    爹爹变得凶暴烦躁。

    他常为小事而大怒甚至动辄杀人。

    他的名头愈来愈响.但也愈来愈忙

    摇红几乎已很少看到他更逞论乎像当日一样以手为摇篮、以臂膀为秋千的重温父女之乐了。

    摇红很怀念那时的情境。

    那气氛。

    那感觉。

    她更想念的是公孙扬眉。

    自从公孙扬眉因为要接近她而加入了“一言堂”之后他也像孙疆一样越来越忙了两人也越来越少见面了。

    公孙扬眉在孙疆面前已变得愈来愈重要;在“一言堂”里也更加举足轻情重——可是他的人也变了。

    以前的他尽管有时太飞扬跨扈、太傲气凌人、出手也太狠辣但无论怎怎么说都让他那高洁的气质以及任侠之心所涵盖了使人觉得他并不过分或理应如此。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变得十分好狡。

    他的豪侠之志、出尘之气;全让嚣狂、歹恶而掩盖了:变得他不像他而像另外一个“山君”孙疆。

    摇红不喜欢这样子的转变。

    她更不喜欢的是:父母常争执。

    争吵像春夏间的蚊蝇一般常挥之不去且愈来愈密集营扰愈渐是杀伤力。

    ——爹娘之间争执的究竟是什么摇红本来不甚注意。

    她只知娘好像得悉了爹的一些事情十分反对而爹又因为娘亲以前的传言而动辄大兴问罪之意。

    两人冲突愈烈。

    以前的恩爱已不复再。

    娘亲有时还挨了打她记得有次全身瘀伤头破血流的娘亲紧紧抓住她的手说:“不要让扬眉跟你爹学坏了去赶快去劝他悬崖勒马——不然就没救了。”

    娘亲并没有说出来那是什么事。摇红有次问了她也只是喃喃地道:“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他毕竟是你爹。给他一个新生的机会吧。”

    这段期间父亲反而跟“拿威堂”的孙出烟孙拔河、孙拔牙一门三父子:“天地人三枪”言归于好合作无间。不再冲突。摇红只隐约现每次初一、十五都有个奇怪的人来找父亲可直入爹爹之书房或密室交谈、密议良久那人去后爹娘多生争执。

    不知那是什么人来谈什么事?——可是在摇红的心中当然极不喜欢这个人但她又从未见过那人的样子。

    那人虽然并未蒙面但好像不想让她或“一言堂”里其他的人留意看他似的(当然当时身为孙疆左右手的公孙扬眉是例外).他一直很少让人看到他的真面目。

    不知怎的每次这人经过或者她经过这人的时候尽管相距甚远她都必定生起两种感觉:

    一是熟悉。

    那种熟悉就像是一件多年的衣服已多天穿在身上而今就算闭着眼睛穿上也完全熟悉它的颜色、布料、质感……

    二是悚然。那是午夜梦回乍醒你现有一条虫钻进你被窝的感觉。

    可是她一直不识这人的庐山真面目只知道他每次来过之后爹就变得更暴戾了几乎每必与娘生冲突公孙扬眉更会忙得不见瞬影。而且在地窖“浅水湾”那儿传来凄厉且令人心悸的哀号狂呼声不但不绝于耳犹如人间地狱有时还“浮游”在九鼎厅。绯红轩一带如泣如诉鬼号神泣不知是人是兽——莫不是那只“怪兽”已逃出了地牢?

    摇红心中是既惊疑、也恐惧。

    然而摇红现公孙扬眉己杀人太多而且已杀了太多不该杀的人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尤其她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情景下见到那只“怪物”之后:更不能容忍了。

    她已不能再忍受一个她看好和深爱她就变得的人变成了一个杀人狂魔奸诈的小人。

    那一晚她下了决心在“绊红轩”里在那些倾国名花和无名草木间与他详谈劝说便表明心迹。

    “你再这样堕落下去你就不是你了至少不是我所爱的你了。”

    她大意是向他这样说的。

    公孙扬眉初听的时候仿佛非常拒抗。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公孙的回答令摇红疑惑莫解。

    “为什么?”

    “你爹答允让我娶你但一定要替他完成这些事。”公孙扬眉苦恼的说“不然他甚至不让我接近你。”

    “所以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你而做的”公孙扬眉一双剑眉而今并未飞扬反而沉郁的聚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俊目:“而你却………”

    摇红这才明白了。

    她的心跳得很快。

    花影绰绰。

    树影斑斑。

    她的脸很热。

    “你……不值得为我这样做。”

    不知是因为公孙扬眉悟性高还是他完全能领会孙摇红的心意但摇红姑娘说到:

    “你再这样下去是沉论而不是飞升我喜欢的是一个堂堂正正、任侠的你我要嫁的是这样的你。你再这样助纣为虐你只会失去我对你的……”

    公孙扬眉已表了态:“其实我也不喜欢这样做。今午诸葛先生跟大捕头无情来过“一言堂”也私下跟我谈过这事。他们也希望我说临渊勒马不要自毁前程。我也知道你爹所作的不会有好结果。我跟铁二捕头也有过命的交情他也是一方豪杰他师父和师兄自然也是人中龙凤他们说的我听得进……不过山君知道他们找我谈过己十分不悦他们一走已向我作了做告——如今你这样跟我说了你的意思我懂了……”

    然后他就说出了他的决定:

    “我明天就跟你爹说请楚。他那些事伤天害理有损阴鹫我也劝她放手了吧!这事已惊动京里官差武林垂注他再强持恐遭反噬。他……”

    他很有感情的说:“我是支持他的。他毕竟是你的父亲——万一有事我也只好帮他到底。”

    摇红听了深心感动。

    那是个很晚的晚上。

    那天夜里十分夜晚。

    风很大。

    夜很柔。

    花影很乱。

    更乱的是摇红的心。

    因为更近的是扬眉的呼息。

    看到他深情而略带忧郁的双目带点暗红她突然明白了开悟了。

    她完全明白过来了。

    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明明白白的明白过来了。

    她一直以为他是很骄傲的。

    至少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

    他极度自信已经自信得有点接近自大。

    可是原来那些只是最后也最脆弱的掩饰他那样顽持只是因为那是他最后的阵地最深入的雷池。

    他已不能再输。

    因为他一见到她之后早已输掉了自己。

    他是因为大注重她了才特别要强持那一点自尊以及恃别自重。

    其实他几乎是为她而活的。要不然他也不会甘心为“山君”效命。

    他在她面前只剩下一件葱衣般薄弱的外壳甚至经不起转风微吹。

    而她也一样。

    他以为她是天之骄女追逐于她裙下的不知凡几她眼高于顶像紫禁殿上的凤凰未知会对凡夫俗子加以青睬。

    可是那也只是她的外衣。

    薄若蝉翼所以才要诸般修饰遮掩希望不致于让他一眼看透。

    其实她的心一早已属于他的了。

    她钟迷于他。

    情钟于他。

    也许爱情是一场各自匿伏后才互相现的游戏而今他们已互相证明心心相印已不再需要匿伏、躲藏。

    甚至已不需要润饰。隐瞒。

    他爱她。

    她爱他。

    如此。

    而已。

    她以一身简洁俐落中诉说了说不尽的风情他却以忧倡的眼神与她相遇。交融。

    他们两人的影子已叠合在花影中。

    气息温柔着气息心跳催动着心跳.他的眼剑望入她的眼鞘他焦的的唇在寻索着她的红唇。

    他要一头栽进去的爱她。

    得到她。

    他已义无反顾也退无死所。

    要是不能得到她他已焦躁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是爱她的。

    她也是。

    今晚他们已证实了这一点这一个事实。

    可是他们更须切契合的一点是:

