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文,王熙凤睡梦中见到亲秦氏,听她说自家潜在危机,忙问秦氏可有什么对策能永保无忧。

    秦氏冷笑道:“婶子真太天真了。荣辱自古以来,皆是周而复始的,岂是人力能保常的?但如若在兴盛之时,筹划下将来衰时的世传家业,亦可谓常保永全了。即如今日诸事都妥,只有两件未妥,若把此事如此一行,则后日可保永全了。”

    王熙凤便问何事。秦氏道:“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争竞,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若只看今日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

    王熙凤忙问:“有何喜事?莫非我们老爷又要加封?”

    秦氏道:“天机不可泄漏。只是我与婶子好了一场,临别赠你两句话,须要记着。”因念道: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王熙凤正待再问,秦氏便不见了,她便惊醒了过来,贾玢正握着她上身高耸,被她摇醒,问道:“怎么了凤儿?”

    王熙凤将梦中之事向贾玢说了一遍!

    贾玢略作思量,大叫:“不好,宁府要坏事!”

    王熙凤正要徇问,便听二门上传事云板敲响四下,不久便听门外回事:“宁国府蓉大奶奶没了!”

    王熙凤大惊,望着贾玢呆呆的不出声。

    贾玢拍拍她,唤进平儿晴雯给王熙凤收拾着妆,待两人整理妥当,便与众人汇合。

    说起秦氏,众人一阵唏嘘不已,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

    那长一辈的想她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她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她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她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总之一句话,秦氏是个完美的人!

    闲言少叙,却说宝玉从梦中听见说秦氏死了,连忙翻身爬起来,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袭人等慌慌忙忙上来扶,问是怎么了,又要回贾母来请大夫。

    宝玉笑道:“不用忙,不相干,这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说着便爬起来,要衣服换了,来见贾母,即时要过去。袭人见他如此,心中虽放不下,又不敢拦,只是由他罢了。

    贾母见他要去,因说:“才咽气的人,那里不干净,二则夜里风大,等明早再去不迟。”宝玉哪里肯依。

    贾母无奈命人备车,多派跟随人役,拥护前来。贾玢一阵冷笑:这宝玉在太虚幻境可是与秦氏相似之人,云雨了一番,怎么说也是有一些情分的!

    一直到了宁国府前,只见府门洞开,两边灯笼照如白昼,乱烘烘人来人往,里面哭声摇山振岳。

    王熙凤下了车,忙忙奔至停灵之室,痛哭一番。然后见过尤氏。谁知尤氏正犯了胃疼旧疾,睡在床上。

    彼时贾代儒、代修、贾敕、贾效、贾敦、贾赦、贾政、贾玢、贾琮、贾珩、贾珖、贾琛、贾琼、贾璘、贾蔷、贾菖、贾菱、贾芹、贾蓁、贾萍、贾藻、贾蘅、贾芬、贾芳、贾兰、贾菌、贾芝等都来了。

    贾珍哭的泪人一般,正和贾代儒等说道:“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绝灭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

    贾政忙劝道:“人已辞世,哭也无益,且商议如何料理要紧。”

    贾珍拍手道:“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

    正说着,只见秦业,秦钟并尤氏的几个眷属尤氏姐妹也都来了。贾珍便命贾琼,贾琛,贾璘,贾蔷四个人去陪客,一面吩咐去请钦天监阴阳司来择日,择准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三日后开丧送讣闻。

    这四十九日,单请一百单八众禅僧在大厅上拜大悲忏,超度前亡后化诸魂,以免亡者之罪;另设一坛于阁楼上,是九十九位全真道士,打四十九日解冤洗业醮。

    灵前另外五十众高僧,五十众高道,对坛按七作好事。

    那贾敬闻得长孙媳死了,因自认为早晚就要飞升,如何肯又回家染了红尘,将前功尽弃呢,因此并不在意,只凭贾珍料理。

    贾珍见父亲不管,亦发恣意奢华。看板时,几副杉木板皆不中用。可巧薛蟠来吊问,因见贾珍寻好板,便说道:“我们木店里有一副板,叫作什么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这还是当年先父带来,原系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因他坏了事,就不曾拿去。现在还封在店内,也没有人出价敢买。你若要,就抬来使罢。”

    贾珍听说,喜之不尽,即命人抬来。大家看时,只见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玎珰如金玉。大家都奇异称赞。贾珍笑问:“价值几何?”

    薛蟠笑道:“拿一千两银子来,只怕也没处买去。什么价不价,赏他们几两工钱就是了。”

    贾珍听他如此说,自是感激不尽,即命解锯糊漆。

    贾玢的眉毛皱的都拧巴了,沉声道:“此棺恐非常人可用呀,殓以上等杉木也就是了。”

    此时贾珍恨不能代秦氏之死,这话如何肯听。因忽又听得秦氏之丫鬟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她也触柱而亡。

    此事可就有些稀罕了,合族人也都称叹。贾珍遂以孙女之礼敛殡,一并停灵于园中之登仙阁。

    小丫鬟名宝珠者,因见秦氏身无所出,乃甘心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贾珍喜之不尽,即时传下,从此皆呼宝珠为小姐。那宝珠按未嫁女之丧,在灵前哀哀欲绝。

    于是,合族人丁并家下诸人,都各遵旧制行事,自不得紊乱。

    贾玢一直冷眼旁观,见贾珍如此做为,心中大大的大屑,此后数日不再过府,并叮嘱王熙凤不可过多的掺和宁府诸事!

    王熙凤知他一向不愿与宁府亲近,自是满口答应!

