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深夜。下弦弯月高挂在江边教堂那大圆盖屋顶上屋顶上那十字架的阴影斜落在马路上像一具仰卧着的幽灵。教堂上的钟刚刚敲过一响余音还在静静的夜空里回旋。余音拖得越长越显得夏夜的宁静阵阵微风从松花江上吹来吹散了整日的酷热吹净了都市的红尘吹走了繁华闹市的喧嚣。多么宁静的夜晚!而都市的宁静尤其是在日长夜短的夏夜该是多么短促只有四五个小时。在这短暂的人们都安然进入梦乡的时刻里有些为祖国而战斗的英雄战士们正在哈尔滨的每一个角落里张贴着宣传汤北大捷的传单。

    共青团员肖光义和刘智先正在道里炮队街一带张贴传单。刘智先原先是肖光义的团小组长现在肖光义被任命为一中团支部书记领导关系反而颠倒过来了。从前罗世诚健在的时候他们三个人是最知己的同窗好友三人同时进一中又都参加了共青团平时同起同坐无话不说。如今罗世诚不在了剩下的两个好友团结得更紧了。今晚两个人又分在一个区域里负责贴从松花江边一直到炮队街尽头的传单。两人情绪非常高昂都换上了黑色的短衣短裤。腰间系一条宽皮带把传单揣进胸前怀里下边腰带一横外边纽扣一系取时方便跑时灵便比装在书包里好多了。因为传单只有十六裁报纸那么大所以用不了多少浆糊他们找了两个装腐乳的粗瓷罐子罐口拴上铁丝在手里一拎像两颗手雷。

    他们按照出前王一民的指示:凡是敌人张贴过反动布告、宣传品、招贴画的地方都要贴上我们的传单;对那些公共汽车站、小摊贩集中点、热闹街口等地也不要遗漏;遇有商店、学校、货栈、工厂等单位有院套的就往院套里扔几张没院套的就往门缝里塞往窗缝里夹。无论贴、扔、塞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定要提高警惕因为一处出事就可能危及全局使全市的行动受到影响。bsp;肖光义和刘智先完全按照王一民老师的指示办。尤其是肖光义执行得更是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在他那颗纯真的心灵中王老师简直就是民族英雄的化身是他永远学习的榜样他处处模仿王老师连说话的口气走路的姿势都越来越像。他曾两次看见过王一民和敌人进行你死我活的搏斗给他刻下终生难忘的印记那轻捷的步伐勇猛的拼杀机智的行动群的武功简直就像曹植在《白马篇》里歌咏的少年民族英雄一样能够“仰手接飞揉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嫡”。在如狼似虎的敌人包围中他真有“弃身锋刃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英雄气概。为了能够更好地学习王老师他在悄悄地加强身体锻炼学校里一下课他就去练单杠原本就有很好的基础所以很快地就掌握了一些高难度动作练起双臂大抢来像翻花一样快简直可以和北市场撂地摊的艺人“飞飞飞”相媲美了。一到夜晚他就跑到学校后大墙下练习爬墙那里既没人迹又没灯光可以放心大胆地练。由于他练单杠练得臂力特别强两只胳膊一举净是疙瘩肉所以练爬墙练得也很见成效只要让他勾着一点墙缝就能往上爬两手一抓两脚一蹬简直有点像壁虎了。所差的只是还不会武打。他几次想再和王老师提出来请他不单教自己学文也能教自己习武但都是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这一因王老师从来没在人前露过自己会武术;二因王老师革命担子那么重怎还忍心给他加添负担。再说过去也提过王老师都没点头何必再说呢。但是武术学不成这终究是件憾事!