    他们之间已不分你我不分她和他。

    他们要合一。

    合而为一。

    狂热的爱人需要合体的浇灌。

    大爱无悔挚爱无恨。

    然而谁都不知道黯里有不只一双幽恨的眼目睹他们从花团锦绣爱情的台阶一步一步的走人没有光的所在终于步入一条绝情的路。

    绝路。

    那一晚之后她是他的。

    他也是她的了。

    他一向傲慢孤寂而今他却不是一个人孤军作战了。

    因为他心里有了她。

    她一向矜持自洁如今她最爱的却不再是自己了。

    因为她身体和灵魂都属于他的。

    垢诡的是那晚之后他有了她她也有了他但他们却不再在一起了不再在一起过不过尽管如此也并没有改变这个事实。

    幸运是难以控制的但心情却可掌握。

    尤其是情。

    此情不渝。

    今生无悔。

    命运往往非常残酷而且往往在它最残酷的时候你才会分外感受到它是确然存在的。

    那一夜不朽若梦。

    梦幻虚空。

    他在她体内爆炸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走到了世界的尖峰;幸福的绝顶他觉得淋漓尽致欲死欲仙纵粉身碎骨亦无悔无憾。

    她也是。

    所以她哭了。

    像一场雪融。

    也许公孙扬眉并没有完全能了解摇红的哭泣是因为感动而不是伤心所以他毅然表达了他的决定以一种宣誓式的姿态:

    “你父亲正受人指示也跟人合作要研制出一种方法训练出一批极厉害的杀手只听令于主人决不会违抗完全混灭人性唯命是从而武功精进神志集中力大无穷于人的极限——如果能成功谁拥有这样一大批杀手谁就可以称霸武林无敌于天下因为他要清除任何障碍都绝无障碍;他要办什么事都没有办不成的——而又决不必担心会有手下坐大倒戈的情形。”

    摇红惶惑的问:“爹要那么兽性的一大批人来……千什么?”

    “他……”公孙扬眉叹道:“他本来是个很有志气的人——这种人如果受人怂恿和让人操纵很可能就变成了个极有野心的人:

    “他想称霸东北染指中原。”

    “像你——”摇红问“也是?:

    “是。”公孙扬眉长吁一口气答:“我确也像是他那种人好的时候是雄心壮志不择手段的时候就心狠手辣。

    “可是你为什么……?”

    “开始我是因为要接近你才为你爹效力。随后我也为这个壮举而动心全力投入。不过我也慢慢现这计划中牺牲太多、太大、也太恐怖一个常人一旦参与一定受耳儒目染荼毒同化成为兽性大恶毒无比的人。今晚有了你的鼓励我一定要抽身拔足并会尽一切所能劝你爹早日收手。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制止这个恶孽在‘一言堂’滋长下去的!”

    可是孙摇红还是很担心。

    “爹一向很固执的近年更加顽固……他会听你的话吗?”

    对这点公孙扬眉非常自信。

    “他会听的他需要我和袭邪。他若要训练出‘人形荡克’来一定需要袭邪的配种方法还有我们‘安乐堂’的独门秘药以及你爹的残酷训练方法。三者缺一不可。”公孙扬眉衡量局势似乎很有信心这是摇红第一次听到“袭邪”的名字。“如果他不同意我就不告诉他药方他就无法办成此事最终仍是会妥协的。”

    “……如果他坚持到底呢?”摇红仍是担心。

    “那我就不惜与你爹一战。”公孙扬眉依然有信心“你不要害怕我一定不会伤害你爹爹的。我也一定不会败在他手里的。我只是要告诉他我已下决心不惜一切也要他停止这灭人寰的残酷计划。”

    “为什么要用药物。配种、特别调训这些办法呢?”摇红曾不解地问:“以德服人或晓以大义岂不更好?”

    “弊在人有二心。大业未成还会同心协力奋图强可是一旦宏图开展很容易就生异志。愈是有思想的一旦羽翼已丰愈难纵控这正是你爹和影响他的人所忧虑的。”公孙扬眉说明了问题的结症“更何况人有七情六欲易为分心又有私心很难一心一德专诚一志为一人效死到底。我们三者配合就可以制造出一种姑且称之为‘人形荡克’的怪物绝对鞠躬尽瘁死而后己且终生只知执行任务摒弃**谁手上有这批悍将死士谁就拥有最强大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足可独霸一方甚至雄霸天下。”

    摇红听了也不禁吁了一口气“难怪爹会为此而闹得个心力交瘁性情大变了。”

    “本来男儿志在四方有雄心壮志也没什么不好。”公孙扬眉补充道“只不过因为我参与了这计划分外感受到若要完成它得要牺牲太多的人残害太多的无辜大过扭曲和泯灭人性!我最近全心投身在里面也期待它能成功因为太过热切而忽视了它的后果与代价!”公孙扬眉以一种扬眉剑出鞘的勇决道“今晚我有了你才清醒过来才醒悟自己造了孽。不不行我一定要终止它——这‘人形荡克’太可怕了它好像是一种毒物让人吸取了它会快活过神仙然而事实上它却是食人血髓令人沉沦直堕入十八层地狱里去!”

    这是摇红第三次听到“人形荡克”这名辞——虽然她依然不大弄得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人?还是兽?

    ——是人形的兽?还是兽形的人?

    她没有细问。

    也不及细问。

    她只是担心。

    担心公孙扬眉会出事。

    “我不会有事的。就算我万一不幸也不会同任何威迫下透露药物名称。收集的方法和下药的份量我不能让这灭绝人性的计划再继续下去。”

    像看出了摇红的惴惴不安公孙扬眉解说并安慰道。

    “如果万一……”摇红不知怎的觉得很有些伤悲她看着他时也不知为何依稀感觉到任何一句话都是最后一句话了随便一眼都是最后一眼了。

    她甚至感受到这个本来飞扬淬厉的青年而今温柔温存的男人却是一个悲伤的情人她的未来和今生好像要欠负他许多伤悲的人情。

    她不了解自己这种感触是因何而来如何滋生的。

    “如果万一你出事了”摇红问“我应该怎么办好?”

    “你什么都不要办就告诉你娘好了。你娘是我最佩服的女子她为阻挠这个计划已触怒了您爹但她还是持正执言受屈无怨。”公孙扬眉道“她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的另外……”

    公孙扬眉说到这里双眉悠悠扬双目也悠扬了起来“也许还有一个人他在京师很有名……”

    “他叫铁游夏人称‘铁手’。”公孙扬眉一说起这个人来就不禁眉飞色舞“一旦我出了事若是连‘正法堂的孙三伯也不能明察英断那么天下间也许就只有他能够还我一个公道了。”

    孙摇红听过“四大名捕”的故事也风闻过铁手的传说。

    她知道四大名捕是不管对象是权贵还是庶民他们都申张正义维护法理儆恶锄好赏善扶良的六扇门精英。

    他们虽只是捕快但身怀御赐“平乱霍”加上有诸葛神侯在朝中正义势力的支持而且在江湖上。武林中闯出了极大的声名与威望这些年来己成为了包青天之后四位能执掌正义法理秉公行事为民出头替天下除祸害的出色人物;

    “他是你的朋友?”

