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同府城出来自向北走,所见的就不再是之前那样的乡村风貌了,因为这一带几乎已看不到任何的村庄,只有空旷与寂寥的大片土地,以及在某些易守难攻处,以及关键位置上的堡垒和卫所营地。

    这就是大明北方,与蒙古鞑子相接壤的边关地区的真实场景了。没有后世某些影视作品中体现出来的豪情,有的只是苍凉,和让人心悸的肃杀之气。尤其是在这个七月初,天气已由夏入秋,渐渐转凉的时候,身处这种环境里,就更给了人一种莫名的萧瑟之感。

    一只灰色的兔子突然被地皮的颤动而惊到,有些惶恐地从草丛里蹦了出来。但就在它现出身形的刹那,一支羽箭已带着尖利的破空声倏然而至。兔子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躲闪的动作,便被这支劲道十足的羽箭贯穿了身体,并被牢牢地钉死在了地面之上。

    “千户好箭法!”看到这一幕的刘黑子忍不住喝了声彩,然后拍马赶了过来,将那只惨死的兔子从地上捡起后拔去箭矢放进了马旁的袋子之中。

    这是杨震他们从大同出来的第五日,在军纪森严的队伍里待得烦了的杨震借口打猎,便把几个弟兄给带了出来。在半天的狩猎中,他们还确实收获了不少野味,想来今晚倒是真能饱餐一番了。

    即便对此行依然充满了疑虑,但杨震还是陪着钟裕来到了这儿。不过事情倒也不像他所担心的那般恶劣,至少就目前来看,无论是陪同前来的郭荣等地方官员,还是他们到过的几处卫所堡垒里的将士,对自己和钟裕还是相当尊重的。听说今日,他们所处的阳和卫还将搞一场军演,以给钦差大人以更大的信心呢。

    不过对这些,杨震却不是太感兴趣。因为他很清楚,这些只是表面文章罢了,大明边军之中的弊病可不是靠这么几场军演就能好转的。故而他今日就找了个借口跑了出来,和锦衣卫的这些兄弟一起射猎耍乐。

    其实今日出来倒也不光是为了耍乐,杨震的目的还在于练习射术。身在军中,尤其是见到诸多明军都配备了弓弩后,他就想到了有必要加强自己这方面的能力。在阵前,一个人武艺再高发挥的作用也很是有限,但射术精准却不一样了,那是能改变一场战局的高端本事。

    这其实与后世战场上的狙击手作用很是相似,别看只是一人一枪,在关键时刻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所以狙击手也经常被人在前面加上战略性三个字。而在大明这个火器杀伤力还有限得紧的时代,弓弩便占据着这个重要位置。

    杨震本以为自己都没怎么碰过弓弩,所以这回出来射猎必然要花不少心思在熟悉这兵器上。可没想到,只试着拉弓射了几次,他已精确地掌握了弓弩的特性,从而能在策马而行的同时精准命中前方的运动目标了。这当然是得益于他前世对枪械的掌握,以及这一世所修习的清风诀之功效了。

    见自己连连命中目标,杨震的脸上也挂上了一丝自矜的笑意来,冲刘黑子一摇头道:“你呀,什么时候也学会这等逢迎拍马的本事?难道此来山西你就学会了这个?”

    “大人你这可就是冤枉我了,我这可是由衷而发哪。若不是知道大人你向来有一说一,我都要怀疑你之前所说对弓弩不熟是假话了。”刘黑子半开玩笑地说道,同时还看了看身旁那些同伴,显然是等他们的反应。

    胡戈他们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不错,大人你这手射术可不得了,即便是军中怕也是能排上号的。”

    杨震没有再理会他们的这番话,而是再次寻找起目标来。其实他之前也曾用过弩机,还是在深夜里。但弩与弓毕竟不是同类,弓可比弩要难驾驭得多了,所以他之前才会有此一说。

    说笑间,众人已策马从一片甚是茂密的林子旁跑了过去,却浑然没有觉察到,就在这林子里,竟有无数双如狼一样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他们,直到他们渐渐远去,林子里那些张弓搭着箭的人才把武器收了回去。

    一名披头散发,满脸杂乱的胡须都要将脸完全遮住的汉子用蒙古话轻轻地道:“都给我小心着些,莫让人查到了咱们的踪迹,不然事情泄漏谁也没好处。”

