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明礼正斜躺在办公室的沙上想着他如何哄得筠翠仙破涕为笑那舒心场面忽然响起敲门声。他忙坐起身来喊了声“进来!”又习惯地神了神衣襟。他仍然穿着那身中式长衫长衫的底大襟翻卷在小腹上经他一神才盖上了双腿。

    进来的是秦德林脸上的狗皮膏药已经换上了橡皮膏。他一进门就说:“大哥刚才南岗分局来人报告他们有两个特勤失踪了。”

    葛明礼一皱眉问道:“怎么失踪的?”…

    秦德林说:“昨天他们把所有的人派了出去半夜以前都分头回来报告就这两个人没见影儿。开始他们还没大在意因为这哥俩是他们那里有名的哼哈二将膀大腰圆力大无穷用他们的话说那真是‘蹲着像熊坐着像钟站起来像尉迟恭走起来像黑旋风’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往人面前一竖简直如两座黑塔谁也不敢向他们伸手。”

    葛明礼听到这猛一拍沙骂道:“竟扯王八犊子还编上莲花落了!什么***两座黑塔车站前边的建国纪念碑个头儿大不大威风不威风不还是照样有人伸手!他们眼睛里的黑塔到**眼睛里就是黑驴属!是鸡零狗碎衣架饭囊脑满肠肥狗屎不如的‘八嘎牙路’!”

    秦德林一边听一边心里纳闷他这科长哥哥骂人脏话的武库里怎么又增加了文绉绉的新武器?他想是想嘴里可不敢说。表现出来的是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说:“大哥说的极是他们自以为像黑塔就没人敢动了。哪承想一直到今天早晨还没见人影他们的梁局长这才慌了神忙派人四处查找找到现在也没下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葛明礼又吼了一声:“那怎么才来报告?”

    秦德林忙应声答道:“小弟也问了。他说他们梁局长还总觉得不能……”

    葛明礼呼一下站起来骂道:“他们那个局长梁半截是个大混蛋!属毛不是。一天到晚就知道抽大烟、打麻将、逛窑子、捧坤角、玩野妓、泡女招待招了一身杨梅大疮哪还像个皇帝陛下警察官的样!”

    葛明礼越骂声音越高。秦德林不安地向门外瞥了一眼这时忙贴近葛明礼小声说道:“大哥!大哥!您小点声吧万一让人听见到厅长那奏上一本……”

    “我才不怕他们那**上的亲戚呢!”葛明礼一点不降调地骂道“慢说他是厅长的小舅子就是他亲老子我也要骂。不但骂我还要当面问问这梁半截呢!”说到这里他大步走向那并排摆着的三台电话机跟前当他刚抓起其中一台耳机的时候另一台的铃声却当嘟嘟地响起来。他一看是直通厅长办公室的电话响便忙撂下这个耳机操起那个耳机他耳机换得快脸上的表情换得更快由恶狼变成绵羊只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方才的高声叫骂立刻变成低声柔语只听他一连串地答应了几声是接着说道:“我正在遵照主席顾问官的吩咐不用上刑用别的办法……”说到这里他忽然像被谁在后腰上捅了一下似的猛一激灵腰板登时挺得溜直大声喊道:“什么?他就要到我这来了……要亲自审问那个小共党?您您不来?就他一个人?好好我立即整容迎接。”

    葛明礼扔下耳机喘着粗气奔到衣服挂前先抓起大盖帽子扣到脑袋上又抓起警官制服忙乱地往身上套……

    秦德林在一旁惊讶地看着他科长哥哥这急剧、失常的变化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也感到要生非常事件了。这时他看葛明礼没脱长衫竟将警官制服直接往那大褂上套不由得喊道:“大哥!您您的大褂……”

    葛明礼低头一看忙又往下脱警官服一边脱一边对着秦德林骂道:“***你是死面做的不会动弹了!还不快滚过来……”