    摇红知道公孙扬眉年少气盛得罪人多当然乐于听到他结交好友的事。

    谁知公孙扬眉的回答非常断然:

    “不是。”

    “他是我的敌人。”

    “我跟他本来无仇但在我第一次跟‘安乐堂’堂主公孙自食赴京时已与他结怨。结怨的肇因是长孙飞虹。”

    孙摇红当然知道长孙飞虹是谁。

    就连在专心读“惨红”的铁手与猛禽也非常记得这么棘手也的手的绝顶人物:

    ——二十年前武林中有一段歌阙:“会堂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不拜一贯堂必会凄凉王。”又云:“不见天日事犹小乍遇飞虹孽为大”等句都是在说当年主掌山东神枪会公孙家决策高层、主掌大局的“一贯堂”其负责人“凄凉绝顶枪”长孙飞虹的威大势大名震东北声遍天下。

    本来像长孙飞虹这样的人物武功高从者众声威响只要盘踞东北开疆拓界再舒展鸿图也无人能动其根本。只惜他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忧连他过人的武功。才智也无法跟他化险为夷的事。

    那是大事。

    因为他一向有大志。

    大志逼使他做大事。

    长孙飞虹见当时朝中变法太甚民受其苦皆因宰相王安石力行新法之故。王安石性极执拗且自视极高对意见相悻者辄动斥其流俗荒诞竟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议论不足恤”之狂见长孙飞虹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加上他曾从学于吕诲吕不值王安石所为也没有太大的远见看出王安石新法的深远来源和高远理想故大骂他为“大奸大诈”。长孙飞虹受他影响已怀“铲除”这个“作新法以误苍生”的宰相王介甫之心。

    就算不受吕诲怂恿王安石所推行的政法对“神枪会”亦造成重大的影响。

    譬如“保甲法”以募兵用民兵本为守望相助之意但召募过程未免扰民又不能作为正式军队对“神枪会”的结构组织大有干扰。何况东北一带多贩马为业“神枪会”‘亦不例外。王安石见宋辽间纠纷渐多每有边事求马至难觅驱若渴故想利用民力来繁殖马匹以供军用行“保马法”设下许多法例来追究、约制可是这样一来形同与马贩结仇。加上王安石大力推行“军器监法”、将数州之军器制造厂集合为一仿照钱监之制总管监督一切军器打造更使得以制造各类兵刃枪战成名营利的“山东神枪会”无路可走只有挺而走险欲杀王安石而后快。

    “绝顶凄凉论神枪”。长孙飞虹当时是“神枪制会”中负责决策司令的“一贯堂”中的总堂主他有监时势身负重责便扶植副堂主“枪神”孙三点并掸让退职联同以打造兵器、火器称著江湖的“江南霹雷堂”田字辈高手雷禹、雷禹兄弟以及“黑面蔡家”的副堂门人蔡克子一同赴京暗杀王安石。

    他这一次并未成功。

    原因是碰上诸葛小花。

    那时候诸葛先生初崭头角大展身手救了王安石与大石公舒无戏还有米有桥等人打退了长孙飞虹一干杀手。

    长孙飞虹原还待卷土重来但后来在退身匿伏于京师以待再狙之际机缘巧合结识了当朝名士苏东坡大儒程顾及大将王韶等。他们虽大多不甚赞同王安石变法过急过剧气量太狭但对其为人却仍然激赏对其用心亦表同情长孙飞虹因而了解变法个中原委因感王安石气节苦心故而打消了刺杀念头回到东北。

    重返“神枪会”之后的长孙飞虹现“枪神”孙三点已大权在握井把“一贯堂”料理得头头是道他也不独揽大权与孙三点互为辅佐并辔合驰一齐管理“神枪会”之大业。

    不过他赴京一击无功而归虽不久后王安石罢相司马光当政一切恢复;日法“神枪会”得免新政冲击但长孙飞虹始终觉得有点悻悻然也郁郁寡欢。

    这样过了许多年生了很多事终于赵佶即位重用蔡京。蔡京误国逆行倒施内外勾结表里为奸国无宁日。

    长孙飞虹奋起大志这一次他要刺杀的是蔡京。

    不过这一趟却无人陪他一道行动盖因蔡京是与王安石完全不同的人他大奸大恶够油够滑怀好结党打击对头就连“霹雳堂”和“黑面蔡”门内也有他的党羽早已拉拢串联。

    他们都不愿意得罪蔡京。

    这一次暗杀长孙飞虹也功败垂成——却不是因为诸葛小花阻挠而是他的同门元十三限出了手。

    元十三限打退了长孙飞虹。

    两人皆负伤只不过长孙的伤要重一些。

    长孙飞虹花了数年的时间养伤才复元了八成;元十三限头上着了长孙飞虹掌力余威所及看来并无大碍实则日后元十三限时有疯狂癫病迹象乃源自于此。

    长孙飞虹这次回到“神枪会”觉得大势已去“一贯堂”为“枪神”孙三点撑腰亦多为其羽翼他便黯然离开东北一旦伤势复原志态复萌又要赴京刺杀。

    只不过他这次要杀的不是蔡京而是蔡京背后的”大靠山”皇帝赵佶。

    这时候的他对世情观察已完熟多了。

    他现就算杀掉蔡京也没有用。

    因为蔡京其实是附和奉迎赵情行事他作恶多端祸害万民涂毒天下权力却是自赵佶所授如果杀了蔡京仍治得了标治不了本所以胆大心雄的长孙飞虹决意要做一件胆大妄为的事:

    行刺天子!

    他带同“一贯堂”中五六名“一贯堂”的亲信、高手一起行事。结果这一次他又遇上了诸葛先生。

    诸葛先生当然不让他得逞。

    数番苦战他擒住了长孙飞虹并晓以大义:

    “现在是佞臣作恶鹰犬为奸哪有不杀祸端却先欺主弑君的道理。”

    可是长孙飞虹并不同意。

    “奴才作恶乃仗主人之势。诛其祸天下太平。你这恶奴助纣为虐每一次大事都坏在你手上我且一并杀了。”

    诸葛先生长叹道:“你杀了我也没有用蔡京、梁师成、王黼一众滥官污吏依旧赐祸天下恣意劫掠你可奈得了他们何!你可一一杀光他们!方今圣上文学出众极有才华本有作为只一时胡涂听信宦官播弄。若慢慢予以谏辅。或可恢复睿智明断。无论如何今天子宅心仁厚就算怒迁朝臣多只滴贬驱逐罕有下抄家灭族之令。你们若杀君主群龙无大树刨根庙堂岂不危危乎矣?再说蔡京等中涓党羽大权在握遍布朝野呼应天下就算扶立幼主又何人能制宦君之气焰反而让他操纵摆布涂炭生灵重历董卓曹操挟天子之乱!这一来辽军压境内优外患岂不社把倾而误苍生!?”

    长孙飞虹终于明白了诸葛先生的意思:

    ——一个已有顽疾数十年的病人通身都是恶疾只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一旦求医如果下了猛药不但治不好只会马上一命归西!

