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明礼双手捧给玉旨雄—一杯碧螺春。

    玉旨雄一说了声“谢谢”然后一指写字台旁边的椅子说:“请坐下我觉得我们之间需要谈一谈。”

    葛明礼没有坐仍然垂手直立着说:“顾问官阁下有话请吩咐卑职立即照办。”

    玉旨雄一挥挥手说:“不不是吩咐是彼此之间的交谈。你先请坐下坐下好谈话。”

    在玉旨雄一的再三相让下葛明礼坐下了。但只坐了半拉屁股双手放在膝盖上胖大的身躯挺直得像根木头撅子。

    玉旨雄一微微一笑说:“昨天我肝火太盛对你说了些不敬的话你不介意吧?”

    葛明礼忙又诚惶诚恐地站起来说:“卑职只嫌阁下训导得太少了。卑职从昨天到今天一直背诵你老人家的训词可惜卑职太笨没记全。趁现在有空你老人家能不能再训导卑职一遍?”bsp;玉旨雄一又忍不住笑了笑说:“葛先生倒是个很有趣的人。”

    葛明礼忙说:“能使阁下觉着有趣也是卑职的光荣。”说完这句他又用半拉屁股坐下了。

    玉旨雄一呷了一口碧螺春说:“咱们换个话题吧。最近卢运启的情况怎么样?”

    “自从上次卑职和何占鳌厅长向阁下回禀了他的情形以后卑职又去过一次。这个老家伙竞闭门谢客任何人也不见了。”

    “你没有去看看今妹吗?”

    “去了。家妹说老头病了大夫说需要静养。”

    玉旨雄一眨了眨小圆眼睛说:“什么病?”

    “说是心动过缓一分钟跳三十几下叫什么原性心脏病。”

    玉旨雄—一皱眉忽然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

    葛明礼也忙站起来。

    玉旨雄一站到葛明礼面前紧盯着葛明礼问道:“你看他是真病了吗?”

    葛明礼马上回答道:“这是个老狐狸大大的狡猾。他的话得二八扣。”

    “嗯起码也得三七折。”玉旨雄一点点头说“看起来这个卢老头又在对我们摆**阵。可是他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迟早非让他拜倒在我的脚下不可。他那反满抗日的思想已经被我们抓在手里了。远的不讲就说他小书房里挂的那副对联吧就是一个明显的罪证。”

    “就是何占鳌厅长上次背给您听的那副对联?”

    “嗯。你能背吗?”

    葛明礼红着脸挠了挠他那大秃脑袋说:“啤职肚子里墨水太少背不下来。”

    玉旨雄—一指写字台上的墨盒说:“你这里装得可不少。不要光摆着看要真正的往里喝。”

    葛明礼赶忙说:“啤职正在往肚里灌天天灌一点天长日久就灌满了。”

    玉旨雄一忍不住笑了笑说:“好希望你能快点灌满。那对联你不会背挂在对联当中的那张画你总会记得吧?”

    “记得。那画画得让人看着身上冷。满地蒿草几棵半死不活的老树天上净是黑云大风刮得满地都是树叶还有几只黑老鹊在天上飞。”

    “嗯。这么一张画再配上那副对联……”玉旨雄一说到这里低声吟咏道:山河兴废供搔身世安危入倚楼“这是中国南宋诗人6放翁的诗句他活了八十五岁一生都主张抗拒金兵收复失地。他这诗就是针对金兵人侵而的。现在卢老头把它悬挂在满洲帝国的国土上在那里着什么‘山河兴废’、‘身世安危’的牢骚再配上那么一幅满目凄凉使人心冷的鬼画他那反满抗日之心不是明摆在他家那堵墙壁上了吗。我们这正建设王道乐土的天堂他却把我们描画成阴风惨惨的地狱真是可恨已极!”玉旨雄一越说越激动最后竟一拳敲在写字台上震得茶水溅到桌面上……

    葛明礼也跟着激动起来他一举大手说:“依卑职看阁下就下令把这老家伙抓起来吧!”