    今夜肖光义和刘智先干得非常顺手他们从十二点准时开始干到一点打过的时候几乎把分担区的各个角落都贴遍了。他们越干越胆大越干越高兴几乎感到这静静的天地是属于他们的连天上的弯弯牙月好像都对着他俩笑。当他们贴到炮队街尽头以后怀里还剩下些传单没贴完。剩下浆糊没什么剩下传单怎可以?这每一张传单都是射向敌人的一粒子弹哪!两人头碰头地一嘀咕决定再往回找补一下要把所有的传单都贴撒出去才能胜利地凯旋呢。当他们俩往回走不远快到一个新油漆的黑大门前边的时候忽然现院门里边有亮光还有人说话。半夜三更怎么跑到大门口来说话?这时肖光义猛然辨认出方才他俩曾往那黑漆大门缝里塞过传单大概是被院里人现了。不知这院里住的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时传来门插关儿响声他忙一拉刘智先急往墙边上靠身子还没靠稳大门旁的小角门吱呀一响就像鬼呲牙一样地张开了。从门里挤出来好几个人其中两个手里还拿着手电筒一出门手电筒就往四处扫射着照看样子像是夜间行动惯了的行家里手可不借着手电筒的光亮肖光义现这群人里竟有两个挎洋刀的伪警察!糟糕!遇上了一群坏蛋!他忙轻轻拉了一下刘智先紧贴在他耳边说:“贴着墙快退如果暴露了你只管跑我断后。把浆糊罐子给我!”刘智先忙把手中浆糊罐递给肖光义然后就贴着墙往后退肖光义也跟着往后挪动。他身子挪眼睛却紧紧盯着门口那群人两只手牢牢地抓紧两个装浆糊的罐子准备着力量……

    原来这院落是原警察厅特务科警尉齐德荫的新居。这小子仗着会一口日本话对日寇巴结得又欢最近被晋级为警佐提升到道里警察署当署长。人还没上任先安好了家是呀狗有狗窝狼有狼洞署长得有署长的“公馆”。署长要找房子还不好办很快就在这炮队街口找好了一所白俄住房。原先是绿色栅栏的矮围墙有半人高和院里的花草树木互相一衬托掩映成趣别有风味。可是齐德荫却嫌不好他喜欢黑漆大门高院墙这除了美学观点不同之外还有一个隐蔽的原因就是他不能把院内屋里裸露在大街旁。他要在这里面寻欢作乐设赌抽头“甚至还要干些见不得人的伤天害理勾当。他于是立即兴土木拆栅栏筑高墙修大门。他有的是敲诈勒索、贪赃受贿来的钱银钱出手什么都有何况他还披着一身虎皮呢。所以他的意愿很快就实现了。他心满意足地搬进了新房新房一共五间他讨了两个老婆大老婆住东屋小老婆住西屋当间的房子就成了客厅和堂屋地。

    今天晚上是原来警察厅特务科的一些好友来祝贺他的乔迁之喜。葛明礼也特别赏光还破例领着小美人筠翠仙一同前来赴宴这一是因为会日本话的齐德荫是日本人面前的红人今天当了警察署长过些时候说不定就会蹦到自己头上去;二是因为在突击刑讯作家塞上萧的案子上得了手虽然在王一民的问题上他没有捞到片言只语但是在主要目标上却达到了目的。当他把那份“字据”呈献给玉旨雄一的时候这个经常对他瞪着小圆眼珠子的日本头子竟把眼睛笑成了一道缝大大地表扬了他。他也因此而兴高采烈。所以当他一接到齐德荫的邀请的时候就立即应允并且把筠翠仙也领来了。这除了因为他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玩乐一番以消除一天一宿刑讯塞上萧的疲劳之外另外还因为齐德荫新纳的小妾是北市场唱蹦蹦戏的早年和葛明礼也勾搭过又和唱落子的筠翠仙挺投缘所以就高高兴兴地一同前来了。同来的还有秦得利、王天喜等十四五个人摆了两大桌酒席。除了唱落子的和唱蹦蹦戏的助兴之外还从怀春楼和莲香班叫来了吕翠翠。朱丽丽、李玫瑰等名妓把盏相陪。于是交杯错盏、猜拳行令地大吃二喝起来真是脏言秽语中夹着淫声荡气粗暴的笑骂声中飘来柔声媚眼。他们从午后三点一直闹腾到晚上七八点钟葛明礼才领着筠翠仙辞去还有几个人也6续走了。剩下秦得利、王天喜等十来个好赌的家伙留下来推牌九于是又长长短短、天杠毕十地喊叫起来。从七八点钟又闹腾到过半夜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牌桌由齐德荫领着唱蹦蹦戏的小老婆打着手电筒送客出房。当他们走到角门前齐德荫刚要伸手去拉门插关儿的时候忽然现门缝里夹着两张折叠得规规整整的红绿纸。这是什么玩意儿?一小时前他送一个中途退出赌场的特务走的时候还开过这扇门这红绿纸一定是方才塞进来的。凭着他那条反动神经的敏感性马上预感到可能出现了情况。他忙伸手拽出一张红色的打开看几乎与他同时秦得利的手也伸过去拽下来那张绿色的看。其他警察特务也神着脖子看。不看则已这一看都大吃一惊原来是反日救国会宣传汤北大捷的《告哈尔滨市民书》!这群特务都知道反日救国会是**领导的群众组织。关于饭田大住全军覆没的消息昨天葛明礼已经对他们透露出一点并且也知道他们的旧同伙吕锡五因此而被投入日本特务机关。但是没想到**的宣传会来得这样快而且还把传单送到警察署长家里(肖光义和刘智先并不知道这是谁的家)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嘴上拔毛。所以先是齐德荫怒冲冲地说:“真是欺人太甚!捅到我家里来了。”