    而今宋室就是那病人。

    要变只能渐变事缓则圆欲则不达。

    ——如果杀了赵佶可能连国家都得要亡了。

    那么说难道要侯赵佶自动自觉反省痛悟改“邪”归“正”回心转意么!

    试问有哪一个当权得势。生杀由已一念之间的人能够作如此痛悟交出权力痛改前非呢?

    不可能。

    为这一点长孙飞虹很黯然。

    很惘然。

    一向大胆妄为、雄心壮志。从不言败永不言倦的他终于撒手受擒。

    因为他已觉得事不可为。

    诸葛先生本有意私下开释长孙飞虹。他十分敬重长孙飞虹的英雄胆识、豪侠气魄。可是蔡京党羽已风闻此事走报天子。赵情知有人胆敢行刺龙颜大怒下旨要车裂长虹并派军剿灭“神枪会”。

    诸葛先生连忙力劝谏之无效只好陈以利害:

    “山东神枪会大口孙家一族势力浩大武功高绝在武林中门徒多党徒众且武功高强军器称绝江湖如果杀了他们的头头反而迫使全党挺而走险要是一干亡命之徒遁入京城胡作非为万一惊动圣驾骚乱宫宅那诚非美事了!”

    赵佶听了自然担心了起来。他知道江湖上高来高去的人物是不受统御又极难收拾的只好暂时不处决刺客但仍听蔡京之言下调将长孙飞虹还押牢中好让“神枪会”的人有所顾忌不敢放肆。

    如此一来诸葛先生就不得释放长孙飞虹了。

    长孙飞虹收押天牢由于他名垂天下加上武功极高诸葛先生又一再叮嘱打点要狱卒、牢头善待此人所以他居受困牢中多年狱中多以“凄凉王”相称而不名之除不得自由之外仍有一定之威望。(由于这段前因使得日后京师武林之争里白道上的好汉唐宝牛与方恨少因犯事而囚于天牢就是因为得到“凄凉王”的救助才得脱困。故事详见“说英雄谁是英雄”系列。)

    不过这过程里还有一个相当重要的插曲:

    那就是公孙扬眉陪同公孙自食去劫救长孙飞虹一事。

    他们当然会去救长孙飞虹。

    ——公孙自食与长孙飞虹本有深交长孙飞虹本是”一贯堂”的领袖在他当政的时候山东“神枪会”不但上下团结一致而且声势浩大声威日隆。

    公孙扬眉当然支持公孙自食何况他自幼就崇拜胆大心雄的长孙飞虹。

    于是他就在京华里遇上了铁手。

    还交了手。

    在“惨红”篇里孙摇红记下了公孙扬眉与铁手相交的这一段细节和对自。

    这使得铁手看来分外会心。

    他的神思难免已飞到了当日与公孙扬眉交手乃至交心的岁月里。

    猛禽却看得十分留心。

    他现铁手着手办这件看似跟他一点关系也沾不上的案子细察下却其实似有千丝万缕的纠葛。

    他的警觉使他留意。

    当时公孙扬眉对孙摇红的说法是:

    “我们要救长孙总堂主要劫牢。四大名捕不让我们得手。我们便打了起来。”

    摇红吃了一惊。

    她知道四大名捕既名动天下也名不虚传。

    她自小心仪他们崇仰他们的只为正义不分贵贱拔刀相助决心维护法纪的风骨。

    可是在这刹间她完全无由地。没有保留的全心全意的支持公孙扬眉甚至不管有谁危害到他都是该死的。

    ——就算是“四大名捕”也死不足惜。

    “你赢了?”

    公孙扬眉能够回来当然没有败。

    “我开始也以为自己赢一招半式。”公孙扬眉自嘲地笑了笑“我正好对上铁手当时还用麻纱蒙了脸——我们都不想牵累‘神枪会’。”

    “可是打了一场之后始终未能救出长孙总堂主禁军、差役可呼拥而至我以指作剑打着了铁手趁机就走。”公孙扬眉又舒了舒眉:“那时我真以为自己是赢了。”

    “你不是赢了吗?”

    摇红狐疑地问。

    “不过我与你外公及其他劫牢的人逃出了大牢之后仔细回想以铁手之能及当时过招形势断没有可能会着我那一‘指剑’的。”公孙扬眉苦笑道“我不能欺骗自己于是越想越怀疑。”

    摇红爱怜的望着公孙扬眉。

    “所以第二天我故意到‘神侯府’附近去观察铁手……”说到这里公孙扬眉轻叹了一声:

    “结果我现着我一记‘剑指’的铁手完全像是个没事的人一样安然步行于大街。”

    “那就是说……”摇红也不敢置信。她知道公孙扬眉的“剑指”有时要比真剑还利还厉:他的剑能一剑插入坚石中直至没柄但其“剑指”却可凌空将岩石打碎一个大洞。

    “他根本没事。”公孙扬眉坚定地道“他是故意捱我一记‘指剑’放我逃走。”

    “他为什么要放你一马呢?”

    “我那时也不知道。”公孙扬眉道:“所以我再次跟他交手?”

    “就在大街上……!?”

    “是的。我找了面酒旗裹住了颊颜假装醉了拔剑上前挑战。”

    “上次是因为对方熟悉的地头而且他的呼援又多”摇红委婉的说“这次在大街上形势上又要公平一些。”

    “这一战也不久只交手一十七招打了四个弹指间的功夫。毕竟街上的人大多了我们都不想伤害无辜。我亦已全力以赴。”

    ——十七招!

    ——四弹指间的功夫!

    ——在人潮中不欲伤害无辜!

    ——连公孙扬眉这样傲慢自恃的人物都说是:已全力以赴。

    “结果?”

    公孙扬眉摇头:“我再刺中他一剑。”

    摇红喜道:“你赢了!”

    公孙扬眉肃容道:“我没有赢。”

    摇红道:“可是你是刺着他了。”

    公孙扬眉补充道:“那一剑我只刺在他左手手背上。”

    摇红道“那是你不想杀他留了一手。”

    “不是的”公孙扬眉澄清“应该说我刺他一剑他避不过就用手挡了。”

    摇红道:“那他还是伤在你剑下了也不就是输了一招么!”

    “好像是”公孙扬眉脸上一点也没有胜利的喜色“但其实不然。”

    “为什么?”

    “因为他完全没有受伤。”

    “但……你确是刺了他一剑呀!”

    “原因是”公孙扬眉顿了顿“他是铁手。”

    他很快的解说下去“当时我能刺着他一剑的原故是:有个卖卡卡饼的老妇滑倒了跌向我那边我正好剑收招无及但铁手及时扶走了她并用手‘接’下了我一剑。”

    “形势非常明白”公孙扬眉眼里洋溢着尊重之色“如果不是为救那老妇我根本刺不着他。”

    “何况刺中他也无用;”公孙扬眉谈淡的笑意里蕴含了浓浓的自嘲:“他双手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他的手就是他的兵器。”

    他舒舒眉毛又道:“试想我将剑刺在他的武器上那会有什么效果?还算不算赢?”

    摇红这下也答不出来了——至少也无法再力自己心爱的人圆说下去。

    她只能问下去:“后来呢y

    “后来人又多了起来而且在大街搏斗难免引起恐慌且各路衙差连同京城的帮会人物即‘迷天盟’、‘六分半堂’‘金风细雨楼’的高手也相继赶来……那己不是个决斗的好场地。”

    “他是京里的名捕要是各路人马云集又是他占便宜了。”

    “所以他也不肯占我这个便宜。他收了招。”

    “——他主动收手?”