    秦德林忙奔过去帮他脱大褂穿制服两人又一同跑到沙前换裤子葛明礼斜躺在沙上秦德林单腿跪在地下帮他忙乎……

    一见这情景真让人想起果戈理笔下的市长。那市长听见钦差大臣来到了一惊之下不是错把装帽子的纸盒当成帽子扣到脑袋上了吗?现在葛明礼所面临的处境可能比那个俄国市长还严重俄国市长准备迎接的是个琢磨不定的人物而葛明礼迎接的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太君”。他的升降荣辱前途命运都在这人掌握之中。这怎能不使他激动失常。

    秦德林刚帮着葛明礼换上制服裤子敲门声又响起来还没等屋里人话门猛被推开了闯进来的是警尉齐德荫。他脚一迈进屋门就对着葛明礼一边敬礼一边急促地说道:“报告主席顾问官玉旨雄一阁下驾到!”

    葛明礼一个高从沙上蹦起来一边系裤腰带一边忙问:“在哪呢?”

    齐德荫手往门外一指说:“您听!”

    门外传来一阵脚踏楼梯板的噔噔响声葛明礼浑身一抖一边系着衣服扣一边往门前跑。秦德林被这突然降临的大人物吓得蒙头转向不知往何处藏身才好如果不是在二层楼上他真可能从窗户跳出去。他摸摸自己那贴着橡皮膏药的花脸一看葛明礼已经跑到门前了便忙向他奔去缩着脑袋站到他的背后。

    门被推开了玉旨雄一出现在门口。他仍然穿着中国长衫圆口布鞋不过头上的红顶黑缎子帽头不见了换上了一顶乳白色的硬壳巴拿马草帽。在白色帽檐映照下那张铁青脸显得更加阴森了。他身后紧跟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宪兵。这时他向后边一挥手两个宪兵左右一分直挺挺地分别站在外边门口了。

    玉旨雄一举步迈进屋里。葛明礼和齐德荫忙一挺胸后脚跟一碰行了个举手礼。穿便服的秦德林在葛明礼身后哈下了腰他的头几乎碰到葛明礼的屁股上。他企图用那肥大的臀部挡住他那难看的花脸。

    葛明礼一边举手行礼一边瓮声瓮气地直着嗓子说:“卑职葛明礼率部下迎接主席顾问官阁下。”

    玉旨雄—一边点着头一边仰起脸看着葛明礼他从头顶看到脚下又从脚下看到头顶看得葛明礼直毛不由得也低头看看自己。这时他才现:上衣纽扣扣错了第二个纽扣扣在第三个扣眼上第三个扣眼又和第四个纽扣结合在一块平整的哗叽制服被混乱的纽扣拽得歪扭变形。下边裤扣完全敞开着就像才从厕所里跑出来似的。葛明礼的大白脸刷一下变红了热汗也从大鼻子头上渗出来。他慌乱地伸出两只手一只手系裤扣一只手系上衣扣……

    玉旨雄一紧皱着眉头盯着他两撇小黑胡子也撅起来。葛明礼真怕他跳起来给自己两嘴巴。他在紧张慌乱中忙又一举手说:“卑职衣冠不整卑职不敬请阁下宽容。”

    玉旨雄一没有回答铁青脸仍然绷得紧紧的。

    葛明礼僵直地挺立着手仍然贴在大盖帽檐上好像粘住了一样。

    玉旨雄一转身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又站到葛明礼面前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知道我要来吗?”

    “知道。厅长阁下吩咐主席顾问官阁下……不吩咐我说主席顾问官阁下……”

    “好了我明白了。”玉旨雄—一挥手止住了葛明礼的话头。就在这一瞬间他那绷紧的铁青脸忽然舒展开了竟然对着葛明礼一呲牙笑着点点头说“那么我谢谢你葛先生。”

    “阁下谢我?”葛明礼高大的身躯向挫矮的玉旨雄一倾斜过去那圆眼珠子向外鼓得更厉害了。

    “对谢谢你。”玉旨雄一一指衣服挂上葛明礼才换下来的长衫说“那是你才换下来的衣服吧?”

