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夫人道:俊下臣胆大包天,竟然封了女儿的店铺,那可是女儿倾尽积蓄才置办下来的产业,原还想着利滚利、利生利,赚些家用的,谁知道……他不但要抄没女儿的店铺,还把替女儿打理店铺的人也抓走了呢。

    田七娘吃了一惊,失声道:不会吧?俊下臣会有这么大的胆子?他可知道那是你的店铺么,又是以何名义抄没的呀?

    穆夫人冷笑道:谋反喽!当然是谋反!阿娘想想,这么多年来,但凡是犯到他俊下臣手里的,有哪一个不是办成谋反呐?

    田七娘怔了怔,神情渐渐严肃起来。

    她现在已大概猜出了女儿的来意,这样转弯抹角的,看来是要替人求情啊!

    田七娘一向反对宗亲子女们干涉政务,凭着他们特殊的身份,一旦涉足政坛,无疑将引起更大的动荡,结成更多的派系,以致政争不断。如果这是女儿意图插手政治,培植亲信势力的一个征兆,她一定要把这个苗头扼杀掉。

    田七娘严肃地道:女儿在哪里置办下的店铺被俊下臣抄没了啊?被他抓走的人又是哪个?

    穆夫人似乎完全没有看到田七娘眼中隐隐闪烁着的危险的光芒,她气愤不平地道:女儿的店铺就置在南市,足足十多家店铺啊,女儿费了好大的心思才置办下来的。如今替女儿打理这店铺的,就是那叫遥儿的,我还请阿娘替她指婚了!

    遥儿?

    田七娘的目光陡然又深沉了几分。

    穆夫人愤愤地道:女儿从幽离院回来后,倒是听说有几位宰相和大夫意图不轨被抓进大牢,万万没有想到遥儿竟也牵连其中,往常隔上三五天,她就会到女儿府上拜见,这回女儿都回京好几天了,还不见她过来,使人去问,才知道出了事。

    阿娘。别人是否谋反,女儿不敢确定,可遥儿这丫头绝对不会谋反!她凭什么谋反呢?她以前只是小小一个女卫,可是阿娘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在朝里跟任何派系都不沾边儿,在东狄那边可是还立过大功的。再说,她后边有上玄观主这座大靠山,前程一片光明,她有什么理由依附叛党?

    田七娘缓缓地道:俊下臣查出。她收受了不明来源的巨额贿赂,为娘记得,当时似乎就提到过这来源不明的数座店铺,难道这些店铺……是你的?

    穆夫人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是女儿的,要说起来,遥儿这丫头除了这数家店铺,还有什么财产呢?而这些家店铺,却是女儿所有,她那所谓的巨额贿额,在哪里呢?

    田七娘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如针尖般锐利:女儿你身为贵胄,自然不宜从事商贾贱业,可是……你想要打点店铺,难道公主府里就无人可用了?为什么要把它交给一个外人,还是一个不懂经营的小女子?

    女儿……

    穆夫人说了半句便即语塞,一张俏脸胀的通红,田七娘一直紧盯着女儿的神情变化,看到这里。她突然明白过来,脸色顿时变的非常难看。

    忽然间,田七娘就想起了许多事。想到当初遥儿与女儿同场击鞠,想到从不热衷帮人说亲的女儿忽然学起了姜成,帮遥儿撮合婚事,想到她听说的遥儿成亲之日。女儿赠送厚礼的传闻。

    她这个母亲尚且男女通吃,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女儿?

    这些想法在田七娘心中飞快地闪过,她缓缓说道:女儿,遥儿的罪证,可不仅仅是这一点,孙花花承认与她有所勾连。谋反,是对齐国不忠,对老妇不忠,任何人……都不可以宽恕!

    母亲……

    穆夫人只唤了她一声,便落下两行清泪:从小到大,这是女儿第三次求你,第一次,女儿求你赦免无辜的驸马,谋反的是他两位兄长,不是他!母亲不答应,女儿的好驸马,是阿娘赐予的,又是阿娘亲手夺走了他!