    玉旨雄—一摆手说:“抓他是容易的我一举手一投足就会让他的心动过缓变成心动过最后停止不动。可是我不能这样啊!小不忍则乱大谋呀!”他长叹了一口气在屋里一边走着一边说“他是个有影响的人物目前需要他来为帝国出力。”

    葛明礼脱口而出地说:“可是他从心眼里反满抗日呀!”

    玉旨雄一猛然站住冷笑了一声说:“现在表面上和帝国合作心怀不满的人还少吗?”停了一下他又挥挥手说“不要怕只要他能站在大庭广众之中喊一声‘日满协和万岁’就是我们的胜利。”

    “那得怎么让他喊呢?他现在闭门谢客连大门都不出。”

    “这就是说他已经害怕了。我们今后要多方面想办法要迫使他出来。”说到这里他忽然对葛明礼神秘地笑了笑说:“听说令妹给他生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姐是吗2”

    葛明礼一听不由得咧开大嘴笑着说:“是呀。提起我那外甥女的长相可用得上戏文里常说的两句话了真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那是要脸盘有脸盘要腰条有腰条。不但长得漂亮、标致还能写能画知书达礼真是天上难找地下难寻的好妞儿。”

    “她叫什么名字?”

    “大号叫淑娟。”

    “今年多大年纪?”

    ‘二十刚出头。“

    “有婆家吗?”

    “挑得太厉害既要门当户对又要才貌双全到现在也没找着合适的。”

    ‘卢老头喜欢她吗?“

    “她是老头的心肝爱如掌上明珠。”

    玉旨雄一点点头又在屋里踱起步来。

    葛明礼睁着圆眼睛盯着他看他没有下文了忍不住地问道:“顾问官阁下问我这外甥女的意思是……”

    “这你就先不要问了。”玉旨雄一站下说“你方才说卢小姐能写能画?”

    “对她画的画卑职看见过那花鸟都像活的一样……”

    “好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看一看她的书画。”

    葛明礼连忙点头说:“啤职一定想办法。”

    外面楼梯板响起来沉重的脚步声伴着脚镣子哗啦哗啦的响声一声重似一声地传进屋里来。

    玉旨雄一像没有听见一样又在屋里踱起步来。

    脚步声和脚镣子声都听不见了。

    玉旨雄一回到圈椅上伸手去摸茶杯。茶杯里水剩不多了葛明礼忙拿起暖壶倒水。

    玉旨雄一喝了一口茶又盯着葛明礼问道:“你们说的那个‘神秘的人’有什么新线索没有?”

    “有一点又断了。”

    “怎么回事?”

    于是葛明礼就把从昨天到今天追捕假王天喜南岗警察局两个“黑塔”失踪的情况说了一遍。这件事本来他昨天就应该向玉旨雄一报告但他怕把和彼翠仙的**也抖搂出来影响自己的前程就把到嘴边的话收回去了。他想等抓住那个“神秘的人”再一块说那时候玉旨雄一一高兴也就万事大吉了。可是今天玉旨雄一问到头上来了南岗又丢了两个人想瞒也难瞒住了他就只好用糊弄鬼子的办法把和彼翠仙有关的情节都隐瞒起来改头换面地说了一番。说完他就心虚地眨着眼睛看着玉旨雄一他怕玉旨雄一责怪他为什么昨天不说。他心里在打着应付的主意。

    真倒霉他怕什么玉旨雄一偏问什么只见王旨雄一瞪着小圆眼睛问道:“这么重要的情况你昨天怎么不报告?这个‘神秘的人’在我刚一踏进哈尔滨的时候就在我头上打了一声闪雷我一直想着这个人你不知道吗?”

