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宇禅师文才好,这点在东禅寺里是公认的。如今,听他这么解释,不少人也得到领悟,惊叹不已。更有人在大声叫好。有些已写成偈语的师弟们,早已将自己的偈语藏到怀里,想伺机贴到南廊上来。如今,跟神秀这副偈语相比,觉得如同山鸡见了美丽的凤凰,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那颗躁动的心平复下来了,再也不敢把自己身藏的偈语拿出来。

    有位小和尚止不住好奇之心,道:“这首偈语没有签上姓名,你们猜一猜,他会是谁人所作的呢?”

    有位粗莽和尚名叫天宏,用手掌拍了拍小和尚光滑得发青的秃顶,道:“当然是寺里有学问的人写的啦,难道你这个又小又蠢的脑瓜会想得出水平这样高的偈语来吗?”

    “这也是,这也是,”小和尚咧开小嘴,天真地笑过之后,反嘲粗莽和尚,“师兄,你别只顾讥笑我,你的个头那么大,叫你挑水扛木你就行,如果叫你写这样的偈语,你写得出来吗?”

    天宏和尚大咧咧地拍了拍胸脯说:“我这个粗人,叫我一个人挑四桶水我敢答应。但叫我写这样的偈语,可比上青天还要难呀!”

    两人的对话,引起了大家的一阵大笑。

    五祖在禅房里听到外边人声鼎沸,随之传来了阵阵喝彩声,感到奇怪:这南廊虽是通道,但因靠近方丈室,平添了些许庄严与神圣,故此,平日很少人到来而显得倍加清静。缘何今天人声如此嘈杂呢?

    五祖打开了方丈室的门,拄着禅杖,迈着蹒跚的步伐走了出来。

    五祖:“各位徒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门徒见是五祖到来,马上闪让开一条路,让五祖来到面前。

    五祖抬头望去,见粉墙上写有偈语,字体遒劲有力,在草书的龙飞凤舞中,略带有点行书的成份。这偈语虽然没有写上作者的名字,但细细品味这偈语的内容,再细观这些字迹,五祖判断出:“这偈语是神秀所写的,”但他没有将真相戳穿。

    五祖的目光从粉墙上移开,向四周搜寻。平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五祖在众人面前出现,神秀定会及时赶到,并且一定会站在自己身旁。这是作为首徒与上座教授师应尽的责任,也是神秀在众寺僧面前表现自己的绝佳机会。但这一次。神秀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身边。“他到哪里去了呢?难道寺中发生这么轰动的事情,他竟会无动衷?”

    此时的五祖,虽年逾花甲,但仍是锐目如鹰,忽然,他从人从的间隙中发现了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不错,他正是神秀!此时的神秀神色憔悴,眸睛里失去往日咄咄逼人的光泽,显然是近日殚精竭力,思虑过度所致。加上,今天不像往日一样出头露面,反而躲在不远处的地方闪闪缩缩,不时伸头窥望,显然,他是在观察这里的动向而确定下一步应采取的措施,为自己所做的事情留有后路。

    这一次,神秀的目光与五祖的眼芒相碰时,并不似往常一样勇敢地迎上来,反而畏葸地急忙移开。

    “不错,这偈语肯定是神秀所写!”五祖从神秀惶惑、忧急的反常神态中推测,更证实了自己的看法。

    五祖的分析是鞭辟人里,直指人心的。

    但五祖没有在众人面前把自己心境表达出来,却连声大叫:“好!这是难得的好偈。尽管它没有署名,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它是出于我东禅寺僧人之手。”

    卢供奉指着偈语,问:“五祖,今天我是将这偈语擦掉,继续开工画画,还是——”

    五祖摆了摆手:“卢供奉,你不用再画那画了。但工钱我照付与你。”

    卢供奉:“为了画这些画我放下手中要活,专程来到你东禅寺,又花费了不少心血呀!”