    她珠泪盈睫地看着田七娘。又道:第二次,是女儿不想要那个驸马,母亲却执意要求女儿下嫁,那一次,母亲依旧没有答应女儿的请求。阿娘,你可知道,和一个你根本不爱的男人朝夕相处、白首同归,那是一种什么滋味吗?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轻轻落在田七娘的手上,田七娘坚硬的心微微软化了一下。

    穆夫人道:这是女儿第三次求你!如果遥儿真的有心谋反,女儿不会保她!如果一定要女儿做一个取舍,女儿自然站在娘亲一边,可这个丫头……真的不可能谋反啊!

    田七娘烦躁起来,她抽回手,有些愤怒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拂然道:你是说,俊下臣在欺瞒老妇么?

    到了此时,田七娘依旧不愿相信她所信任的俊下臣欺骗了她。

    国人对唯一总是有一种莫名的认同,因为田七娘是历史上唯一的女大王,想当然地认为她各方面能力都超强,若非如此,如何解释她在男人的世界中脱颖而出?孰不知田七娘的称王,固然有其自身本领,却也是应了天时地利人和!

    擅长宫斗只是小智慧,管理天下需要大胸襟和大智慧。可惜,有些人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在这种人看来,既然她是唯一,必然就很英明,既然她很英明,必然永远英明。唯其愚蠢,崇拜若斯!

    笼罩在田七娘身上的英明光环,蒙蔽了太多人的眼睛,反而是她身边的人更能看清楚她,所以裴纨和团儿才敢暗结心腹,穆夫人才敢涉足政坛,俊下臣和俊下臣等一班酷吏才敢为所欲为。

    可是穆夫人可不敢当面说她老糊涂了,只能委婉地道:女儿没有这么说。不过这桩案子牵连众多,俊下臣亲自受理的恐怕只有宰相一级的高官,像遥儿这等人物,十之要交给下边的小吏审理,那些小吏为了邀功请赏,焉知不会屈打成招呢?

    说到这里,穆夫人攸然张大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好象猛地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问道:娘亲方才说什么?举告遥儿为同谋的人是谁?

    田七娘道:是引驾都尉孙花花,怎么?

    孙花花……孙花花……穆夫人轻轻地念了两遍。突然兴奋地道:对!就是这个孙花花,女儿想起来了,是遥儿……

    穆夫人道:遥儿曾经对女儿发牢骚,说她饱受孙花花排挤。后来她立下大功,进入稷下学宫,孙花花嫉妒她,还曾当众羞辱过她,遥儿还求过女儿替她出气做主呢。

    穆夫人道:只是母亲吩咐过。不许女儿仗着王女身份和阿娘的宠爱插手朝政,所以女儿没有答应她,但又为了拉拢这与众不同的女子,女儿把店铺交给她打理,其实……其实也不无安抚之意……

    说到这里,穆夫人的脸红的更厉害了,一双泪眼楚楚动人,一双嫩颊红如火焰,别有一种娇艳欲滴的滋味,穆夫人道:母亲。你想,这样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她们怎么可能走到一起呢?

    田七娘轻轻吁了口气,说道:罢了,娘这就召俊下臣进宫……

    穆夫人赶紧道:阿娘,不管遥儿是否受了冤枉,事已至此,俊下臣除了维护御史台,还能有别的选择么?叫他来问,怕是问不出什么。

    田七娘嗔道:那要怎么样?难道要老妇这个大王充当法官。弃三法司而御驾亲审?

    穆夫人握住田七娘的手,撒娇地央求道:遥儿对女儿说过,她曾被孙花花聚众奚落,可见遥儿与孙花花不和。非只一人知道,娘亲若不信女儿的话,不妨先宣孙花花麾下的军校来问个清楚,若是女儿所言属实,娘亲便为女儿破一回例又如何!

    穆夫人这一撒娇,仿佛回到了她还是一个小小女孩儿的童年岁月。田七娘心中一软,又想起自己对穆上玄是那般纵容和宠爱,将心比心,不禁喟然一叹。说道:罢了!你去,叫裴纨传我口谕,把引驾仗的人唤到这氤氲碘来!