    葛明礼这时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话语便立即答道:“卑职知道。卑职昨天本来要向顾问官阁下报告。后来因为一心背诵你老人家那些千金难买的训导就把这事忘了。”

    葛明礼不愧是流氓无赖的头子他用了个“以子之矛刺子之盾”的招数硬把王旨雄一正往上冒的火气给顶住了。他眨了眨眼睛长出了一口气说:“但愿你以后不要这样善忘了。”

    “卑职决不再犯这过错。”

    “不要总是保证。我记得在建国纪念碑前是你头一个站出来保证的说一定要捉拿刷标语的罪犯归案还让我限定日期。我当时很欣赏你这股效忠的精神。可是时至今日要犯在哪里?连个影都没有有一点线索又断了。今后我不知道你还能拿出什么好办法来?”

    葛明礼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玉旨雄一紧盯着他那张大白脸问道:“嗯?怎么干张嘴不说话呢?说呀!”

    葛明礼又咝咝哈哈地搓了搓手表示非常为难地说道:“卑职有一点难于出口的想法一直想再次向你老人家回禀可是……这个……”

    玉旨雄—一皱眉说:“怎么回事?你是个男子汉不是女人用不着扭扭捏捏的。”

    葛明礼又咝哈了一声才说道:“卑职总觉得第一中学应该是查获要犯的重点。那里生了欺君主毁御照的大案子而且就生在玉旨一郎副校长到任的头几天里这和你老人家才下火车就迎头碰上的大案子是一个手法根据秦德林的报告——不是秦得利的报告他说他在纪念碑前听见作案人互相称呼的时候有一个‘师’字这有没有可能是学生称呼老师的‘师’字呢?这些猜测卑职曾经向顾问官阁下提过一个头。当时你老人家吩咐我们不要插手一中的事情卑职就没敢再说。可是这回在北市场抓住的惟一的一个**又恰恰是一中的学生把学生和老师往起一联卑职就更加感到在一中师生之间有个**的组织活动的很厉害。所以卑职就斗胆再一次提出来请主席顾问官阁下明断。”

    玉旨雄一紧皱着眉头听完了葛明礼的陈述停了一会儿他才慢腾腾地说道:“我再说一遍一中的事情你们不能插手。”

    葛明礼忙一挺胸答应了个“是”字。

    玉旨雄一又慢腾腾地接着说:“那里的事我侄子正在进行你们不理解他的意图一插手会打乱他的计划。如果需要你们帮助的话他会来找你的你不是认识他吗?”

    葛明礼连连点头说:“认识认识。那一次侄少爷——不玉旨一郎副校长阁下还教育过卑职。”

    玉旨雄一呲牙一笑说:“听我侄子说那次他把你摔得很重是吗?”

    “不不。”葛明礼赶忙晃着大秃脑袋说“是卑职先动手打了副校长阁下卑职一想起这事就万分不安一直想向主席顾问官阁下赔罪。因为怕惹老人家生气就没敢出口。今天您老人家提起来了卑职也就就高上驴趁热打铁向您老人家正式请罪。”说到这里他一躬到地一边撅着屁股一边说“卑职葛明礼有眼不识金镶玉竟敢冒犯玉旨一郎副校长阁下。冒犯副校长就等于冒犯顾问官。还请顾问官宰相肚里能行船大人不见小人怪高抬贵手宽恕卑职。”

    玉旨雄一忍不住笑着说:“不要这样起身起身。”

    葛明礼抬起身子胖肚子猫大腰憋得他直喘粗气。

    玉旨雄一又让他坐下说:“这事不能怪你。我侄子当时穿的是满洲便服你不认识他就动了手。可据说你当时穿的是这套警官制服标记鲜明他就不该还手了。”

    葛明礼听到这里连忙诚惶诚恐地摆着手说:“不不。你老人家这样说大折杀卑职了副校长阁下打卑职这譬如上司打下属长辈打晚辈怎么打都是应该的。”

    “不能这样说他年纪比你还轻呢。”

    “不当今圣上三岁登基八十岁的老臣也得三跪九叩头贵贱是不分年龄的。”

    “好了。只希望你和他在心里不生嫌隙吧。”玉旨雄一说到这里叹了口气说“我这侄子很任性有时候连我也得让他三分。我哥哥一生致力于教育事业只生了他这么一个孩子。我也无儿无女用你们满洲古话讲这就叫‘兼桃’吧。‘兼桃’你明白吧?”