    “是。

    “这不就明白了!”玉旨雄一又一伸手拽了拽葛明礼扣错的衣服扣说“你是为了欢迎我才在忙乱中弄错的。为尊敬而产生的不敬是可以原谅的。不但要原谅而且要谢谢。”说到这里玉旨雄一竟双手按在膝盖上向葛明礼行了一礼。

    葛明礼像触电一样忙往旁斜跨了一步躲开玉旨雄一敬礼的方向又忙埋下头去连声说道:“折杀卑职了折杀卑职了!”

    低头躲在葛明礼身后的秦德林没提防前边这堵影壁墙竟在一眨眼间移开了惊慌中他刚要再躲到葛明礼身后去可是来不及了玉旨雄一的脑袋正对着秦德林。

    玉旨雄一一看站在自己前边受礼的已经不是肥大的葛明礼突然蹦出一个瘦小邋遢的花脸汉不由得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步嘴里竞冒出了一句日本话:“答类嘎?”

    秦德林一看玉旨雄一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里闪着凶光嘴里说的什么也听不懂便浑身哆嗦迈不动步了。

    葛明礼直起腰见王旨雄一那铁青脸又绷紧了嘴里说的什么他也不懂便忙向站在一旁的齐德荫望去。

    齐德荫懂日本话这时忙向葛明礼走近一步低声说道:“玉旨阁下问他是谁?”

    葛明礼一听忙向工旨雄一说道:“报告主席顾问官阁下他是卑职的部下便衣特勤秦德林。”说完他又转对秦德林说道“还不报名晋见!”

    秦德林连忙对玉旨雄一哈下腰撅着屁股说道:“卑职秦德林晋见主席顾问官阁下。”

    玉旨雄一没有搭理他转过脸去问葛明礼:“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葛明礼忙答道:“他一直在卑职的臀部后面跟随卑职迎接阁下。”

    “哦。”玉旨雄一点点头脸色不那么难看了他见秦德林还一动不动地撅在那里便一挥手说“抬起来。”

    秦德林不知是没听清还是怕玉旨雄一看他的花脸仍撅着没动。

    葛明礼着急了忙奔过去一拽秦德林脖领子压低了声音骂道:“你他妈脑袋灌铅了!还不快抬起来!”

    秦德林的脑袋被拽起来了。

    玉旨雄一面对着这张花脸眼睛眨了眨忽然又一皱眉头连连倒退了两步指着秦德林的脸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屋里的几个人都不明白玉旨雄一这急剧的变化是怎么回事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谁也不敢出大气更无人敢说话了。

    秦德林本已惊慌得六神无主这时见王旨雄一指着他的脸问便不由得抬起手摸了摸新贴上的那块橡皮膏。

    玉旨雄一随着他的手摸处接着问道:“对就是那块膏药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这得如何回答呀?平时心灵嘴快的秦德林这时竟变得拙嘴笨腮他哆哆嗦嗦地说:“这这是让人打的打坏了……”

    “谁打的?”玉旨雄一紧跟了一句。

    “是是…”

    葛明礼这个流氓头子终究是见过大阵势的人忙一挺身子说:“报告顾问官阁下他那是昨天新挂的彩今天伤疼说话不便所以晤晤啦啦说不清。”

    玉旨雄一又眨了眨眼睛问道:“在哪儿挂的彩?”

    葛明礼身于挺得更直了一点不犹豫地大声说道:“是在北市场抓**的时候被打伤的。昨天他于得特别好打死打伤不少匪徒今天还带伤出勤。”

    “真是这样?”

