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人醉冷冰冰地道:你救过我两次,我豁出命来还了你这份情,从此你我再不相干!

    遥儿心中一阵悸动,忍不住说道:醉人,并非我忘了对你的情意,只是……

    她刚说到这儿,门前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沈人醉急促地道:噤声!便飞身没入黑暗当中。

    ……

    新任大理寺监丞蒙淏从小柴房中悠悠醒来,忽然发觉绑在自己身上的绳索不见了,他急忙从柴草堆里往外爬,忽然发现自己被剥去的官衣就卷成一团塞在他的怀里。

    蒙淏拿起官衣仔细检查了一遍,鱼符在,革囊在,不过革囊已经空了,大惊失色的蒙淏几乎把脑袋都钻进了革囊,最后从里边摸出一片纸,一片盖着御史台大印的交接清单。

    蒙淏茫然了,他当然不会认为那个俊俏的小娘子脱了他的官衣,问了一大堆御史台的事情,又把他绑起来,打晕在这里,只是为了帮他去送一回公文,这里边一定有蹊跷,可是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可以安心回去交差,只要他不说破,或许什么事都没有,而一旦说破,他刚刚升职,会不会因此……

    很快,蒙淏就做出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他穿好衣服,走出柴房,骑上他的骏马,先去了一趟御史台,远远观察一阵,没有发现任何意外,他就转回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的同僚发现蒙淏辛辛苦苦蓄了大半年的胡须不见了,颌下一片光滑,不免很是惊奇,却不知他想了什么理由,这才遮掩过去……

    话说此时管仲刚一回到家,门子就迎了上来,原来的门子王三已经告假探亲去了,现在的这个门子是新雇佣的下人中的一个,名叫丘炜,能说会道。和家仆们闲着没事摆龙门阵,当真说的玄之又玄、流云乱飞,管仲便让他做了应门的家丁。

    丘炜一见管仲,就急急迎上。说道:二郎,有两位客人来访,现在堂上相候。

    管仲一听两位客人,不禁喜道:是天诺他们么?

    天诺和虞七上次来,丘炜也是见过的。知道管仲说的是谁,摇摇头道:不是,有位贵客身着男袍,却是女子,他们的车马就停在墙侧,还带了许多的家仆下人,看那气派,着实不凡。

    哦?

    管仲听了很是疑惑,急忙走到二进宅院的客堂,到了堂上一看。只见两行青衣小帽的仆役站列左右,一个个精神饱满,神完气足,这些人管仲一个也不认识,定然是那两位贵客带来的了。

    管仲急忙又向客座上看去,这一看却不禁大吃一惊,上面坐着的,竟然是裴纨和穆夫人。

    下人正侍候着客人,一见主人回来了,急忙上前道:郎君……

    管仲一摆手制止了她们。快步上前,裣衽施礼道:见过……

    裴纨飞快地站了起来,截住他的话道:二郎,今日我冒昧前来。实是有一件要事与你相商,这里不方便说,可否……

    穆夫人坐在那儿,不动如山,看这样子,只是裴纨想借一步与他说话。这位公主殿下并不想参与,管仲奇怪地看看自己这位便宜干姐姐,只好放弃施礼,对裴纨道:有请纨哥儿,书房叙话!

    ……

    管仲把裴纨请进书房,裴纨未及落座,便把穆夫人的事情及其要求对管仲说了一遍,管仲听了不禁呆在那里。

    裴纨羞愧地道:二郎,是我无能,不能救她脱困。如今大王已经下了内旨,估摸着临刑前三天,就会正式昭告天下了,如今,公主既然有办法,为了救她性命,我们……也只好应下了……

    管仲听了,默默地低下了头,心中是异样异常,他没有想到,穆夫人竟然如此怀恨嫉妒遥儿,难怪当日穆夫人在大王面前为为遥儿请求赐婚,原来还有这一层因素。管仲也是玲珑剔透的人儿,他念头一转,这纨哥儿,如此在乎于奔走,难道与遥儿之间……不过如今这干姐姐又要撮合遥儿与裴纨,这又是唱的哪出戏,难道是……

    管仲很快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搞清楚了,奇怪的是,当他想明白这一切时,他隐隐有些解脱之意。