    “卑职明白就是两股守一个的意思。”

    “对。所以从小就娇惯了些。我哥哥辞世以后因为有些事我总觉得对不起他我……”说到这里玉旨雄一忽然止住了话头他蹙着双眉摆了摆手说“算了不谈这些了。我们办正事吧。”

    葛明礼正抻着脖子听得人神他极想知道玉旨雄一干过什么对不起他哥哥的事可是刚提个头却不往下说了使他一时之间没反过劲来竟没有马上回答玉旨雄一的话。

    “怎么?没听见吗?”玉旨雄—一翻眼睛说“把犯人带上来吧。”

    葛明礼明白过来了。忙站起来答应了一声“是”立即跑过去推开屋门大声喊:“带犯人!”

    一直侍立在门旁的两个日本宪兵立即从屁股后边把“王八盖子式”的手枪拽了出来。这动作被从写字台后边走出来的玉旨雄一看见了。他对他们摆了摆手又说了句什么两个宪兵一同喊了声“哈依”抢收回去了。

    玉旨雄一在屋里又踱起步来。

    葛明礼忙从门旁走回来躬着身子低声问道:“你老人家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养养神隔壁是卑职的寝室那里备有糖果点心……”

    玉旨雄—一挥手说:“不必了。”

    这时走廊里响起脚镣子的响声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罗世诚出现在门前。后面紧跟着秦得利。他右手端着手枪左手拿着一个黑皮本子。

    一天一夜之间罗世诚完全变了样。原来红润润的脸膛上布满了伤痕和血污伤痕深处还在往外渗血;一双极有神采的眼睛变得呆滞直白眼珠上布满了血丝;衣服被撕打得七零八落血迹掺着泥土使白衬衣变得黑、条紫一块;那挺直的大个子变得好像低了一头伤疼和无力使他佝偻着腰身他用一双戴着手铐的手拽着一根绳子绳子系在脚镣于上。这副头号加重的脚镣子使他步履异常艰难一步一步往前挪动着挪到门里不远就站住了。

    这时秦得利抢前一步对着玉旨雄—一哈腰直着嗓子喊道:“报告凶犯罗世诚带到!”

    玉旨雄一那张铁青脸绷得紧紧的。他对秦得利一挥手说:“把抢收起来!”

    秦得利应了一声“是”忙把手枪别在便服裤腰带上。然后又走到玉旨雄一面前双手高举起黑皮本子说道:“这是审讯记录请阁下过目。”

    玉旨雄—一手接过本子一手指着罗世诚对秦得利说:“谁让你们这样虐待一个青年学生?王道精神哪果去了?还不快把他的刑具除下来!”

    秦得利一愣神。葛明礼忙应了一声“是”又对秦得利一挥手说:“什么呆!跑步去取钥匙快!”

    秦得利这才应声转身跑出门外。

    玉旨雄一回身坐在圈椅上翻看黑皮本子的审讯记录。记录本上几乎是一片空白在罗世诚名字下面只记了几句问话没有任何回答。玉旨雄—一皱眉举起本子要摔但忽然又停住了。他把本子轻轻放在写字台上又往旁边一推抬起头来看着罗世诚。

    罗世诚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满脸的伤痕和血污掩盖了他的脸色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得利跑进来了他手持钥匙迅地打开了罗世诚的手铐脚镣。

    玉旨雄一转过头对葛明礼说道:“还不快请罗世诚同学坐下。”

    葛明礼一边答应是一边转过头对秦得利命令道:“给他搬把椅子!”

    玉旨雄一不满地瞪了葛明礼一眼葛明礼没看见。

    秦得利忙跑过去搬起一把靠背椅子放在罗世诚身后。

    玉旨雄—一瞪眼睛说:“怎么?连声请坐都不会说吗?”