    摇红有点不可置信。

    公孙扬眉道:“是的。他还跟我说:若是你一出手就暗算猝袭我就断避不了你的第一剑。”

    摇红道:“他说的是实话。”

    扬眉叹道:“可是我又怎能不事先扬声便出招。”

    摇红婿然道:“若是便不是你了。”

    扬眉道:“所以我说:今日胜负未分我还是会找你决战的。”

    摇红问:“他怎么回答?”

    扬眉道:“他?他说:此地不宜久留你走吧我随时候教。”

    摇红道:“那你后来还有没有去找他决战?”

    扬眉道:“有。”

    摇红:“我看他对你似无恶意……何不——?”

    扬眉:“那时我也对他起了敬重之心。无奈我还是想救走长孙总堂主只要他在我们还是难以得手。再且我也动了好胜之意非要分一个胜负不可。”

    摇红仍是附和地道:“这结果连我也想知道。我想这不只是好胜也让人也好奇。”

    扬眉道:“他当时问我几时再打?何地再战?我答:我会找你的。放心我不会突击的。他居然问答:无妨。我只希望结识你有机会交手就是有机会交友。”

    摇红:“他好像真当你是朋友了。”

    扬眉:“我却只等和他决一死战。”

    摇红:“所以你在京城徘徊不去?”

    扬日:“我在等机会。终于有一次在绿中弄那儿生了一件争执。”

    “什么争执?”

    “争子。”

    “争子?”

    “两家子争认一个叫囡囡的五岁小童作自己的儿子。”

    “有这回事?”

    “世事无奇不有。后来我听人说了才知道详情。那时我正住在巷口的‘一间客栈’里——”。

    “‘一间客栈’?这名字好怪。”

    “其实也并不奇怪。那间客栈只有一间上房十分优雅舒适那客店老板也够趣致非他看得起的人他也不租。京城里的人也真够怪。越是这样越是多文人、雅士、达官贵人要设法入住为荣。但那客店老板看得人眼的人倒是不多。”

    “这么妙的人……莫不是名闻天下。专经营古怪但品味高的客栈驿站的温六迟?”

    “便是‘老字号”温家的温六迟。”

    “他倒是慧眼相识看中武功群的你了——却不知他有没有女儿?”

    扬眉一笑:“他倒不是看得起我那三招两式——他喜欢我的画。”

    然后他才加插了一句:“可惜他没有女儿。”

    摇红哼声道:“可惜?”

    “可惜!”扬眉板着脸孔说。

    然后两人都一起笑出声来。

    “那件案子就生在绿巾弄里住了陈员外、叶老板两家人。陈员外原名陈今示有权有势有人面且在朝中有勾联结交了不少权贵并领有官职但膝下无儿。叶老板则无他原名叶金童只是个售卖陶俑、泥塑的生意人却有一个儿子叫囡囡五六岁还痴痴呆呆不会识人不晓说话就因为比一般小孩愚钝所以叶老板夫妇也少让他见人。两家比邻而居常有往来由于两家侧门互通囡囡时亦到隔壁琉嘻。可是这一来却生了一件奇事……”

    摇红倒听出兴味儿来了:“什么事?小囡囡能闹出啥大事来了?”

    公孙扬眉道:“陈今示和夫人梁氏迄无所出倒是疼借囡囡。奇怪的是每次囡囡到他们家院去玩必有喜事。陈员外不是无端加官进爵就是得意外之财喜讯必至。于是夫妇二人视囡囡作块宝。曾有询于叶金童和他夫人余氏可否将囡囡过继给他们重金不惜。叶老板夫妇虽对囡囡愚呆很是遗憾。担心但毕竟是自己孩子十分爱惜决不肯让。于是两家便为此事闹得不快。叶老板夫妇生恐陈员外夺子故对囡囡也禁止不予人邻家处。”

    摇红也听入了:“叶老板夫妇未免小气但爱子之心难免疑忌。”

    公孙扬眉道:“这一来陈员外可光火了。他和梁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囡囡诱了过来串通了地保。里长说囡囡是他亲生的孩子叶金童夫妻因居所近便意图绑架拐带。两家争持不下一告便告上衙门。”

    摇红听了也有点气忿:“那陈今示夫妇好不讲理。”

    公孙扬眉道:“陈家朝中有呼百应口大声响.叶金童夫妻又苦无证明囡囡为己所出就算不吃官司孩子也得判给陈家。知道青红皂白的都不敢为叶金童作证不晓内情的更站到一边只作壁上观。”

    摇红试探着问“你呢?……你是怎么知晓此事来龙去脉的?”

    公孙扬眉剔了剔眉道“我就住在他们两家西侧我那间房甚宽大街楼两层尽在眼帘。那段时间我留在京一方面结交多路豪杰好布伏日后‘神枪会’进军京城展之大计;一方面在伺机营救长孙飞虹。住久了有时难免在窗前仁立看看周围环境看多了自然就有印象——当然也看出了囡囡是叶家的孩子陈家的居心和阴谋。”

    不过他马上又说:“可是我不方便作证。”

    摇红当然明白:“你是来救长孙总堂主的且曾与大内高手交过手不好在此时亮相。”

    公孙扬眉冷笑道:“我虽不可以露面但却可以在事后除掉像陈今示这种霸占人家骨肉的败类。”

    他紧接又道:“不过铁手却救了他们。”

    “铁手?”

    “是。”

    “他跟这种芝麻绿豆的小案又牵连上什么关系?”

    “同是在京城里的人铁手似既识得陈今示也认得叶金童。这椿官司一旦打成输的一方只怕坐上三五年牢亦在所难免。铁手有所风闻便先赶来调停。”

    “调停。”

    “对。那就是从中斡旋希望有个妥协余地不然闹到衙门去那就一拍两散两家没好收场了。”

    “铁手可知道囡囡原是叶老板亲子?”

    “当然不知要不然陈员外也不致敢先告人。铁手到了那儿两家争持不休相互对指大骂囡囡只哇哇大哭谁也不认。”

    “清官难审家庭事我看铁手这趟可麻烦了。”

    “我也认为他可英雄无用武之地自找麻烦了、正要看他如何出丑之际案子却给他随手破了。”

    “破了?”

    “破了。”

    ——这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各不认输案子却如何破得了?

    “说来倒是稀松平常”公孙扬眉娓娓道来“铁手到了现场不久陈叶二家依然争持不已吵得脸红耳赤各说囡囡是他孩子问起特征、喜好两家都十分熟悉耳熟能详难作明判。就在这时突然中门砰然让人撞开出现两条大汉一个大声吆喝道:‘兀那小子敢愉吃我家祭祖酌烧鸭!?’一个大汉则拔出尖刀喝骂道:‘供奉祖先的祭品也给吃了他家人是谁俺一并宰了!’两人动作奇一个已抓住囡囡、拔刀就扎;一个动作利落一刀三式掐住了铁手的抢救。”

    摇红听得皱了皱眉心欲言又止。

    “铁手登时叱道:‘好汉有话好说休得杀人。’那个气派沉着、长相憨直的汉子一手箍住哭哭啼啼的囡囡一面反吼:‘都怪这小杂种!谁是他父母养儿不教教而不善我兄弟也是逼不得已!’另一个拿着铁鞭‘双亲祭祖’!”公子扬眉道:”那时我在‘一间客栈’四楼处望了下来因距离大远相救无及——心中也很有点急。”

    摇红却顺嘻嘻地笑了:“我看你也不必急了。”

    公孙扬眉扬了扬墨剑也似的双眉道:“哦?”