    “卑职不敢掺假。”

    玉旨雄一眼珠子转了转又指着秦德林的脸说:“把那膏药揭下来我看看。”

    “哈依!”葛明礼用日本话答应个“是”字一转身快步走到秦德林面前伸手拽住橡皮膏的一角像裁缝扯布一样刷地拽下来疼得秦德林一咧嘴脸上的肌肉一哆嗦那刚结痴的伤口又被撕破了。

    葛明礼举着膏药向玉旨雄一走过来玉旨雄一看了一眼又向秦德林招招手。

    葛明礼忙跟着向秦德林喊了一声:“立正!开步走!”

    秦德林随着口令声向玉旨雄一走来。玉旨雄一忙往后退葛明礼忙又喊了声:“立定!”

    秦德林站住了。

    玉旨雄一往前走了两步盯着揭下橡皮膏的地方细看了看又指着那红一块、紫一块的疤痕问道:“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葛明礼一直跟在玉旨雄一的屁股后边这时忙探着脑袋答道:“那是在阁下大驾到达哈尔滨的前几个小时在建国纪念碑底下他上去捉拿刷写反满抗日标语的共匪拼死擒贼时候受的伤。”

    “哦。”玉旨雄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葛明礼有些难以出口地问道“这么说他这不是那种病?那种花柳……”

    玉旨雄一的话一出口葛明礼恍然大悟立即说道:“您的意思是说这是不是杨梅升天?”

    玉旨雄一点了点头。

    原来玉旨雄一一来到哈尔滨就专门研究了葛明礼和他手下这帮特务的情况当他弄清楚了这是一群从北市场爬上来的地痞、流氓、光棍以后心里很是讨厌。他在南满铁路株式会社的时候就常和沈阳北市场那些流氓打交道利用他们搞情报传谣言打黑枪只要给钱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他深知这些家伙既愚昧无知又自以为是临时利用他们一下还可以长期依靠他们根本不行。这次和**斗他们哪里是对手?但他也知道这些家伙都是抱成团的亡命徒动一个就会引起全部骚动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可以代替他们的人马只好暂时全部不动骑马找马等时机成熟再说。

    玉旨雄一既熟悉这些家伙政治上的情况也了解他们生活中的龌龊勾当他知道他们生活中的第一乐趣就是逛窑子玩野妓把时间和金钱都倾泻在那些女人身上有些人因此就得了那不洁之症。所以当他一看见秦德林那张贴着橡皮膏的花脸的时候立刻就和当年他在沈阳北市场看见的一个流氓联系起来。那个流氓把鼻子烂掉眼睛烂瞎很快就死去了。他知道这种脏病传染性特别强所以才往后退。现在经过观察、讯问弄明白不是那种病以后才算放心。他那紧皱的双眉舒展开了笑着向秦德林点了点头说:“这么说你这满脸的伤痕都是和**搏斗时候留下的印记了。”

    秦德林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玉旨雄一笑。他一时弄不清这笑的真正含意心跳得很厉害嘴也不听使唤了。他磕磕巴巴地说:“是的**很很厉害他他们专往脸上揍……”

    葛明礼在一旁又急又气他真恨不得过去踢秦德林两脚。他怕秦德林下边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忙对玉旨雄一说道:“报告主席顾问官阁下卑职这个部下一来是嘴不好使二来是上不得台盘怕见大太君太君越大他的底气越不足。再加上他还有个脾气从来不愿在上司面前表功他在敌人面前是条出山猛虎在上司面前就变成进圈的绵羊了。”

    “嗅这么说他还有很多东方人的美德呢!”

    葛明礼误把“东方人”听成了“东洋人”忙点着头说“对对。他这些美德都是从东洋友邦那里学来的。他很早就亲友邦恨敌人。”

    “嗯?”玉旨雄一眨了眨眼睛问道“他的敌人都是什么人?”

    “凡是反满抗日的都是他的敌人。他一见这种敌人就红了眼昨天在北市场上他一连撂倒了好几个**。那个姓罗的小**也是他领头抓住的!”