    秦得利又忙对罗世诚一哈腰说:“请坐请坐。”

    罗世诚没有看他慢慢地坐下了。他的动作吃力而迟缓。

    玉旨雄一又对葛明礼说:“罗世诚同学是坐在你的办公室里应该是你的客人。你怎么对待客人这样冷淡呢?连如何招待客人都不知道吗?”

    葛明礼张了张嘴不知所措地看着玉旨雄一。

    玉旨雄一对他严厉地一挥手说了两个字:“看茶!”

    葛明礼一哆嗦忙又回头对秦得利喊道:“快倒茶!”

    秦得利应声去拿暖壶。

    玉旨雄一忽然一拍桌子吼道:“站住!”

    秦得利也一激灵站住了。他和葛明礼都惊惧地看着玉旨雄一。

    玉旨雄一一指葛明礼斥责道:“我说的话你不懂吗?你是主人主人应该亲自动手招待客人!”

    葛明礼的大白脸刷一下变红了他声音不高地应了一声“是”回身去倒水。他的手有些颤抖水倒得里一半外一半。他双手捧着茶杯向那被他整夜拷打的犯人走去。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让他堂堂的警正去给一个犯人献茶。他可以给比他地位高的人下一百次跪却不能给比他地位低的人鞠一个躬。今天当着他手下的人让他蒙受这样屈辱真比把他按在地下揍一顿还难受。但是再大的屈辱他也得忍受这是圣旨一样的命令啊!他哆哆嗦嗦地走到罗世诚面前那里没有桌子手捧的茶杯放不下。

    秦得利深知他这科长哥哥的体性就像所有精明的奴才都熟知自己主人的脾气一样他感受到他的屈辱他紧跟在他的身旁他想接过茶杯但又不敢伸手。

    这时葛明礼对他微微偏了一下脑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狠狠的脏话:“x你八辈祖宗的看老子好瞧哇!还不快把茶几子搬过来!”

    这声音压得极低低到只有秦得利能听见也只有他能听懂他忙跑到沙前把铺着雪白暗花台布的茶几搬过来放到罗世诚面前。

    葛明礼忙把茶杯放到上面他放得很急就像捧的是个才出锅的热馒头。他刚放好从背后又传来王月雄一的声音:“葛先生你不会说话了吗?”

    葛明礼心又往下一沉忙颤着声音说:“罗罗同学请用茶。”说完他忙转过身来要走。

    玉旨雄一又一指他说:“你隔壁寝室里不是有糖果点心吗?那是招待客人很好的东西呀请拿出来吧。”

    “是卑职就去拿。”葛明礼说完转身就往外走慌乱中一下绊在那堆脚镣子上恍嘟一声把他绊了个狗抢屎大盖帽子从他头上滚下来他一把抓在手里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去。

    秦得利一见葛明礼如此狼狈忙要跟出去玉旨雄—一挥手止住了他。

    玉旨雄一从座位上走下来他围着罗世诚转了一圈一边看一边摇着头说:“太不像话了简直是遍体鳞伤啊!”他转过头来对秦得利说:“我不是告诉你们不准对罗世诚同学用刑你们为什么不听我的吩咐?”

    秦得利根本没听过这样的“吩咐”但他还是躬着腰一连说了几声“是”。

    玉旨雄一接着说道:“青年学生是我们满洲帝国的中坚国民美好的王道乐土需要他们去开拓当他们被坏人引诱误人歧途的时候我们就要向他们伸出双手像援救落水的羔羊一样把他们捞上来置于枉席之上施之以仁爱授之以美食这才能使他们迷途知返觉今是而昨非。像你们这样乱用酷刑非打即骂怎能使人口服心服呢士可杀而不可辱啊!”

    秦得利听不太懂但他仍然躬身称是。

    玉旨雄一又转对罗世诚微微一笑说:“罗世诚同学你对我的话有什么看法?”