    这边贾珍因想着贾蓉不过是个黉门监,灵幡经榜上写时不好看,也没什么正经差事,比之贾芸、贾蔷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有些埋怨贾玢厚此薄彼,因此心下甚不自在。

    可巧这日正是首七第四日,早有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先备了祭礼遣人来,次后坐了大轿,打伞鸣锣,亲来上祭。

    贾珍忙接着,让至逗蜂轩献茶。贾珍心中打算定了主意,因而趁便就说要与贾蓉捐个前程的话。

    戴权会意,因笑道:“想是为丧礼上风光些。”

    贾珍忙笑道:“老内相所见不差。”

    戴权道:“事倒凑巧,正有个美缺,如今三百员龙禁尉短了两员,昨儿襄阳侯的兄弟老三来求我,现拿了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到我家里。你知道,咱们都是老相与,不拘怎么样,看着他爷爷的分上,胡乱应了。还剩了一个缺,谁知永兴节度使冯胖子来求,要与他孩子捐,我就没工夫应他。既是咱们的孩子要捐,快写个履历来。”

    贾珍听说,忙吩咐:“快命书房里人恭敬写了大爷的履历来。”小厮不敢怠慢,去了一刻,便拿了一张红纸来与贾珍。

    贾珍看了,忙送与戴权。看时,上面写道:江南江宁府江宁县监生贾蓉,年二十岁。曾祖,原任京营节度使世袭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祖,乙卯科进士贾敬,父,世袭三品爵威烈将军贾珍。

    戴权看了,回手便递与一个贴身的小厮收了,说道:“回来送与户部堂官老赵,说我拜上他,起一张五品龙禁尉的票,再给个执照,就把这履历填上,明儿我来兑银子送去。”小厮答应了,戴权也就告辞了。

    贾珍十分款留不住,只得送出府门。临上轿,贾珍因问:“银子是我送到部里,还是一并送入老内相府中?”

    戴权道:“若到部里,你又吃亏了。不如平准一千二百两银子,送到我家就完了。”

    贾珍感谢不尽,只说:“待服满后,亲带小犬到府叩谢。”于是作别。

    刚行到街口,迎面遇见打马而回的贾玢,戴权不敢待慢,忙出轿见礼。

    如今的贾玢可不是当初在浙江的时候了,身为内阁宰辅,自然得端起身架来。

    等戴权施完礼,贾玢下马还礼,道:“公公此来为何?”

    戴权道:“奉命前来,贾大人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贾玢会意,笑着道:“到府中坐坐?”

    戴权也笑道:“还得回宫交差,贾珍将军替公子贾蓉欲捐个出身,老奴应下了龙禁尉之缺,贾大人也好心l中有底。”

    贾玢道谢,二人又客气一番各自离去!

    贾玢行至宁府门口,便又听喝道之声,原来是忠靖侯史鼎的夫人来了。

    贾玢被贾政瞧见,生拉进宁府,与一众人等攀谈,诸人之中,贾玢的官职最高,众人马屁者不绝于耳,贾玢敷衍了一阵,听闻又有客到,贾政、贾玢等忙将来客引进大厅。

    如此亲朋你来我去,也不能胜数。只这四十九日,宁国府街上一条白漫漫人来人往,花簇簇官去官来。

    贾珍命贾蓉次日换了吉服,领凭回来。灵前供用执事等物俱按五品职例。灵牌疏上皆写“天朝诰授贾门秦氏恭人之灵位”。

    后园临街大门洞开,旋在两边起了鼓乐厅,两班青衣按时奏乐,一对对执事摆的刀斩斧齐。

    更有两面朱红销金大字牌对竖在门外,上面大书:“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

    对面高起着宣坛,僧道对坛榜文,榜上大书:“世袭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御前侍卫龙禁尉贾门秦氏恭人之丧。四大部州至中之地,奉天承运太平之国,总理虚无寂静教门僧录司正堂万虚,总理元始三一教门道录司正堂叶生等,敬谨修斋,朝天叩佛”,以及“恭请诸伽蓝,揭谛,功曹等神,圣恩普锡,神威远镇,四十九日消灾洗业平安水陆道场”等语,亦不消烦记。

    只是贾珍虽然此时心意满足,但里面尤氏又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惟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怕人笑话,因此心中不自在。

    当下正忧虑时,因宝玉在侧问道:“事事都算安贴了,珍大哥哥还愁什么?”

    贾珍见问,便将里面无人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听说笑道:“这有何难,我荐一个人与你权理,这一个月的事,必能办的妥当。”

    贾珍忙问:“是谁?”

    宝玉见座间还有许多亲友,不便明言,走至贾珍耳边说了两句。贾珍听了喜不自禁,连忙起身笑道:“果然安妥帖,如今就去。”说着拉了宝玉,辞了众人,便往上房里来。

    可巧这日非正经日期,亲友来的少,里面不过几位近亲堂客,邢夫人,王夫人,王熙凤并合族中的内眷陪坐。

    闻人报:“大爷进来了。”唬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独王熙凤款款站了起来。

    贾珍此时也有些病症在身,二则过于悲痛了,因拄个拐踱了进来。邢夫人等因说道:“你身上不好,又连日事多,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

    贾珍一面扶拐,扎挣着要蹲身跪下请安道乏。

    邢夫人等忙叫宝玉搀住,命人挪椅子来与他坐。贾珍断不肯坐,因勉强陪笑道:“侄儿进来有一件事要求二位婶子并大妹妹。”

    邢夫人等忙问:“什么事?”

    贾珍忙笑道:“婶子自然知道,如今孙子媳妇没了,侄儿媳妇偏又病倒,我看里头着实不成个体统。想屈尊大妹妹一个月,在这里料理料理,我也就能放心了。”

    邢夫人笑道:“原来为这个。你大妹妹现在管着一大家子,这事你得跟你大兄弟说一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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