    “很好!”玉旨雄一捻着小黑胡子点了点头。他虽然对葛明礼这些云山雾罩的话半信半疑但是秦德林那满脸伤疤是实实在在的。既然葛明礼已经报告那是和**搏斗时候留下的印记自己就应该有所鼓励呀不然怎么能使这些人为帝国卖命呢。想到这里他就又对秦德林笑笑说“很好。我从怀疑你的脸已经变成欣赏你的脸了。你的脸乍一看很难看可是当弄清真相以后就变得无比美妙了!那些红斑紫块就像花朵一样开放在你的脸上。我要把你这张脸介绍给全满洲帝国的人看我要让新闻记者来给你拍照让你上画报上电影。在这之前我还要告诉你们厅长让他给你奖你将要挂着奖章出现在人们面前。当然不能穿便服要穿警官制服。”说到这里他转对葛明礼问道“他是什么警衔?”

    葛明礼这时正张大着厚嘴唇用惊讶的眼光看着玉旨雄一。他原来只期望王旨雄一不责怪他和他的喽啰却没想到在那黑胡子下面竟唱出这么一大套好听的赞歌。他的亲信得到赞赏他当然欣喜万分了。他忙高声回答道:“报告主席顾问官他是一道杠一个花的警尉补。”

    “这太小了。”玉旨雄—一挥手说“应该再给他添上一个豆!”

    “是。”葛明礼一碰后脚跟说“马上晋升他为警尉!”

    玉旨雄一点点头又转对目瞪口呆的秦德林说“你的意下如何?”

    “我我……”秦德林眼睛里滚下两颗泪珠。他异常激动地擦了擦眼睛然后张嘴说话了。这回他不再磕巴突然降临的幸运犹如一把开心钥匙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非常流畅地说道:“主席顾问官阁下您犹如卑职的重生父母只有您能透过这张难看的脸皮看出美丽的花朵。您的一番金玉良言使我第一次认识了自己这张脸的真正价钱我以后将要抻着脖子走在大街上让所有的人看看这张脸因为这是被您——主席顾问官阁下赞扬过的一张脸。”

    秦德林一口气说完了这一段话。

    这回轮到玉旨雄一惊讶了。他没想到这个一直语无伦次的人竞能滔滔不绝地出感恩之词不由得指着秦德林的嘴问道:“怎么回事你的嘴不疼了?胆不小了?”

    秦德林立即回答道:“报告主席顾问官您那一番话犹如一碗参汤您那一个豆犹如一粒金丹药到病除使卑职万病全消。卑职今后愿为日满协和效尽犬马之劳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秦德林这几句话倒真使玉旨雄一欣赏起来他不由得又看看秦德林然后说道:“方才葛先生曾经说过你的名字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卑职的贱名叫秦德林。”

    玉旨雄一点点头转身向葛明礼那张大写字台前走去。他走到写字台前往大皮沙圈椅上一坐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伸手到笔筒里去拿铅笔。就在他这一伸手的工夫忽然被写字台上摆的文房四宝吸引住了。他不由得又从圈椅上抬起屁股探着脖子欣赏起来……

    葛明礼本来识字不多胸无点墨他摆文房四宝干什么呢?原来自从他当上特务头子以后处处都要讲排场摆架子。这张大写字台顶上开始没摆什么东西他总觉得空荡荡的不但不好看也显得没文化。天底下就有这么一种假斯文越没文化越要装成有文化。于是他就请教行家开列单子派人四处搜寻很快就搞来了高要的雕花端砚湖州的特制毛笔御用徽墨安徽径县的宣纸。另外还有一个南明陵武时代的青铜墨盒一个精工细雕的玉石笔筒上面雕的是手执大笔的魁星。其他还有笔架仿鉴子等等都是有讲究的艺术珍品。开始他摆这些东西不过是为着好看后来见大汉奸郑孝胥和张景惠都到处给人题字他想自己将来也要当更大的官到时候一定也会有人来请题匾额不会写怎么能行?郑孝胥是科举出身自己不能相比。可那张景惠是个豆腐匠呀豆腐匠能写自己为什么不能写?功到自然成啊!于是他就像小学生一样每天总要写两篇大楷因此他那墨盒和毛笔倒始终是饱含墨汁的。

    这时玉旨雄—一边看着一边嘴里出喷喷的赞叹声。

    葛明礼见状便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玉旨雄一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惊奇的目光说:“想不到葛先生还是个文物收藏家!”