    罗世诚一直在用凝滞的眼睛盯着玉旨雄一他一动不动一言不。如果不是他眼睛还在睁着真会以为他睡过去了。

    玉旨雄一也盯着罗世诚看他想看出他胸中的隐秘借以找到打开他心灵的钥匙但他看了一会儿什么也看不出。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时葛明礼端着两个大盘子走进来一个盘子装着亮光的奶油蛋糕一个盘子装着秋林公司的高级酒糖。葛明礼本人在这一出一进之中也完全变了样他衣冠整齐笑容可掬。他利用短暂的时间进行了自我调整在痛苦之中弄明白一个道理:他现在所干的事都是奉玉旨雄一之命干的所以就等于是给玉旨雄一干这还有什么屈辱可言呢?玉旨雄一就如当今的君主君叫臣死臣必得死何况端茶送水抠盘底呢。一想明白这个道理他的脸皮立刻增厚了市侩哲学在这里挥了妙用使痛苦变成了愉快屈辱变成了光荣。他想今后也要用此法训练他的喽啰们让他们也给某一要犯端茶送水然后再向他们讲明白这一新现。如果有机会再向王旨雄一陈述一番一定会得到他的赞许说不定也会像秦得利一样给自己姓下改名肩上加豆登上更高的宝座呢。

    现在葛明礼就是怀着这种心情走到了罗世诚的跟前。他恭恭敬敬地将两个盘子放在茶几上又往罗世诚前面推了推说:“罗世诚同学请你吃糖用点心点心可以充饥酒糖可以提神。这也是我向你赔礼道歉的一点表示。”

    罗世诚的眼睛移到两个盘子上。

    玉旨雄一表示欣赏地对葛明礼点点头说:“很好!这才是待客之道呢!”他又转对罗世诚指指盘子说:“请用吧不要客气不要辜负主人的盛情。”

    玉旨雄一一边说着一边继续观察着罗世诚。他心里明知道用糖果这类钓饵是钓不上**这样“活鱼”的。他不但不会吃弄不好还可能给掀翻到地板上。他只希望能从这里观察出罗世诚心理上的反应感情上的变化和行动上的表现以便一步一步展开他的攻心之战。

    哪知他的估计竟然出现了误差罗世诚忽然伸出一只沾着血污的大手抓起一块奶油蛋糕一口咬下去一半又一口全吞进去了接着又去拿第二块……

    罗世诚这突然的动作使在场的三个人都惊呆了。葛明礼和秦得利他们用尽了心机喊干了喉咙罗世诚也没有一丝一毫顺从的意思这会儿虽然还不能说这就是顺从但终究是按照他们的安排吃上东西了。他们从那一口一口被吞下去的蛋糕里看出了一线希望心里不由得佩服起玉旨雄一来他这把软刀子真好使呀竞然没费多大劲就把那么难撬的嘴巴子给撬开了。

    玉旨雄一也在惊讶中咧开了嘴巴他现这个小**比他估计的要好对付多了。一盘奶油蛋糕就钓上了一条活鱼那么下边再拿出更有分量的东西……瞧他又吃上酒糖了他的食欲真旺盛啊!食欲旺盛就等于求生的**强烈“食色性也”只要他的求生本性不变就能很快制服他……怎么?他不是在吃酒糖而是喝酒精里的酒!

    原来罗世诚在把第一块酒糖咬碎吞下去以后就改变了招数。他剥开糖纸咬开那圆锥形的顶尖往嘴里一吸嘴一声就吸干了里边的酒汁然后把那咖啡色的巧克力空糖衣往茶几上一扔又去剥另一块他吃喝得津津有味旁若无人。

    玉旨雄一抻着脖子看出了门道他笑嘻嘻地问道:“罗世诚同学你喜欢喝酒吗?”

    罗世诚没回答仍然不抬头地喝着糖酒。

    玉旨雄一回头问葛明礼道:“有酒吗?”

