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孓被殷小雪的胳膊牢牢勒在怀里,正想着如何逃出去,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声响。

    她慌忙矮了身,躲在山体之下唯一凸出的一块大石之后。

    前来的二人,一个提了把铁锹,一个扛了个木头,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着。

    “你那几只狗跑哪去了?”

    “不知道,刚才许是发现了什么,一溜烟就追了过去。”

    “要是还能逮几个野味尝尝,这一趟也不算白跑!”

    “我带那几只狗又不是专程来寻野味的。”

    “那是为了干什么?”

    “干什么?你就这愚木脑子吗?我是在想那媚姬要是没死怎么办!所以带上几只狗也好观观风吹草动。”

    “怎么会?没死让我们来干嘛?”

    “也是,南宫大人有时候迷糊,可东方帝君断然不会,我们还是快点把她找到,早点埋了,赶紧回吧,我总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说着,二人扒开草丛四处寻找着媚姬的尸身,可是寻了半天连根白毛都没寻见,就只找见平坦的山坳之底一个小小的突兀的土包,和土包边上随手而弃的铲子。二人围着这个土包,一脸的诧异。

    “难道有人已经把她埋了?你,你看,上面还,还有花环……”

    “不……不是这媚姬还有同伙吧?”

    说着两人紧张的背靠背四下张望了一番,正滴溜转着眼珠,哆嗦着双腿,忽听得草丛之中一阵悉索之音,两人吓的靠的更紧了,或许他们自己也未曾想过会有这么亲密无间的一天。伴随着那悉索之音越来越近的还有那呼哧呼哧的喘气之声,一人仗着胆大好奇的回头一瞥,原是虚惊一场,这音并非什么妖狐,也不是什么媚姬,而是那消失了的四条狗又奔了回来,正汪汪的朝着一个地方一个劲的狂吠。

    二人谨慎的循声望去,只见那凸起的山石遮挡了半壁阳光,于那不见光的背后,投下一抹厚重的阴影。在这没有一丝风动的山坳之底,来回攒动着。

    “那,那是什么?”

    “你,你去看看!”

    “你去!”

    “不,不如我们一起去!”

    相互妥协的二人,怯怯的挪着步子,小心的上了前。胆子稍大的那个微微探出个头来。只见那投下来的光影之上,有一个花白的毛茸茸的东西在半空之中扫来扫去,嗖的一下伸到他的面前,险些把他吓晕了过去。

    “尾,尾,尾巴……”

    那手里拎着铁锹的人,惊呼一声,丢下手中的物什撒腿就跑,身旁扛着木头的那个,尚未瞅清楚,只闻讯这一声也慌忙弃下了木头,头也不会的跟着跑起来,留下那四只呆笨的狗,一边跟着主人,一边一步三回首的汪汪犬吠着。

    待那声音越来越小,殷小雪方从那山石之后,迈出步来。抚着怀中的小猫说道:“小黑,不用怕,他们走了,那大黄是来追你的吧!”

    小黑?大黄?

    大黄他知道,大黄就是那四条蠢笨的狗,可这小黑是谁?难道是他吗?他下拉着眼帘,一脸武松被认作了武大郎的郁郁不乐相。

    “看你这小可怜的样子,不知是哪户狠心的人家,将你遗弃了吧,这荒山怕是没有你一个落脚之处,先前只是几只恶狗就追着你不放,要是到了夜间,不知还有什么更加凶狠的豺狼虎豹,不如你且跟着我,可保你一日三餐免受饥肠之苦。你说,可好还是不好?”说话间,殷小雪轻轻挠了挠他的额头,又挑了挑他的下巴,轻抚了下他的背。

    他那武大郎被西门庆调戏了的表情又浮于了面上。

    他斜着目,蹬着腿,却又百般挣脱不开殷小雪执意要将他带回去的固执。

    几番挣扎之后,他决定不再白费力气了,在这里拼死拼活的耗着,还不如等酒足饭饱之后,得个空偷跑出来。不过现下里,他总算是悟出一个理儿来:是说这人生境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睽违经年之后大不相同。今儿这歪风是吹倒了乾坤,吹到了他敖孓这里。俗话说这风水轮流转,歪风是吹到他这,可这风水却转到了她殷小雪家里。他这是明显要被她收留,成为她殷小雪宠物的节奏啊!

    敖孓一脸的郁郁寡欢,是因不仅仅要受她殷小雪的百般蹂躏,还要听她不停的叨叨。

    “小黑,你知道那墓里埋的是谁吗?那是青丘第一狐女。我一直不曾想过恋一个人可以这么久,可她偏偏恋了七千多年,比我的年岁还要大。”