    葛明礼受宠若惊地搓着大手说:“这都是早年在市场买下的小玩艺儿阁下要是看着好的话……”

    “不不我只不过是欣赏一下而已。”他一边说着一边揭开墨盒盖见里面绵满墨足不由得说“看着这些难得的珍品真想写上几笔。”

    葛明礼一听马上探着脖子说:“阁下要写字吗?”

    “有宣纸吗?”

    “有有。”

    葛明礼忙向墙角走去。

    墙角的挫几上摆了一个青花瓷瓮里面插着成卷的宣纸和装裱好的画轴。这是他在卢运启家学来的。他见卢家大小客厅里都有这摆设也就照猫画虎地摆设起来。这时他忙抽出一张宣纸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铺在写字台上。

    玉旨雄一满意地点点头。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狼毫摘下笔帽蘸满墨汁略一思忖就挥笔写下了八个字:“日满协和共存共荣户‘这八个宇写得刚柔相济楷中有隶将钟籁与颜真卿融为一体使之自成格局堪称为日本书道中之上乘。

    玉旨雄一写完了举着笔面有得意之色地看着葛明礼他多么想听到观看者的赞词啊!就像任何艺术家表演完节目期待着观众的热烈掌声一样。

    葛明礼也明白玉旨雄一的心思他搜索枯肠地想赞词可是在他那充满骂人脏话的语言仓库里竟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词汇。他憋得面红耳赤喘着粗气说道:“好!写得好!有劲!有劲!真有劲!”

    不懂书法的人评论书法大体都用“有劲”二字概括之葛明礼也不例外。他对书法的评论和他那珍贵的文房四宝正成反比例。

    玉旨雄一凝视着葛明礼眉头忽然一皱嘟嚷了两句日本话。

    葛明礼不懂又回头看着齐德荫。

    齐德荫仍然原地不动地站在门前。玉旨雄一嘟嚷的那两句话他听明白了意思是:“我这真成了画花给瞎子看吹喇叭给聋子听真扫兴!”但是这样的话怎么能翻译给葛明礼听呢?他只好装成没听明白对葛明礼微微摇了摇头。

    葛明礼是一种具有进攻性格的人要是打排球他一定可以成为一名攻击型选手。这时他并不知趣而退却又回过头来对玉旨雄一说道:“请阁下原谅卑职的蠢笨卑职还没有学会友邦的大和语言刚才阁下的两句训词卑职没听明白。卑职不好回答。”他又一指站在门旁的齐德荫说“连懂友邦话的卑职的部下也没明白八成是太深了。请阁下用满洲语言再训导卑职一遍。”

    感到扫兴的玉旨雄一被葛明礼这番表白竞逗笑了他一边笑着一边说:“我是说你对我称赞的太过分了连说了三个‘有劲’好像我吃了你们北市场卖的大力丸一样。”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葛明礼、秦德林和齐德荫也跟着笑了。

    玉旨雄一在笑声中挥了挥手一指秦德林说:“好了我这几个字就送给你吧也是奖励你的意思。你的名字是…。”

    “秦德林。”秦德林身子一弯说。

    玉旨雄一点点头挥起毛笔没有按一般款式而是在八个字下边写上了“书赠秦得利”五个字末尾又题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一旁看着的葛明礼现秦德林的名字写错了又忍不住地指着秦德林说:“方才他回答阁下问话时候口齿不清没说清楚。他的贱名是秦德林道德会的德二木成林的林。”