    其实,裴纨何尝不是如此。

    不管穆夫人当初劝大王为遥儿指婚是出于什么用心,可是如果即使没有穆夫人,裴纨很清楚地知道,他也永远都不会有机会与遥儿走在一起。

    如果有朝一日相认,他和遥儿也只能顺理成章地做一对好姐弟。今天,他又知道他的遥儿就是他苦苦寻找的阿丑姐姐,亲情和爱情重叠在同一个人身上,这种巨大的情感力量,甚至战胜了早已深入他骨髓的王权至高无上的信念。

    所以,为了救遥儿,他什么都愿意做。

    对穆夫人,他没有恨意,可是穆夫人的要求,他也只是先应承着!这不取决于他,如果遥儿真的得救,他会遵从遥儿的意愿……然而,穆夫人既然这么说,那么她对救出阿姐应该会有比较大的把握,如果不答应,就只能等着公开行刑的那一天去劫法场。

    对于劫法场,裴纨并不敢抱太大的希望,御史台已经被人侵入过了,还杀了数个人,在这种情况下,为了确保行刑当天不出意外,朝廷岂能不严加戒备,那时想杀入重围救出人谈何容易?

    劫法场本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裴纨已经作了打算,救得出就救,救不出便与遥儿共赴黄泉,如今穆夫人若是有办法能救遥儿活命,裴纨无论如何不舍得放过这个机会,该怎么办才好呢?

    裴纨见管仲面色变幻,久久不决。

    裴纨忍不住出口劝道:二郎,但有一线希望,我也不会……可是,这已是他最后的生机,我们不能……如果可以先应承着也行……

    好!管仲突然抬起头,神色迅速平静下来:我答应!

    管仲转过身,拉开房门,对侍立在外面的小丫鬟吩咐道:去客堂上,请那位贵人过来。就说我们商议已毕!

    不一会儿,穆夫人轻摇折扇,仿佛一位玉树临风的佳玉郎,翩然走进书房。一双妩媚的眼睛往二人身上盈盈一扫,笑吟吟地道:你们两个商量好了?

    身后,房门悄悄地关上了,穆夫人走过去,转身在锦墩上坐了。轻轻摇着象牙骨的折扇,美目盼兮,巧笑嫣然地道:那……你就说说吧,怎么个打算?

    管仲没有像往常一样给公主施礼,虽然与遥儿是假结婚,两人没有爱情,但名义上遥儿总归是他的娘子,所以对一个试图抢走他女人的女人,他何须卑躬屈膝!王权?很久很久以前,他管二郎就已不再把它看的如何重要了。

    他定睛看着穆夫人。沉声道:殿下有十成把握救她性命?

    穆夫人手中的折扇忽地一停,把握?要说十成的把握,她也没有,阿母为了大王的宝座,可以毒死一个亲儿子、再逼走一个亲儿子、在软禁一个亲儿子,把她最宠爱的亲生女儿拿去做交易,明知道她的女婿无罪,仅仅为了震慑人心,就可以把他活活饿死在狱中……

    十足的把握?她真的没有!但她手中的折扇只是稍稍一顿,就唰地一收。眉头微微挑起,道:那是自然,本宫已有万全之策,一定可以救她性命!

    好!

    管仲缓缓点头。慢慢竖起右手,拇指与尾指内叩掌心,竖三指向天,正色说道:我管仲在此向天发誓!如果公主能救遥儿得脱大难,管仲便即与她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若违此誓……就让我们变成失散多年的兄妹!

    穆夫人听了这样狠毒的誓词。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惊异的表情,怔了片刻,才点头道:好!这么别致的誓言你都想得出来,本宫相信你了!

    但如果遥儿定了谋反之罪,管仲也要受牵连的;管伯的谋反之罪确定,管仲作为其子,即使脱离了关系,恐怕亦是在劫难逃。如果考虑到他与田七娘的关系,也许可以从轻发落。

    管仲这几日的奔走,即是为别人,也是为自己。

    裴纨听了这誓言眸子闪过一抹精光,难道这管二郎竟然也知晓了一些内情不成,不然这誓言不会若有所指一般。

    离姜是知道裴纨一直在寻找他的阿姐的,但她一直以为那是他的亲姐姐。从常理来想也只能是此,谁会想到一个从几岁起就分开,至今仍然念念不忘、苦苦寻找着的阿姐,竟然会与他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小孩子结下的义兄义妹,会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么?