    旁边那些同样剽悍的蒙古汉子们低低应了一声,就如野兽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嘶吼,直吓得几只想落到林子里树上的鸟儿再次展翅而飞。

    “咱们还要再等多久啊,出来时家里的那匹母马可快要生产了。”一名汉子有些不耐地咕哝了一句。

    “快了吧,他们说好在七月半以前给我们信的,今天都初十日了,再等五天若没有信,我们就是回去了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这样不更好?”为首的乱须汉子嘬了下牙花子道。

    “那就好,这一趟下来能得好些茶叶和两口铁锅呢,再加上那些吃的,值了!”提问的汉子得意地一笑,引得其他人也都会心而笑,刚才那紧张的情形总算是好了许多。

    “咻咻——”同样是利箭破空的声音,不过这回却不是一支箭了,而是一片密集如雨的乱箭,朝着前方的目标靶子处射去。在一片笃笃声后,箭支插满了那一排靶子,使那木靶变成了一只只的刺猬一般。

    钟裕见此情形,不觉点头称赞了起来:“不错,这等密集的箭雨攻势确实是对付鞑子骑兵的绝佳手段哪。”

    “钦差大人果然有眼光,这正是末将这一年来让底下将士们苦练的却敌绝招。只要咱们的箭雨够快够密,任那鞑子的铁骑再厉害,也休想逾越雷池半步。”说话的是个方面阔口的大汉,此人乃是这银川堡的守将,姓张名兴。

    “本官只是一介文臣,对军事所知可是不多,张将军言重了。”钟裕谦逊地一笑道,神色却很是愉悦。

    这当然不光是因为他被人夸赞的缘故,更因为钟裕在这几日里发现自己还是多虑了。从大同出来后这一路上,遇到的每一名将士都对自己恭敬有加,可完全没有之前所担心的安全问题出现。而且眼见得大明边军的士气还算可以,远不是自己之前所想那般他们会深受兵变的影响与打击,这也让他觉着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

    至少在这方面,郭荣他们还是相当称职的。只是不知道在他们之后继任的将领和官员能不能也做到这点?想到这儿,看着前方分成两队演武的军卒,钟裕的眼中就不禁露出了忧虑之色来。

    他的神情很快就被郭荣给看了个明白,便好奇道:“大人可是看出了什么问题吗?为何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钟裕这才赶紧收摄心神,勉强一笑道:“本官只是想到一旦鞑子进犯,这些将士便要与他们生死相拼,心里就不是滋味儿哪。”

    “咱们当兵的都早已有了心理准备,谁都想在与外敌交锋时立下战功好搏个封妻荫子,大人无需介怀。”张兴大剌剌地道:“而且这些年来,鞑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现在就是给他们个胆子,他们也不敢轻易犯我边境。”

    见他这么说,钟裕才现出满意的笑容。郭荣虽然也在一旁陪着笑,但心里却大不以为然,在他看来什么都是虚的,只有到手的金银钱财,那是才最实在的东西。

    一番热闹的军演结束之后,张兴又在堡中摆开了宴席款待钦差。虽然杨震他们尚未回来,却并不妨碍这次的欢聚。一时间,刚才还杀气冲天的银川堡内已是一片欢腾。

    好在他们深知军中不得饮酒的禁令,而且钦差大人在侧,所以这次欢宴也只是多了些食物和肉食而已,酒却是不喝的。

    但即便如此,在如此热烈的宴会过后,钟裕还是觉着有些熏然了,回到为自己安排的住处后,便一头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被一个开门的声音惊醒,这让钟裕心里就是一紧,随即睁眼一看,就瞧见了自己床前赫然站着一条黑影。

    “你是何人,胆敢闯进本官的房中,意欲何为?”钟裕当即问道,同时手已摸向了枕头下面的短刀。虽然这几日来都很是平静,但他依然有所防范。

    但那黑影却没有对他不利的意思,反而突然跪了下来:“钦差大人莫惊,小的是这银川堡的一名兵卒,现在特来给大人带一个消息的。”

    见他如此动作,钟裕悬起的心才稍稍安了些,但手依然握着刀把,然后问道:“你若有事要报何不在刚才告诉本官,为何深夜来我房中?”

    “大人,此事不能叫他人知道,故而小人才不得不深夜打扰。”那人赶紧解释道。

    “却是何事,竟叫你做此选择?”钟裕倒也被他的话给吸引了,赶紧问道。

    “小人是受聂将军所托来找大人的。”那人压低了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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