    玉旨雄一看看自己写的题名翻了翻眼睛一摇头说:“不他应该叫秦得利!秦谐勤的音意思是只要勤快就能得利!”说到这里他又指着秦德林说‘方才你把我奖励你那’一个豆‘和那番话比成’一碗参汤‘’一粒金丹‘而且把我比成’重生父母‘这说明一得利你就高兴所以这名字对你是最合适了。希望你今后为满洲帝国勤快地于事那你就一定会多得大利!“

    秦德林兴奋得脸上的红斑变紫紫斑变青声音激动得颤地说:“卑职秦得利万分感谢阁下赐名的恩典。这名赐得不但响亮而且吉利。卑职从现在就改。”

    “不不能现在改!”葛明礼冷不防从旁冒出了一炮。

    这一炮把玉旨雄一和秦德林都弄得愣住了:他们俩惊奇地望着葛明礼。

    葛明礼挺胸凹肚胸有成竹地对着玉旨雄一说道:“主席顾问官赐名给卑职的部下这不但是被赐名人自己的光荣也是卑职和全体特勤人员的光荣所以不能毛毛草草地说改就改。卑职要禀明厅长开全厅大会举行个赐名仪式到时候请主席顾问官你老人家也来训导。”

    玉旨雄一没想到这个表面上看来脑满肠肥的家伙还有这么一招不但出人意料还真有点出奇制胜之感呢。他不由得转惊奇为欣赏微微一笑说:“我就不参加了至于怎么办好请厅长来走吧。”

    “是”

    秦德林这时更加兴奋地说:“要是那样的话能不能让卑职的兄弟也来参加?我们弟兄都犯德字卑职改了他也应该改。”

    玉旨雄一问道:“你兄弟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

    “卑职的兄弟是道外警察局的警士名叫秦德才是才能的才。”

    “那就改成财的财吧。你们弟兄二人一个得利一个财很好。”玉旨雄一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

    秦德林又激动地说:“谢阁下又给卑职的兄弟赐名以后我们弟兄一定会福生财吉祥如意时来运转步步高升!”

    “好了。”玉旨雄一从写字台上拿起宣纸说“把这个拿去吧。”

    秦得利(我们以后就这样叫他了因为这名字对他确实更合适一些)忙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题字然后高举过头迈正步向屋门走去。这是他们厅长恭捧博仪“即位诏书”走进大会会场时的姿势这回被他用上了。

    站在门旁的齐德荫连忙给他推开了屋门于是秦得利就一直走了出去。

    这时玉旨雄一对葛明礼说道:“葛先生现在我们可以办公事了吧。”

    “是。”葛明礼马上立正说“方才厅长已经吩咐过我说阁下要亲自审问那个姓罗的小**。卑职马上就让人把他押到刑讯室去然后您再……”

    玉旨雄一没等他说完就挥了挥手说:“不要上刑讯室就把他带到这里来。”

    “这里……”葛明礼迟疑地看看屋说“这里什么设备也没有审问起来……”

    “要什么设备?刑具吗?”

    “是呀。”

    “为什么要用刑具呢?”玉旨雄一翻了翻眼皮说“使用刑具审问犯人是审问者无能的表现攻心为上用刑为下何况对付这么一个小**。”

    “是!”葛明礼回手一指齐德荫说“遵照主席顾问官阁下的吩咐带犯人!”

    齐德荫应声称是转身要走。玉旨雄一又把他召唤回来说:“把你们的审讯记录也带来。不要带打手这里用不着他们。连你也不要来了就让秦得利押来就可以犯人不是他抓来的吗?”

    “是。”

    “还有带来以后先在别的房间里等一等听我的召唤。”

    “遵命!”齐德荫举手敬礼走出了屋门。

    屋里只剩下玉旨雄一和葛明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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