    “快开门出去看看。”秦得利把传单往小兜里一揣说。

    齐德荫伸手拉开门插关儿小门吱呀一开众人一齐拥了出去。齐德荫和他的小妾每人手里拿一把电棒向四外扫射着照。秦得利嫌小妾照得不地道一把接过来迅地晃动着忽然他听见西边墙根下好像有点动静便一移电光向西墙下照去哎呀!有人!在十四五步远的墙根下有一个小家伙在往后退。随着电光这一晃特务堆里有好几个人现了齐德荫的手电光也跟过去了几个人同时喊起来:“有人!谁!站住!……”

    正在这时只见那小家伙猛往墙外一跃双手一抢黑乎乎的两个玩意儿飞过来了!其中一个正对着站在前边的秦得利飞来这小子忙一躲他躲过去了站在他后边的王天喜可遭了殃不偏不斜正打在他脑袋上只听“啪”“妈呀”一声他脑门子上立刻“白浆”四溅黏糊糊地迸了秦得利一脖颈子其他人脸上、身上也都溅上了。哎呀!这是什么“奇怪武器”没出声就炸得人“脑浆迸裂”!与此同时另一个“奇怪武器”也在墙壁上“炸”开了花这个溅开来的“白浆”更多而且不光是黏的液体还夹着有棱有角的片状固体一齐摔到特务们的脸上、身上有的脸被划破了从“白浆”中冒出红血来……特务们一片惊呼一片混乱唱蹦蹦戏的小妾尖叫着往门里退一下绊在门槛子上连滚带爬地缩回院内……秦得利一摸凉森森的后脑勺子黏糊糊地抓了一把忙拿到眼前用电棒一照又用鼻子一闻这才恍然大悟地叫喊起来:“是浆糊!摔过来的是浆糊!弟兄们!快撵这撒传单的**呀!”

    秦得利这一喊齐德荫也闹明白了他忙用手电筒向前照去影影绰绰地看见一个黑影在前边狂奔距离大概有三四十步远他急一挥手跟着奏得利喊道:“快撵哪!别放跑了他!撵不上就开枪!抓不住活的要死的……”

    秦得利和齐德荫这一喊提醒了特务们都从屁股后边拔出短枪一边呐喊着一边向前撵去。他们都灌了大量的酒精又吆五喝六地喊叫了半宿早已精疲力竭所以跑的没有被撵的人快。其中尤其是齐德荫穿了一双拖鞋这一跑拖鞋甩丢了光着两只脚丫子不知踩上什么了疼得他哎哟一声出了一身冷汗。他一咬牙伸出手枪“啪啪”就是两枪。这一搂火特务就都跟着打起来枪声连成了片……这时只见前边的黑影一闪就不见了。特务们刚一犯寻思齐德荫喊上了:“前边是小胡同钻胡同了!快撵哪!”