    摇红矜丽如微笑道:“我知道他破案之法了。”

    公孙扬眉爱怜的也深情的看着她:“你真是冰雪聪敏……可是当时我却一时意会不过来。”

    摇红忙道:“你侠心重人爽直救人心切又在局里当局者迷。哪像我既在局外.又是小女儿家的疑人心态。”

    公孙扬眉笑了:“你总处处为我说话。那时候我即一跃而下赶到陈叶二家门前外面摆地摊写字画的九爷那儿时却听此案已让铁手破了。”

    摇红微笑道:“当然破了。”

    公孙扬眉怪有趣的望着摇红:“你且说说看怎么破的?”

    摇红抿嘴笑道:“有一个关键。”

    公孙扬眉有意让她挥:“什么关键你且说说看。”

    摇红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我看那两个汉子不是外人。”

    公孙扬眉笑了。

    “你猜对了。”

    “他们是城里两个浦头一个外号叫灰耳一个名叫抄尘。两人抓住了因困要打要杀那陈员外夫妇早吓得抱头互拥连叫饶命哪敢阻挡?只叶老板夫妻拼死挣上前来要救儿子还抢天呼地向来人喊:‘要杀囡囡先杀我吧!”

    摇红嫣然:“那这案便不必审了。”

    “对。”公孙扬眉道“铁手挥手灰耳抄尘自然罢了手也松了手。叶老板共叙天伦。铁手告诫陈员外夫妻。‘现在囡囡是谁的亲生骨肉经已分明父子情深不是能勉强假造的。今次姑且饶却罚你拨银助叶老板养子育儿。供书教学日后囡囡长大若展鸿图说不定也福有攸归泽及尔等。这次暂不迫究念无大过可免刑责若不知悔再有犯渍必倍刑侍候。’陈员外夫妇见铁手英明不可欺.便一味叩头认错不己。叶金童父子团聚皆大欢喜。”

    摇红也欣然道:“那就好极了。”

    公孙扬眉故意逗她:“你却是怎么听得出来:铁手能马上破案?你就那么抬举他?”

    摇红妙目一转:“他当然能轻易破案。”

    公孙扬眉还是要问出个究竟:“怎么说?”

    摇红轻笑道:“铁手何人也!他能跟你交手二次平分秋色又得‘扬眉出鞘剑’公孙少侠一再推许。称誉当非凡人也岂会连一件小案也破不了!我若小看他岂不小觑了公孙少侠的识人之能也!”

    公孙扬眉哈哈大笑:“我说不过你。”

    摇红爱娇地道:“那是我说得有道理。”

    公孙扬眉道:“可是那时我却已掠下楼来也到了郭九爷的书回摊子旁了。”

    摇红忽省起一事“郭九叔?莫不是号称‘恶九成死十次恶人自有恶人磨’的‘空中老郭’的郭九诚。”

    “便是他。”

    “后来听说他为救长孙总堂主也不惜人了牢。成了囚?”

    “郭九爷和凄凉王义薄云天。仗义相交的事早已传诵江湖。”

    “那时你就在他书画摊子旁?”

    “我正要打探消息看要不要进入暗助铁手。”

    “可是案子那时就结了铁手就出来了?……”

    摇红如此猜测。

    “便是。”迄此公孙扬眉也不得不打从心里佩服摇红的聪颖过人“他一出来就跟我正好打个照面。”

    “可是”摇红担心地道“他却没见过你的真面目没真的朝过相。”

    “所以、我马上装得像没事的人一样抓起纸笔。磨砚画画。”

    摇红附掌笑道“那是你的绝顶才华。大可挥了只益了京华街坊百姓的眼福!”

    公孙扬眉却苦笑了一下:“他却找上了我”

    摇红怔了一怔:“但他不识得你呀……想必是为你的画所吸引——毕竟他也是个识货的人。”

    公孙扬眉椰榆的笑了一笑:“他就是太识货了。那时我正以细笔在画一座孤峰和点指峰上挺拔的树他就来到了我耳边。我尽量不抬头看他尽力专心画我的画。

    摇红担忧的道“他没走?”

    “没走。”

    “他还在看?

    “在看。”

    “看了很久?”

    “很久等我把画画了个七八只差最后一笔他才在我对面说了一句“无理无袭’我静了一会待肯定了他是跟我说话之后我才回他一句‘谢谢。’并故意压低了语音。可是他马上就说:‘是你。’我知道已躲不过索性但然问他‘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对”摇红也狐惑他说:“他是怎么看得出来的?”

    “他的回答很妙。”

    “是怎么个妙法。”

    “他说:‘你的画一笔一划都充满了剑气。我领教过你的剑法。当然是你。若不是你谁还能够把剑法使得那么孤傲用笔那么狂境界上那么孤绝!”

    “看来”摇红听到此处不禁叹了一口气“他真是你的知音。”

    “可惜我们是敌人”公孙扬眉道“我也这样与他说了。”

    我还说:‘我们约好交手的。我要出手了’话一说完就出招。

    摇红吃了一惊:“你当街拔剑!?”

    “没有当时绿巾弄是个市集有许多儿妇孺老少皆有一旦公然动手拔刀舞剑下定会惊动途人难免会惊惶失措相互践踏引泼乱子——那是我和铁手神捕都诚不愿见的事。”公孙扬眉道:“我以笔代剑点向他。他面向我背向大家;郭九爷则在他身后挡着。我们出手都快不着意看还不知道我们在交手。我说‘点到为止三招定胜负’他说:‘我沾上墨印便算输了。’我们很快的互攻三招。”

    摇红忍不住问:“他的兵器呢?”

    公孙扬眉答:“他空手。”然后又悠悠的加了一句:“他一向都空手从来都是空着一双手的。”

    摇红却改变了另一种看法“那好你以笔墨代剑他不用兵器至少可以不用伤对方。”

    “那也不然。”公孙扬眉这次不同意摇红的说法“我用笔为剑力蕴笔杆气聚笔尖那是一只横扫千军的笔杀伤力尤甚于剑。他则是一双铁手万刃莫摧千锋为断。我们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在闹市中、人群里、挂起、裱干核着的字画空隙间交手过招其实要比前两次更凶险、更费力。”

    摇红听了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不敢吐出好像这样吁出了一口气就会影响了战情、分了扬眉的战志似的

    “第一招我先攻他他后攻我但若不收招则两败故两人同时收招。第二招是我和他同时出手二招互击相碰相互抵消!”公孙扬眉仿佛完全沉浸在那京城一战里。

    “重要的是第三招。”

    可是光是这样听摇红已惊出一身冷汗。

    “这决不是如公孙扬眉所说一般的轻松平常。这两招是在电光火石中交手是两人半生功力。一生精华之所聚半分失不得半点轻忽不得两人两招战个平手个中变化其中凶险当不足与外人道。

    第三招又如何?

    就是这第三招才定了局。”公孙扬眉叹了一声脸容似笑非笑似傲非傲“这一招之后我才知道我才明白我才顿悟了一件事、一句话。”

    “什么事?什么话?”