    穆夫人连忙道:多谢娘亲!急忙起身,急匆匆奔向殿外。

    田七娘想到了什么,缓缓而道:冤孽!冤孽啊……

    真是应了一句话:这贵圈真乱!堂堂田七娘,女大王才会信了这么荒诞的言语。

    裴纨得了旨意,马上派人去召引驾仗官兵来此,随即与穆夫人一起回到殿内,田七娘道:给老妇更衣吧!

    穆夫人抢着道:女儿侍候娘亲更衣。

    田七娘笑道:算啦!你呀就是从小被人侍候的主儿,哪会给老妇更衣啊。坐这儿歇歇凉吧,这醪糟是南荒小国进贡的新酒,滋味极好,你也尝尝。说罢就由裴纨和团儿扶着她进了氤氲碘的寝宫。

    田七娘在寝宫中坐定,一边让两人帮她更换袍服,一边对裴纨吩咐道:小纨,一会你派人快马去一趟临安府,把遥儿家店铺的‘过书’备底给老妇取来。

    裴纨答应一声,不一会儿,帮田七娘穿戴整齐,裴纨便匆匆离开,安排人去临安府。田七娘出了寝宫,对穆夫人道:女儿,你那店铺过户于她,总该有所凭证吧?

    穆夫人忙起身道:女儿不止有‘过书’,还有契约呢,阿娘要看一看吗?

    田七娘道:这终归不是一件私事,娘虽相信你的话,还是看一看的好,省得旁人闲话。

    穆夫人道:那好,女儿马上派人回去取来!

    田七娘淡淡地道:叫小海与你府上的人同去吧,免得回来时又在宫门处耽搁。

    引驾仗官兵得了圣旨,便急急向氤氲碘集结。虽然他们是奉旨而来,可这么多的官兵突然集结到一处,田攸宜可放心不下,引驾仗如今接连出事,可算不上大王最亲信的卫队了。田攸宜叫他们解去甲胄、不佩兵器,又派了羽林卫官兵戒备着,来到氤氲碘。

    这引驾仗官兵大多不知出了什么事,个个惶惶不安。可要说大王想对他们不利吧,又不可能把他们集中到这个地方来,这就有些叫人费解了。众官兵之中只有云骑尉温不同和校尉黄万里等少数几个被女官符清清叫去过的人隐约猜到了什么。

    等他们在氤氲碘前站定,田攸宜控制住局面之后,马上入殿请见。田七娘没有出来,只是命裴纨在全副披挂的田攸宜陪同下走出来,在殿前石阶上站定。

    百名大角手紧张地看着这位美丽的大周内相,裴纨朗声道:众将士听着,大王有话问你们。宫中有传言,说遥儿与引驾都尉孙花花素来不合,你等伴随孙花花左右,或有见闻,若有经历其事者,速速入殿谒驾!

    引驾仗众官兵稍微有些骚动,却没有人动弹。裴纨高声道:若有所经历者,速速出列!若匿情不报,一经查出,以欺君之罪论处!

    云骑尉温不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举步向前走去,校尉黄万里见状,忙也举步跟上,紧跟着,又有几名士兵纷纷走了出来。

    这些人进了氤氲碘,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一一退了出来。外面的官兵都眼巴巴地看着,见他们的神色都有些轻松,顿时也都放下心来。

    内侍小海引着温不同、黄万里等人退出氤氲碘的时候,田七娘已面沉似水。

    穆夫人委屈地道:阿娘,女儿所言如何?遥儿断然不会参与谋反的,孙花花虽然死了,但是从这些军校们的供词,足可证明遥儿与孙花花没有勾结。如今只有一面之辞,阿娘可调遥儿到御前对质,一问便知。

    田七娘沉吟片刻,对裴纨道:小纨,你觉得老妇可以这样做么?

    裴纨深知田七娘的性格,尤其是她渐渐年老之后,变得敏感而执拗,以前喜怒不形与色,现在则有些喜怒无常,所以没有直接为穆夫人帮腔,而是故意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照理说呢,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法典既定,自有法官依法执行,虽天子亦不可干涉,否则以天子一人之好恶宽严,决天下之法,法纪荡然无存矣!

    田七娘欣然道:还是裴纨明白老妇的心意。是啊,这《大齐律》是老妇钦定的,如今老妇若破坏了它,这不是坏了老妇自己的规矩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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