    特务们一听一窝蜂似的向前追去……

    再说肖光义当他把两罐子浆糊甩出去以后回身撒腿就跑。这时先跑的刘智先已经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他又回头看了看现特务们已经一边呐喊着一边撵上来便一伙身用最快的度向前跑去。接着后边枪响了子弹呼啸着从他头顶上、耳朵边飞过去枪声很密他完全在射程之内在这危急万分的时候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小胡同他心头一喜一侧棱身子就钻了进去。小胡同的左边是些小房小院右边却是一道大院墙他借着星光月色一看院墙是用青砖砌的又高又长由于年深日久青砖的表面有剥落的地方。他迅地看准了一个缝隙用手抠住使出平日苦练的绝技手脚并用噔噔噔很快就攀上了墙头。这时他偏过头往胡同口一看只见一个人影已经闪进来。不好!不能被敌人现自己的去向。他心里一急一纵身猛往墙里跳去……

    这下可不好了!他从今天早晨接受撒传单的任务以后就一直处在兴奋状态中为了把团员组织好晚饭都没吃消停。现在经过大半宿的奔跑战斗肚子早已空了。这时再从三米多高的大墙上猛往下一跳就出现了移过性脑贫血的现象。他只觉耳边风声一响耳膜往出一凸两眼一冒金花身子往后一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说那帮追赶的特务。跑在最前边的是秦得利他头一个冲进小胡同一进来就仿佛看见高墙上有个人影等他再定睛一看人又没了。他又注意看看墙的高度那么高!能上去吗?可没上去哪来的人影?真是怪事!他又努力往前边看人确实没有了。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满腹疑问地往高墙上看。这时齐德荫等也都撵了上来。这群特务一个个累得张口喘汗水和着脸上的浆糊往下淌真是丢盔卸甲狼狈不堪。齐德荫对着秦得利说:“人呢?撵撵哪去了?”

    秦得利眨眨眼睛用手一指头上的高墙说:“八成进这院了。”

    众特务都随着他的手往高墙上看又都一同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紧鼻子咧嘴地说:“别胡说八道了他是神仙转眼之间驾云飞上去的?”

    “我也不大敢相信。”秦得利哭丧着脸子一回手往后脊梁上抓了一把汗水把浆糊冲下去了痒痒得难受。“可我一追进胡同口的时候恍恍惚惚看见墙头上有一个人影一眨眼工夫又不见了。”

    众特务一听又都七嘴八舌说上了:“一定是你看花眼了。”“秦哥是输钱输上火了头火一上升眼睛就花……”

    “秦哥是酒劲还没过去还有点云山雾罩……”

    在众警察特务乱戗戗中齐德荫眼望着高墙心里想:墙这么高人是很难上去可是**里什么能人都有。秦得利又亲眼看见墙头上有人影这就不能轻易放过去……可是这院里的主人可不好惹在哈尔滨德高望重谁也不敢轻易动一动这要是惹翻了……

    他刚想到这里那边秦得利忽然叫唤上了:“哎呀!我认出来了!认出来了!”

    众人忙问:“你认出什么来了?快说呀!”

    秦得利直指着大墙说:“这是卢运启家的后院这老头咱们可惹不了何况还是葛大哥的亲戚齐哥你看……”

    齐德荫本想不挑明借个由子蔫退回去可现在经秦得利这一揭开反倒不好办了。自己如果就这么见硬就回地往回一退不但面子上不好看将来真要传到日本人耳朵里去那还了得最轻也得弄个读职的罪名……

    正在齐德荫左右为难的时候从胡同口那边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众特务忙将身子往大墙上一贴端着枪向胡同口望去。只见有四五个人在胡同口一晃接着就射进来两三道手电的强光刺激得人睁不开眼睛。齐德荫忍不住地大声喝间道:“什么人?”

    随着这一声喝问胡同口的人倏一下两面分开隐身在墙角拐弯的地方手电光也一闪不见了接着传来一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齐德荫听着声音有点耳熟又在对方急促行动中听见刀链子哗哗响动声便大声报了字号:“我是齐警佐齐德荫。”

    “啊是齐署长!”随着这一声答话胡同口的四五个人立刻聚拢在一块跑着步过来了。齐德荫和众特务也都从高墙根下站出来。齐德荫一看又来了这么些新部下就更不能后退了。他眼珠一转一挥手说:“现在你们来的正是时候马上跟我到前边卢公馆去搜索一下到那儿不要胡言乱语看我眼色行事。”说到这他又转对秦得利说“秦哥你和我一块领他们去其余弟兄留在这里再辛苦一下把这片小房小院搜索一遍把住这两边胡同口大墙下也要留人我们务必要想法抓住这个反满抗日分子。”

    他们开始分头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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