    摇红追问。

    意切。

    情也切。

    “事和话都一句!”公孙扬眉一字一句地道:“才气不是一切。”

    摇红皱了皱眉不明白。

    “我以前也不明白。”公孙扬眉接道:“第三招我用了一招刚创的剑法叫‘书剑江山’这一招是我六十七路‘扬眉剑法’精华所聚且刺出这一剑的刹那我有所悟已加强了其优点也补正了那一丁点儿的破绽而在出招的电光火石间又加入了三个新的变化。这一招我刺的志得意满坦白说现在我也使不出如此淋漓完满的剑招来——要不是有铁手这样的敌手还真迫不出这一招的威力来呢!”

    摇红关心的是:“铁手避得过吗?”

    公孙扬眉道:“我原刺的是他的胸口、心房笔尖只戳在他的左臂膀上。”

    摇红喜道:“着了?!”

    公孙扬眉道:“是着了。我在他衣上。留了一点墨痕。只不过在同一时间他已一出手剪断了我的笔尖。”

    “剪断?”摇红觉得有蹊跷:“他手上不是没有利器的吗’他用什么兵器剪断了你的笔头?”

    “他只用手。”公孙扬眉用手比了比“他还是没有武器。”

    摇红奇道“手怎能‘剪’断笔尖?”

    公孙扬眉这次伸出中、食二指对夹了一夹:“就这样他用两只手指一挟就断了。”

    “他的手指!?”摇红差愕莫己:“竟比剪刀还利?!”

    公孙扬眉进一步道:“要我用的是剑只怕也得给他一夹而断。”

    “那也不一定”摇红质疑:“毕竟剑比毛笔坚硬太多……”

    “但笔毛是软的。”公孙扬眉却道“能夹断软笔要比挟断钢剑还难。”

    摇红还是坚持:“他虽夹断了你的笔尖但你还是先刺中了他——要是剑他可要穿个窟窿了。”

    “可是我刺中的是他的臂膀。”公孙扬眉也迷茫的道“我知道他一双手已练得百毒不侵坚兵不入就不知道是不是连他的臂膀也一样刀枪不摧。”

    “但他……”摇红还是站在支持公孙扬眉的立场:“毕竟还是着了你一剑。”

    公孙扬眉又叹了一声道:“可是后来我还现了两件事使得我对这一战完全改观。”

    “什么事?”

    “原来郭九爷也出了手。”公孙扬眉的笑意很有点苦涩。“他本来想助我一把。”

    “九爷出手!?”摇红有点吃惊:“他的‘空中楼阁杀人无声’非同小可难解难破——他是在什么时候出手的?”

    “就在我跟铁手第二招后各自收手第三招正要出手前他暗底里递出了一招由于铁手的身躯挡着而我又专心全力第三招所以才一时没有察觉。”

    “可是后来你还是现了。”

    “是要不然我也不会趁在铁手分心之际出手的。”公孙扬眉感慨地道“也就是说到了第三招铁手是边化解郭九爷的攻势又招架我的笔剑一击。”

    “是的”摇红这次不得不同意“这对铁手而言颇不公平。”

    “事后我还现我铺在桌子上的画还欠的最后一笔已给他填上了。”

    “什么?”

    “我的画只剩下绝岭高峰上的一株树那株树也只剩下后一记点捺他已替我画了下去。”公孙苦笑道“我桌上不止一支蘸了墨的笔。”

    “他……他是在什么时候画下的!?”

    “定必是在交手的时候。”

    “当时你不觉察?”

    “连郭九爷在旁也没察觉到。”

    “他出手……”摇红惊疑不定“有这么快!?”

    “你别给他的名头骗了。”公孙扬眉肃容道“铁手这外号听来好像他的一双手是铜皮铁骨之外就似很笨重、迟钝般的。其实不然。他的手更可怕的是灵巧——说多灵就有多灵说多巧便有多巧而且还说多快就有多快甚至你还真说不出它有多快!”

    “这一笔……”摇红这次也觉得说不下去了“实在是——”

    “他那一笔——实在是绝笔!”公孙扬眉衷心赞美;“他只那么一笔下去。我画意的狂傲、孤绝全都改变了因这一记圆融藏峰的捺笔柔和了独特的孤峰调合了高远的千山使我那一幅画完全改变了狂妄傲态。”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我那时才知道:原来铁手也擅绘画。”

    摇红静思片刻终于说:“那一战他是赢了。”

    公孙扬眉毫不犹豫承认了:“可是他不骄不躁甚至还隐瞒了真正的胜利不让我觉得难堪。”

    “他的作为终于使我体悟了!”公孙扬眉舒了一口气——好像他把这句话说了出来心中才会舒服似的“才气终究不是一切。有才的人多的是但像铁手那样大气大概不傲不躁亲切对人公平处事他才是真正的了不起的。”

    摇红这回马上同意:“是的。如果有机会我也希望能拜会这位铁二爷——能让你那么敬重的人一定是绝世人物。”

    可是摇红在这一晚之后就遇上了极大戏剧的变化她当然没有机会见到铁手甚至连公孙扬眉也一别成“永诀”。

    不过摇红却把铁手这个人物记在心里也把她和公孙扬眉这一段交谈跟贴身丫鬟小红一再提过程并记在“飘红小记”里——当然记得并不详细。只是铁手在阅读手札的时候自然会回想起跟志气高扬。才具出众的公孙扬眉交手交往的种种情形。

    他喜欢这个志气远大。鲜花怒马、任侠好义甚至有点儿任性妄为的年轻人。

    他一向看好他。

    那“绿巾弄”一战之后他和公孙扬眉终于化干戈为玉帛两人惺惺相惜相交莫逆成了至交。

    不过公孙扬眉却含笑跟他摆明了态度:“我虽然佩服你与你成为好友并视你为兄长但既然如此更须坦言:我还是要救长孙飞虹的。”

    铁手那时听了就笑道:“好!你救你的我拦我的。”

    但是不久之后公孙扬眉就终于放弃了他的坚持原因是铁手找到适当的时机告诉他一些“实情”:

    “其实你不该贸然去救长孙飞虹。”

    “为什么?”

    “因为长孙飞虹他自己也不愿出狱。”

    乍听公孙扬眉自然不信。

    也当然不能置信。

    “他在多年前为元十三限所伤伤势时好时坏一见天日就会作形同癫痫。后为诸葛先生所擒在世叔尚未来得及派人在大牢保护他安全之前蔡京已暗下令狱中主簿下毒杀之他己身中六种奇毒幸内力高深加上世叔提供灵药才得保性命。但一旦剧烈动作再见天光就会致命。他现下每天在狱里苦练‘耐伤功’以克制内伤及毒力渐而展成一种‘内伤拳法’世叔品评为‘天下三名之内’。‘伤得愈重拳法愈高’凄凉王也因而愿留狱中不出。何况……”铁手将内里乾坤一一坦告:“他一出狱若见天日伤毒齐恐难活命。若返东北长途跋涉更为不利。沿途蔡京鹰爪必不放过派人埋伏袭击虽未必敌得过长孙飞虹但必更令更增凄凉王毒伤重。还有一点……”

    铁手迄此顿了一顿:“不知该不该说。”

    “请尽说无妨。”

    “那是你们的‘家事’。”

    “请道其详。”