    裴纨却是知道与遥儿虽然并无血缘关系,但他们幼小之时之间的点点滴滴,早已经胜似亲人。所以如今听到管仲这样的誓言,他一双眸子登时瞪的溜圆:天呐!小纨子……纨子……,我好笨!为什么我想不到在誓言上做手脚,偏要乖乖按她所说的誓言发誓,我好蠢好蠢好蠢……应该找个办法补救……

    此时裴纨也盯着穆夫人,沉声道:现在,殿下可说说如何救遥儿了么?

    他的语气有点冲,不过心情大好的穆夫人不以为忤,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当然可以,不过我的计划并不需要你帮忙,你知道详情也无甚用处……

    说着,她扭头问管仲:现在我问你,你家那繁华大街上的数处店铺,到底是何人所赠?

    管仲微微蹙起眉头,道:这个,遥儿却没有说过,她只说是有人托一个叫赵逾的人赠送给她的,内中详情我却不曾问过。

    穆夫人道:那么这些店铺的‘过书’呢?取来我看。

    管仲道:大王颁下内旨的第二天,御史台就把‘过书’拿走了,还说明日就要派人来逐家盘点,查收店铺!

    穆夫人听了顿感蹊跷,眉心不由皱了起来:拿走‘过书’,或可解释为是为了查案,但是这店铺不封,却只派人来盘点查收,真不知俊下臣在打什么主意了,难道他想中饱私囊?

    按照大齐延续下来的唐律,谋反大罪,当事人及其父亲和他年满十六岁的儿子都要处以绞刑,十六岁以下的儿子及其母亲、女儿、妻妾、兄弟、姊妹全部充官为奴,资财和田宅则予没收。

    大王的圣旨只要正式一下,这罪名就确定了,就会按照这个规定进行办理,俊下臣提前拿走了过书,又要提前盘点店铺,查收货物,的确给人一种想要抢在官府没收之前占有财产的意思。

    穆夫人想了一想,不解俊下臣用意,便把此事抛在一边,说道:没有‘过书’也无妨,反正本宫也不是想在你的‘过书’上动手脚,我想了解‘过书’的详情,可以去临安府查备底。你记住了,不管别人问你什么,你都一概回答不清楚,包括这数家店铺的来历,懂了么?

    管仲点点头,也不多问。

    穆夫人向裴纨微微一笑,亲热地道:小纨,我们走吧,虽然不需要你帮忙,但还有些事,倒是需要与你说说!

    ……

    临安府,司户参军曹霁的签押房里,那个油滑老吏一见判司与来客似有要事商谈,虽然两人是在里间屋里,还是避嫌地离开了,前后两间公事房顿时空空荡荡,里间屋里,李参军与穆夫人府的外管事李译对面而坐。

    司户参军曹霁长得和他的表兄李译有几分相似,体态也相仿,只是眼角没有李译那样的笑纹,显得严肃了一些,曹霁紧紧蹙着眉头道:兄长,这伪造文书,可有些为难啊。

    李译那张极显富态的胖脸上始终笑眯眯的,没有一点为难之色:难?有什么难的,你呀,要打官腔跟别人打去,跟我就不必了,哥哥使唤你,还能叫你吃亏不成?

    李译从袖中摸出一卷东西甩到曹霁面前,曹霁打开一开,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李译眯着眼,笑微微地道:怎么样?你在这儿干五年,连俸禄带孝敬,能有这么多么?

    曹霁定了定神,紧张地道:堂兄,这人是谁啊,花这么多钱,就为伪造一份文书,这……不是想谋人财产吧?

    李译把嘴唇一撇道:谋个屁!谋人财产,有改过书上家的么?他伸出一根短粗胖的手指,在几案上点了点,说道:不该你打听的,不要打听!为兄还会坑了你不成?这件事办成了,可不仅仅是叫你捞上一笔!

    他把双眼微微一眯,缓缓说道:你还有一年,在这临安府的任期就满了吧?就算考功全是上佳,也得挪窝儿,去哪儿?你可决定不了,这件事你要是办成了,那位贵人就能保你一个油水十足的去处,就算你想去秦扬郡,也不是不可能!

    曹霁双眼一亮,急忙道:此言当真?

    李译把嘴一撇,微微阖上双目不说话了。

    曹霁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趟,把牙一咬道:堂兄,这件事就交给我了!我保证办得稳稳妥妥,半分破绽都看不出来!

    李译睁开双眼,嘿嘿地笑了两声,道:这才对,曹霁啊,哥哥我帮得了你一时,怎也保不了你一世。凡事还得你自己争气,胆子该大的时候就得大起来,我回去等你消息,记住哥哥一句话:富贵险中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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