    “有。卑职马上拿来。”葛明礼一回身跳过脚镣子跑出门去。

    罗世诚又抓起一块蛋糕这回他一边喝糖酒一边吃蛋糕糖酒加蛋糕吃得好香啊!

    葛明礼这次回来得很快他一只手拿着一瓶白兰地一只手拿着一只高脚杯他迅地斟满了一杯酒举到罗世诚面前说:“罗世诚同学我敬你一杯酒。”

    罗世诚没抬眼皮仍然在吃蛋糕。

    葛明礼回过头去看玉旨雄一。玉旨雄一伸手向茶几上一指葛明礼忙将酒杯放在玉旨雄一手指处。

    玉旨雄一向前走了一步说:“罗世诚同学你一边吃着我们一边谈谈吧。对了你还不认识我呢让我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认识你。”

    罗世减开口了!虽然只是短短四个字也让玉旨雄一他们高兴啊!

    玉旨雄一忙问道:“你怎么认识我呢?”

    “从你一下火车我就认识你了。”

    “那天你上火车站去了?”

    “对去欢迎你!”

    “欢迎!欢迎我!”玉旨雄一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葛明礼和秦得利也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

    他们都知道这“欢迎”的含义是什么这像一颗炸雷一样在他们头上响过呀!

    罗世诚的头抬起来了他仍然那样直直地望着玉旨雄一。同是这一双眼睛玉旨雄一的感觉可不一样了他感觉那双原是浑浊的眼球里忽然闪出了亮光那闪光里包含着什么意思?是兴奋?是激动?抑或是仇恨?他琢磨不定。但是这使他警惕起来了他联想起罗世诚那贪婪的吃喝样子吃喝得那么多想干什么?莫非是……想到这里他又往后退了两步。

    葛明礼和秦得利也跟着他往后退。

    这时罗世诚忽然对着他们笑了他脸上的伤痕在笑纹中抽搐着。他一边笑着一边对他们说:“你们往后退什么?我真的去欢迎了我从来不说假话。”

    他的笑语使空气缓和一些。

    玉旨雄一这时站下问道:“你们一同去的有几个人?”

    罗世诚又笑了笑但是没答话。

    站在玉旨雄一背后的秦得利忍不住抻着脖子问道:“是不是三个人?”

    罗世诚眨了一下眼睛一伸手抓起高脚杯一仰脖都喝下去了。

    玉旨雄一忙向葛明礼一挥手说:“斟酒!”

    葛明礼稍稍迟疑一下才走了过去。他隔着茶几倒了一杯酒举到罗世诚面前说:“请你再喝了这一杯。”

    罗世诚没有接酒他却笑着对他和玉旨雄一说道:“你们就想用几杯水酒两盘糖果让我说出真情吗?”

    “那么你要什么?”玉旨雄一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

    罗世诚又笑笑没有回答。他接过葛明礼手中的酒杯呷了一口放在茶几上。

    葛明礼忙又斟满酒放下酒瓶退到玉旨雄一身旁去了。

    玉旨雄一眼珠转了转忽然点点头笑着说:“好很好。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你说出真情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你方才说你从来不说假话我这一生也从没欺骗过任何人。”

    罗世诚直望着他。

    玉旨雄一又往前挪了一下说:“其实你不说我也想过了我是设身处地替你想的。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我们也不必避讳只要有人从他们那里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他们就会称之为叛徒甚至会采取行动。这些请你不必担心只要你说出真情——我们的要求很简单说出你的领导人是谁?他的性别、年龄、职业、住处我们就立刻给你一笔大钱送你出洋求学。我知道你书念得很好是个高材生我从来都是爱惜人才的我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未来的学者。至于到哪一个国家可以由你任意选择我们有办法把你送到你愿意去的任何地方。你如果不愿意公开我们可以替你保守秘密。你的家庭如果有生活困难可以由我们秘密供养决不使你在求学中有后顾之忧。这些就是我替你考虑的。我怕你心怀疑虑不肯轻信已经亲笔写好了一篇送你出国求学的保证书。既然是保证书就要有中间人作证我可以把你们那年高有德的校长请来也可以由你提名你愿意请任何人都可以咱们当面画押签字今后不论出现任何情况我玉旨雄一决不食言!”