    “据我了解‘一贯堂’的决策人已很不欢迎长孙飞虹重返‘神枪会’凄凉王亦觉意冷心灰无意再回关东去了。”

    公孙扬眉为了求证这番话要求“见”长孙飞虹。

    铁手答允安排。

    而且真的安排了。

    公孙扬眉见到这个早年就已名震天下威震关东的前辈总堂主形容枯稿不似人形几乎当场落泪。

    果然凄凉王己不问世事不欲复出婉谢也坚拒了公孙扬眉和公孙自食的好意:他不愿出狱。

    ——天牢己是他的“家”

    铁手说的是真话。

    不过公孙扬眉也没有长留京师。

    因为他要赶回去见他所惦念的人。

    ——一个念兹在兹、长索心头的女子。

    她当然就是摇红。

    铁手就是从那充满期想和梦的少侠口里得悉孙摇红的名字。

    直到现在他看到了“飘红手记”。

    直看到了“惨红”部分摇红与公孙扬眉终于有情人能结为一体然后又互相期许、劝勉:她希望他能恢复当日的侠气豪情不要恋栈于一些本来就与他性情不合而又伤天害理的事;他则要她等他他要跟她爹交待清楚同时也会力劝孙疆收手要不然他就和她远走高飞。

    他们己有了目标更有了方向。

    因为他俩有了对方。

    所以两人都有了希望和期待。

    ——为对方而变好。

    ——为大家的未来而自强不息。

    公孙扬眉告诉她:他明天就去跟孙疆说明一切。

    摇红显然很有点耽忧:性情大变的父亲是不是有这个雅量听劝?

    “总之我一定不会再跟他做这种事。称霸江湖我没这个野心再说称雄武林也不该以这种手段。我一定回来你要相信我就算你爹反对我也一定来找你不离不弃。我跟你曾经拥有过这次我永志不忘。我会跟你爹提亲不管他答不答应。我都想跟你天长地久地久天长。”

    最后他仍是坚定地道:“你要等我。”

    “我一定等你如果爹反对我们我就和你远走高飞。”摇红也非常坚定的对他说:“我一定会等你。”

    就这样他们在垦夜里分了手。那一晚轩里的烛光正亮院子里的花正红外面的夜甚凉。

    她就寝的时候仍怀着满怀的温馨却不知怎的在热情如火的缠绵和相知如织的交谈之后她忽然觉得很空虚具有一种怅悯之情使她钻进被窝前仍不敢也不想去吹灭那一支红红也烘烘的烛光。

    她怕凄凉。

    ——有谁人可以天长地久?也许更重要的是曾经拥有。

    那时她却没注意到苑外窗下正有一双兽性的眼三碧四绿的惨青春正盯着她望着她。

    一直到她就寝天正破晓那一双眼才转为两点朱色的红。

    ——如果那是野兽的眼睛却又怎么洋溢着泪光?

    从此以后摇红就再也见不到公孙扬眉。

    见不到他的剑见不到他的眉见不到他的傲岸见不到他的温存见不到他的人。

    见不到他。

    见不到。

    铁手和猛禽读到此处忽然都掠过一个念头:

    ——人生真是无常的啊。

    (要是跟摇红一起上泰山亡命的不是铁锈而是公孙扬眉的话那形势。情境当何等不同。)

    当然那也不是“挟持”或“掳劫”而是“私奔”或“逃亡”了。

    自然铁手也不会更不必参与去追捕他们了。

    刘猛禽却忽然道:“我想在出上出之前我们该先到一个地方看看。”

    铁手问“什么地方?”

    猛禽的神情像一头洪荒的猛兽第一次看到了月亮:“浅水滩。”

    铁手心同此意那儿正是手札里有特别描叙过出惨嚎嘶叫的地方。”

    ——公孙扬眉曾在那几长时间与孙疆。袭邪“共事”:“工作”过的地方。

    ——仿佛那儿是一个“祸源”一个神秘的地方。

    所以铁手立刻道“我也想看看一些事物。”

    这次到猛禽问:“什么东西?”

    铁手的表情好像是现了泥地里冒出了一条鱼:“人形荡克”。

    猛禽也正有此心:这名目在“飘红手记”里有提到过而他更不忘朱月明在临行前对他的特别咐嘱。

    这个黎明特别冻。

    一阵阵的奇寒夹杂着外面整军列队出征战的金戈之声、兵戎之气。

    猛禽侧耳。

    在听。

    他在留神聆听的时候好像一个人在光线极暗时阅读一样的专注。

    然后他说:“那的确好像是一切问题的中心。”

    铁手有点忧虑“只不知孙疆让不让我们‘参观’这样子的重地。”

    猛禽道:“他当然不欢迎但我们可以运用职权。”

    铁手道:“职权?”

    猛禽冷然道:“我是刑部派来调查的你是皇上派来审视的东北一带山高皇帝远万一有什么组织、军器、歹人会威胁费到朝廷安定的我们都有稽查、审办的权力。这是我们职责所在。”

    铁手笑了笑自说地道:“但愿我们没有滥用职权。”

    “滥用了又如何?”猛禽冷峻地道:“是这里一些心怀鬼胎的人先行滥用了他们的武力和权力。”

    铁手道:“那就但愿摇红姑娘还撑得下去等我们上山。”

    猛禽诧问:“我们不看完‘飘红手记’才出吗——至少先看完了‘怒红篇’对案情才有一定的了解。”

    铁手道:“救人如救火宜急不宜迟何况我们得要争取到‘浅水涉”走一趟间明山君:人形荡克到底是什么。”

    猛禽反话道:“若要了解何处是浅水涉什么是人形荡克那就反而得要先读完‘怒红’。否则我们不知头绪又从何盘问?再说铁锈挟持摇红上山已非先前片刻之事这已过了好几天摇红若能活便活现在急也急不来更不急在一时半时。”

    他以一种久经训练也久历战阵的老将士口吻道:

    “作好充分准备才能救人救彻——一时情急操之过急都不说是我们资深刑捕该犯的过失。”

    铁手听了叹了一口气望向窗外只见窗外几点腊梅初蕊已染上了几抹金红。”

    “这么快又是梅花将开的日子了。”铁手感慨地道他后面的话只在心里掠过没说出来反而问了一句:

    “今天是什么日子?”

    “十四。”猛禽回答得很快简直是不暇思索“是日八白飞星宜祭把修厨、游猎、作灶、冲龙尾宿又是勇猛日。”

    铁手笑了:“你对日子很有研究?”

    猛禽脸上全无笑容:“我们是混日子过活的人、怎能连每一天过的是什么日子都一无所知!”

    铁手鼻际闻到冷香那是花香吧?而且是摇红亲手种的花所开出来的香味吧?只不过那主人却是不在了。

    那爱娇的女子仍在山上吧!那泰山之巅铺着亘古寂寞的雪。

    他刚才只是随意问问。他心中最想说的却是:

    快过冬了那爱温馨的多劫姑娘赶得及回来家里吗?也将到春节了那爱热闹的遭劫的女子会回来看她的花开吗?那时还会不会具备花开的心情。

    对人而言开心比开花更重要。

    惜有花开就有花谢有开心便有伤心。

    却听猛禽催促道:“我们快把‘惨红篇’的下半册看完吧!”

    的确“惨红篇”下半部透露了不少有关“人形荡克”和“浅水涉”的“秘密”。

    可是情况却更是惨重。

    而且惨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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