    五祖带着抱歉的神态对他说,“劳驾你从那么远的地方前来,实在对不起。佛经上说,凡是形状相貌都是虚妄不实的。且留下这首警世偈语,让人们诵读学习,根据这首偈来修,可以避免坠入邪门恶道之中。如此说来,这首偈语可比画幅画的作用更大了。”

    卢供奉听后,没有再作声。

    五祖:“如旦,快拿香烛来。”

    有个贴身服侍五祖的小沙弥应声后,很快就拿来了香烛。

    五祖亲自对着那偈语装上了三炷长香,点燃蜡烛,神色庄重地领头吟诵这偈语来:

    身是菩提树

    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

    勿使惹尘埃

    礼拜结束后,法如、惠明、影隐等十几个中年禅僧,结伴向神秀的房间走去。

    影隐忽然问道:“法如师兄,那偈子真的是神秀上座写的吗?”法如道:“那当然!试问,除了大师兄,全寺僧众谁还能有这么高的境界?”

    影隐似乎有所不甘,吸了一口凉气说:“法如师兄,您与玄赜师兄的修学成就,并不比神秀差,为什么不也作一首偈子?我若是有你的本事,我就……”

    法如停住脚步,严肃地对他说:“影隐,你大概是每天接待烧香进供的人,被世俗的名利熏染了心性。佛门是清净地,第一应当看破的,便是名与利!”影隐合十,后退半步。

    法如边走边说:“再说,你别把佛门偈子类同于世人所写的诗词,不能单从字面上去理解。偈子所表达的,是修证者的境界、明心见性的次第。你今后还是照大师兄的偈子好好修行吧,‘时时勤拂试,勿使惹尘埃’呀!”

    惠明无限崇敬地说:“连师父他老人家都礼拜神秀上座的偈子,说明他真切领悟了佛法大意,的确是真知灼见。”

    法如频频颔首,轻叹一声:“唉——神秀师兄的修学见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高啊!”

    惠明高兴地跳了起来:“哇,这就是说,师父的衣钵肯定是传给神秀上座啦!呀——哇——!神秀上座就要成为六祖啦!”

    影隐自言自语:“师父并未当场表态,说明事情还有变数……”

    众人未听清,所以无人理他。一个禅僧说:“师父说的是让呈偈,不知神秀上座为何将偈子写在了墙上?”

    影隐道:“这样就公开了,逼着师父不得不表态。”

    惠明大喝一声道:“放屁!你是狗眼看人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此时,他们已到达神秀的寮房前,法如伸手敲门。

    神秀拉开门,众僧一齐合十致礼。神秀把大家迎进室内。

    法如将神秀让到正座,虔诚地向他鞠躬施礼说:“恭喜师兄。”

    惠明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跪地,匍匐向前,一边向神秀顶礼,一边急不可耐地说:“上座,我虽然一心向佛,在东山寺修行多年,但仍未开悟。你成了六祖,要首先度我呀!”

    神秀将惠明扶起,神情激动地说:“诸位师弟,佛道无上,禅海无边,我们共同修学吧!”

    这时,小沙弥跑了进来,边跑边嚷:“上座、上座,快去,祖师传话,叫你到方丈去。”

    神秀一愣:“师父找我会有什么事呢?”

    惠明说:“这个时候,还能有其他事?自然是要将禅宗的衣钵传授给你啦。”

    天晓得为什么,此时的神秀,心里却莫名其妙地忐忑起来。

    神秀一边走着,那颗心似有十五个吊桶在七上八落,穿过南廊时,涔涔冷汗,从额角直泻眼睑,再流落下巴。他来到五祖的方丈室前,用袍袖使劲地抹去脸颊上的汗水。

    刚推开五祖方丈室的门,那双本已颤巍巍的脚再也支持不住,仆地往前倒下,他顺势趴在地面,施礼道:“师父有礼。”

    夜晚时分,四周静谧。

    五祖坐在蒲团上,早已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自己的方丈室前戛然而止,如今见到进房来的神秀脸上憋得通红,袍袖又湿了一大片,知是刚刚抹过大汗,不禁在心底暗叹,良久,才开腔道:“神秀徒儿,你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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