    “阁下您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罗世诚探着身子眼睛睁得溜圆看那样子还好像要站起来。

    玉旨雄一听见罗世诚管他叫“阁下‘!把”你“改称为”您“不由得一阵高兴心想还是年轻人单纯哪!只要前边问起一点亮光就以为会进入幸福的天堂而看不见那亮光后面的窟窿桥。玉旨雄一心里一高兴连罗世诚那闪光的眼睛他都认定是闪烁着希望的火花这火花是他玉旨雄一点燃起来的他必须立即使之扩大。于是他连连点着头说道:”当然是真的!你看保证书我已经拿来了。“说着他就从便服里襟的衣兜中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毛边纸迅地展开说:”你听我给你念一念……“

    罗世诚表示急切地伸出一只手说:“请拿给我自己看吧。”

    玉旨雄一一看罗世诚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天灵盖都乐开了缝。他相信自己这张用词诚挚充满感情的作品一定能立即见效。于是便兴高采烈地举着这张写满墨笔字的毛边纸向罗世诚走来。

    玉旨雄一走到罗世诚面前了就在他往罗世诚手里递纸的一刹那只见罗世诚从椅子上骤然跃起就像猛虎扑食鹞鹰捉小鸡一样双手齐伸疾如闪电般地把玉旨雄一抓在怀里又一叫劲这个嚎叫着的日本小老头硬被他高高地举起来了。蛋糕、酒糖、白兰地所产生的热量和聚集于他胸中的仇恨火种一齐在燃烧使他那遍布伤痕的身体产生了神奇的力量他原计划是把这个死有余辜的侵略者扔出窗外活活摔死让他暴尸于光天化日之下。但是他已经没法靠近窗前了葛明礼和秦得利正嘶喊着并排扑过来秦得利那支别在裤腰带上的匣枪已经拿在手中了。于是罗世诚便对着他们大吼一声运足全身力气将举在空中的玉旨雄一当成“肉弹”猛向他俩砸去。葛明礼和秦得利只觉眼前一黑脑袋轰的一声便双双被砸倒在地下。

    这颗“肉弹”是横着飞出去的上半截砸在葛明礼的下巴和脖子上下半截砸在秦得利的脸上。他俩一倒“肉弹”又借着前冲的惯力骨碌了一个滚才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不动了。

    葛明礼身高体胖承受的又是“肉弹”的上半截砸的牢实栽的重就像一面山墙倒了一样咚的一声脑袋先落地了。大概是摔成了脑震荡他双手抱着脑袋像被宰的肥猪一样嚎起来。

    秦得利的手枪被砸飞了他摔得不重正挣扎着往起爬。

    与此同时罗世诚又往旁边一跳一哈腰抓起了地上的铁脚镣子他想再用这特殊的武器结果那三个被打翻在地的敌人性命。

    但是门猛被撞开了两个日本宪兵一前一后端着枪冲进来。还没等他们收住脚哗啦啦一声响亮加重的铁脚镣子抡过来了。前边那个躲闪不及粗重的铁环正打在他那肉头上登时脑浆迸裂栽倒在地。当罗世诚又要去打后边那一个的时候枪声响了!罗世诚直觉像谁在他前胸上打了一闷棍一样摇晃了两下一咬牙再奋力去举那铁脚镣子第二声枪又响了。

    铁脚镣子从罗世诚的手中滑落在地下。罗世诚手捂着前胸栽倒在铁镣子上面。他似乎并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他的头又往起抬了抬睁着喷火一样的眼睛向前看了看嘴里又说了句什么可惜没有人能听到了!

    狂乱的警笛声杂乱的脚步声在楼梯和走廊上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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