    殷小雪一边说着,一边漫步在这山坳里,那绯红的紫菀花因少了昔日鲜血的灌溉而褪去了原先娇艳的色泽,有的舒展的花瓣开始渐渐的蜷曲泛黄,有的早已竭尽凋零萎谢。

    “习惯会成为一种自然吧,就像这些紫菀花早已习惯了血的润泽,即便今日午时刚刚下了一场太阳雨,可它们还是颓败枯萎了。也正像那媚姬,思念之情早已成为了一种习惯,可当这种习惯被人揭穿,揭示她这是一种错误的扭曲,即便她内心早已知道,可还是有一种揭开伤疤的疼痛。当这种习惯被彻底的打破,她也意识到,不论东方听雨还是他东方归雪,抑或是有着她心上人一样面孔的白欲尘,其实都只不过是他东方启明的影子,是她媚姬思念寄托的一个替身罢了。所以,即便东方归雪帝君就在面前,即便白欲尘那张脸就在她仰躺的视角的正上方,她还是如这雨后的花一样,颓了。”

    走出这里前,殷小雪回首眺望了下这有着复杂记忆的山坳。想着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关于媚姬不管是遭人憎恨或是惦记,多少年之后终将被人忘记。

    “小黑,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或许很多人恨不得刨开这些土,掘开她的坟,将其碎尸万段,暴尸荒野。因为,她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害死了很多青丘年轻当好的小狐狸,可是,她曾经也因为自己的这一己私欲,暗中帮协了帝君的帝祖父,拯救了青丘很多战乱中无辜的臣民。或许她应该有个葬身之所,将这些功过一起永久的埋葬,不是吗?”她顿了顿,继续道:“何况,何况他还是帝君的姨祖母。”

    挣扎无望的敖孓,听着殷小雪这喋喋不休的絮叨半晌,本已有些睡意。但却因眼前的这两句话,睁圆了眼睛,不禁让自己对她刮目相看。

    不曾想,这平日里只会与自己斗气的傻丫头,其实也有这么多的心思密语,连那西门、南宫几位大人都不相信,她却执意的认定了那媚姬就是帝君的姨祖母,且这之前的一番话,还讲的颇有些人生哲理,参悟的如此透彻不说,还彰显出她这善良广博的胸襟。正应了那句“上善若水”的话,她的纯良正若那水一般,还真是让人视若平常的忽视了。这不禁让他开始重新审视,这殷小雪究竟是个什么主儿。

    敖孓仰着他的猫脖子,虽然有些费力,但从这个角度,自下而上的望去,才方方是那真真正正所谓的惊鸿一面。

    她此刻棱角分明的容貌,虽依旧明眸皓齿,柳叶肤脂,却不像那刁钻伶俐的小仙娥,更不像她蛮横无理的殷小雪,而像似一个他从未见过与认识的人。不是仙娥,不是狐狸,而是那有些威严与肃穆,心怀着苍苍众生的天神。

    可是她接下来的一句,立马又把她刚刚树立起来的,伫立在高高神阶之上,光芒四射的光辉英武形象毫不留情的推了下来。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有一个让我殷小雪念念不忘的人,我是否也会为了他舍弃些什么?譬如自我?譬如这漫长的岁月的孤苦无依?譬如……还能譬如什么?你说说看小黑!”

    她殷小雪还果真只能是殷小雪,不能是那小仙娥,更不可能是那什么天神!始终逃不开儿女私情来,不过他敖孓又有什么颜面好鄙夷人家的,自己也不惦念着那小仙娥万黛三百多年了吗?连那龙宫的三太子都不稀罕当。

    殷小雪一边走着一边暗自想着,这情真能这么长久吗?如果当初东方启明与其结的连理,那么她现今又会是什么样子?

    心有思忖,自是不知这脚有疲乏,这不知不觉中,她一抬头才发现已经行至了那夜里的紫苑潭处。白天的紫苑潭被这明晃晃的日光一照,一池的斑驳景象。微风掠过,荧荧闪烁。

    她望向这方水潭,不禁柳眉微蹙。那夜,自己居然糊涂的连与那敖孓同用一个池子都浑然不知。

    她回头,从立足的地方望去是刚才行过的路,隐匿在那一片葱绿的幽篁之中,即便已是通亮的白日,看上去竟然也是这般的阴森黑郁,这连白天都让人毛骨耸人的小径,她不清楚自己那夜是怎样就一头栽了进去。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那晚,那向里无限延伸的小道的尽头是过往重现的三重身影。她正回首看着将白欲尘逼近角落的“无面妖狐”,不想却被那“妖狐”牢牢的攥住了手腕。那根根银丝白发,在她面前挥舞,那手里的温度却并非妖狐的冰凉。

    她的眼越睁越大,大到最后这些画面被放大的已经看不清楚,她才有些僵的回到了眼前,一瞬间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惊诧着什么。

    清风一拂,晃动着那片竹林萧瑟作响,潭边的紫菀花却笑弯了腰,水面的粼粼微波扭动着水袖,像似在嘲笑着她的愚钝,到现在才知晓了这一切。

    是啊,到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原来那敖孓出现在那竹林与山坳却是为了救她这个懵懂不知尘世狡诈的自己。

    她浅浅的笑着,觉得,其实有时候他并不那么坏,觉得或许东方初云喜欢他,还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章节目录

狐喵大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拾柒月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二十八章 惊鸿一面(下)-羽衣狐怀孕,狐喵大人,笔趣阁并收藏狐喵大人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